佩蒂看到萊昂納爾,眼睛中綻放出一閃而過的光芒,隨即又黯淡下去,蒼白的嘴唇顫了一下,最終沒有開口。
倒是她的母親說話了:“這不是索雷爾少爺嗎?今天又要去哪個貴婦人那里發(fā)財?”
萊昂納爾知道她對自己每次給佩蒂帶好吃的,都得看著佩蒂吃下去而不讓她帶回家感到不滿。
這棟公寓里大部分住戶對這個突然不再吃房東馬丁太太的包餐的年輕人揣測紛紛,其中比較有共識的一點就是他大概攀上了哪個貴婦人。
萊昂納爾雖然是個窮學(xué)生,卻有著一副在阿爾卑斯的山野里養(yǎng)成的好身板和一張富有南方特色的俊臉蛋。
憑借這些本錢,加上索邦那個紈绔橫行的環(huán)境,被哪位同學(xué)的家長看上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萊昂納爾本來想硬一硬心腸,直接下樓離開,畢竟加里布埃爾的錢還沒有到手,說破天自己手上的現(xiàn)金也只有100多法郎,這本錢出頭當(dāng)英雄有點氣短。
但是現(xiàn)在……
萊昂納爾停住腳步,轉(zhuǎn)過身認(rèn)真地盯著這個粗壯、結(jié)實的中年女人看——她有著一頭亂糟糟的紅棕色頭發(fā),鼻頭又肥大又紅腫,酒鬼的身份呼之欲出;身上的圍裙油膩膩的,到處是污漬,已經(jīng)看不出原來的顏色了;
手上拿著一把笤帚,但其實除了做飯以外,家里的家務(wù)幾乎都是佩蒂在做,這根笤帚的主要用途是將女兒從一處抽打到另一處……
這就是巴黎窮人們的家庭常態(tài),親情對他們來說幾乎是奢侈品。
孩子們通常6歲就要開始幫家里干活,男孩不到10歲就要送去當(dāng)學(xué)徒,女孩則留到10歲、12歲就會被送去做女仆,或者進入工廠。
不過這些都不算太糟糕。
真正殘忍的父母,會將女兒送去諸如芭蕾舞學(xué)校,或者類似的地方。
當(dāng)時的有錢人,只要花錢包下一個巴黎歌劇院的座位,就可以自由進出后臺認(rèn)識演員或者舞女;而歌劇院甚至為他們直接開辟了隱秘的豪華包廂以供作樂。
提供性服務(wù)甚至成為芭蕾舞女的“職責(zé)”。
將女兒送去當(dāng)芭蕾舞演員,一旦得到“金主”的青睞,不僅支付她們生活與訓(xùn)練的開支,還能給她們的家庭不菲的回報。
她們通常不到20歲就會染上梅毒或者其他煙花女子常見的傳染病,然后身體日趨崩潰,最終在花樣的年紀(jì)就死去。
佩蒂母親被萊昂納爾盯得渾身發(fā)毛,但并沒有真的畏懼,而是頓了頓,然后露出一個猥瑣的笑容:“怎么了,索雷爾少爺?你也看上這個小婊子了?”
一邊說著,一邊拽著佩蒂的胳膊向外面一拖,讓陽光可以照到她毫無血色的臉和亂蓬蓬的頭發(fā)上。
然后轉(zhuǎn)頭對那個「天鵝堡」的中年女人說:“看吧,格蕾特嬤嬤,就連這位索邦的高材生也覺得我們的佩蒂長得美麗,您還覺得每個月10法郎的‘營養(yǎng)費’太貴了嗎?”
格雷特嬤嬤憤怒地看了萊昂納爾一眼,她確實不太舍得佩蒂這棵好苗子。
雖然佩蒂現(xiàn)在看著營養(yǎng)不良的樣子,但是從骨相優(yōu)越的臉型、優(yōu)越的身體比例來看,是個天生的芭蕾舞者,只需要幾年時間,就能成為搖錢樹。
她咬咬牙,就準(zhǔn)備答應(yīng)下來。
“15法郎,每個月15法郎。”萊昂納爾的聲音響徹公寓的樓梯間,讓佩蒂母親、格蕾特嬤嬤,還有看熱鬧的馬丁太太、以及住戶們都愣住了。
這是一個格蕾特嬤嬤絕對不能接受,而佩蒂母親絕對無法拒絕的價錢。
佩蒂的眼睛一下又亮起來了,比從狹小的天窗里射進來的晨光還要耀眼。
萊昂納爾摸了下口袋,掏出大概價值15法郎的各色硬幣,扔到了佩蒂母親腳下:“我現(xiàn)在恰好需要有人幫我整理房間、清洗衣物。”
說完自己都快笑了出來——他那個閣樓小得只夠住老鼠,而他現(xiàn)在穿的幾乎是自己全部的衣物了。
看著蹲在地上慌忙撿錢的女人,萊昂納爾又從口袋里掏出鑰匙遞給佩蒂:“你今天就開始上班,晚上我回來的時候希望看到房間里整整齊齊的,可以做到嗎?”
佩蒂幾乎是用整個生命的力量攥住了鑰匙,再用整個生命的力量點頭:“遵命,索雷爾少爺!”
萊昂納爾同樣點點頭:“好。我還有事,先走了。”
說著,也不等其他人有什么反應(yīng),“噔噔噔”幾步就下了樓。
「天鵝堡」的格蕾特嬤嬤連忙跟在后面趕了上來,叫住萊昂納爾,惡狠狠地威脅:“你知道「天鵝堡」的老板是誰嗎?”
萊昂納爾回頭一笑:“要不你說說看?我一會兒要去見巴黎發(fā)行量最大的報紙的老板,他應(yīng)該對這個問題的答案也很感興趣。”
格蕾特嬤嬤嚇了一跳,這小子認(rèn)識《小日報》或者《費加羅報》的老板?
看著一身的窮酸不像,但是剛剛那個勢利的女人又說他是索邦的高材生……后面的話竟然被憋了回去。
萊昂納爾才不理會這個職業(yè)性質(zhì)近乎于老鴇的女人在想什么,大踏步離開了奧博坎普街,去市場街的公共馬車站等車了。
半個小時后,他就來到了位于圣日爾曼大道和圣伯努瓦街轉(zhuǎn)角的花神咖啡館。
現(xiàn)在是周末的早晨,雖然已經(jīng)日上三竿,但還沒有到用咖啡消磨時間的時候,所以咖啡館里的顧客寥寥無幾。
一個寬厚的、抽著雪茄、不時東張西望的背影很快就吸引了他的目光,萊昂納爾徑直走到他的對面坐了下來:“早上好,馬瑞爾先生。”
順便從懷里掏出一個厚厚的信封放在桌上。
加里布埃爾·馬瑞爾看著坐在對面的年輕人,先是有些詫異,然后露出不滿的表情:“該死的,他的筆名叫「一個老實的巴黎人」,他自己卻一點都不老實!
他花了多少錢雇你來的?”
眼前的年輕人看起來只有20出頭,一臉稚嫩,衣著寒酸,絕對不可能是那種會寫出「教士笑話」和「伊蓮娜倒掛葡萄架」的老色批。
萊昂納爾卻不置可否:“如果您不愿意和我談,那這份草稿我?guī)Щ厝チ恕闭f著作勢要把信封收起來。
加里布埃爾連忙按住萊昂納爾的手:“談,談!”
萊昂納爾微笑著縮回手,他的目的達(dá)到了。
加里布埃爾松了口氣,飛快地撕開信封,掏出里面的信紙看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