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辭晚說完之后，緊繃的脊背突然卸了力，只覺得渾身都輕松不少。

這件事情早晚都得說。

這些天其實她心里一直惦記著，不能安心。

沈慕行對她確實很不錯，可以說是面面俱到。

沒有他考慮不到的地方，完全挑不出任何錯處。

如果硬要說一個，那就是他有時候在床上稍微過分了些，年輕氣盛，絲毫不懂節制。

當然，這不是重點。

更重要的是，他對她好的同時，她內心也覺得很惶恐。

她很清楚這份溫情的脆弱。

就像是裹著一層糖醬的砒霜，甜蜜得讓人心驚。

他對她的好根本就不會長久——甚至在真相被揭穿之后，這些好或許都會變成怨恨的來源。

如今“真相大白”，她也算是徹底解放了。

沈慕行想要報復那就報復吧。

隨他怎么樣。

她已經做好了被報復的準備。

而沈慕行還沒有從之前那句話的沖擊中緩過來，現在又被江辭晚狠狠刺激了一遍。

他的喉結劇烈滾動，指節因用力過度而泛白。

眼睛死死盯著江辭晚。

他背對著窗戶，棱角分明的臉隱在暗處。

臉上的陰影讓這位在商場叱咤風云的男人莫名顯得有幾分狼狽。

沈慕行呼出一口氣，突然覺得事情有些諷刺。

他不是傻子，不是對她的那些異常毫不知情。

或者說，他心里的猜疑其實從來都沒有消失過。

她太容易被人看穿了，總是有那么多讓人懷疑的地方。

雖然她每次都能找到一個勉強說得過去的借口掩飾，可這不是在抓間諜、抓罪犯，非得要收集到一定的證據才能動手抓人……

她暴露了這么多的可疑之處，其實早就已經可以認定——她就是有問題。

只是，后來慢慢地，他懶得再去追究什么。

人總該有些秘密的……

只要在合理的范圍之內，只要不是特別出格的舉動，這些小事他可以不和她計較。

他選擇“相信”她說的那些話。

他更在乎的是她的態度。

可他也沒有想到，她現在居然會親口承認，連演都不愿意再繼續演下去。

沈慕行只覺得心里空落落的，有生氣、有憤怒、有難以置信、有難過……

他伸手按了按自己的眉心。

“你是故意的？故意這樣說來惹我生氣？”

沈慕行的聲音低沉，不知道是在給自己還是在給她找臺階下。

但世界上的事情有時簡單、有時復雜，如果可以大事化小，那就沒必要斤斤計較——他也不想揪著她不放。

“江辭晚，你最好想清楚你現在在說什么。有些話，說出口就是要負責的。你如果馬上收回，我就當什么都沒有聽見。我不和你計較。”

裝傻裝到這份上，已經是他最大的讓步和妥協。

沈慕行粗暴地松開禁錮著她的手，站起身，往后退了幾步。

他等著她的回答和解釋。

江辭晚看著他遠離自己的舉動，心里并不是很開心，悶悶的。

她垂下眼。

從前她在他面前偽裝騙人的時候，他一直都懷疑她，好幾次試探她，想讓她露出馬腳。

現在她自己主動承認，他反倒不信了，覺得自己是在說氣話，讓她把話收回去……

也不知道他腦子里裝的到底都是些什么。

大概天生反骨吧，總是愛和她作對。

江辭晚嘆了一口氣。

“我說的都是實話，你愛信不信。”她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你不過就是我賺錢的工具，現在我裝累了，也玩夠了，不想再和你繼續下去……”

她的話還沒說完，沈慕行猛然抬腳踹向身旁的茶幾。

茶幾上的玻璃杯應聲倒下去。

滾了幾圈之后，重重砸在地板上，碎片四處飛濺。

江辭晚下意識往后躲了躲。

沈慕行看著她閃躲的動作，臉上泛起一絲嘲諷的笑意。

“你再說一遍？”

江辭晚咬了咬牙，重復道：“我說你就是我賺錢的工具！你這個蠢貨，被我玩弄于股掌之間……你也沒想到會栽在我一個保姆手里吧……”

“是嗎？”他一步一步逼近。

皮鞋踏在滿地的玻璃碎片上，發出咔嚓聲。

江辭晚又沒忍住往后躲著，后背緊緊貼著沙發，神情緊張地看著他。

“害怕？”他問。

江辭晚沒有說話。

“現在知道害怕，算計我、戲弄我的時候，怎么不知道怕？”

“我才不怕你……隨便你怎么樣。”聽起來似乎是破罐子破摔的語氣。

可顫抖的聲音暴露了她此時內心的慌亂。

她當然是害怕的。

這些天她在沈慕行身邊，見識過不少他的手段。

能在會吃人的商場里大殺四方的人，能是什么良善之輩？

沈慕行那些對付人的辦法，她看了都覺得心驚。

現在，她只希望他稍微有點良心，不要讓她“死”得太慘。

沈慕行突然扯松自己的領帶，領口處露出冷硬的鎖骨，青筋順著脖頸暴起。

那雙曾經總是溫柔看著她的眼睛，此刻仿佛淬滿寒冰。

“隨便我怎么樣……”他冷笑一聲，“江辭晚，你還真是看得起自己。我動動手指，就能讓你在這座城市徹底消失。我要對付你，比碾死一只螞蟻還簡單?！?/p>

他面色冷硬，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周身散發著上位者不容置疑的威壓，連空氣都仿佛被這股壓迫感侵襲。

江辭晚哪里聽過他這樣氣勢迫人地說話？

她渾身發冷，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從前的時候，哪怕他們并不熟悉，他大都也只是冷冰冰的疏離，看起來不太好接近。

而不是現在這樣針鋒相對，恨不得立馬將她撕碎。

江辭晚心里生出幾分委屈。

淚水在眼眶里打轉，最終不受控制地涌出，順著臉頰滑落……

見她在哭，沈慕行的表情陡然僵住一瞬，但很快又恢復平靜。

他看著她顫抖的肩膀。

壓抑的啜泣聲像根細針，一下下扎在他本就千瘡百孔的心上。

心情愈發煩躁，如野火在心底蔓延，幾乎要沖破理智的堤壩。

他猛地別過臉。

再次回頭，眼底只剩一片冷寂，聲音淡然：“你記住了，以后不要出現在我面前?！?/p>

沈慕行毫不猶豫地轉身大步離開，沒有再看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