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歲安進門看到跪在大殿中間的小宮女還有些詫異。
皇后娘娘對宮人向來溫和不苛刻,只要不是原則上的犯錯,她都會網開一面。
像這樣讓小宮女跪在大殿的情況,還是沈歲安第一次遇到。
既然她都來了坤寧宮,青黛也沒有讓這個小宮女退下,或許今日皇后讓她進宮就是因為這個宮女?
沈歲安想起母親跟她提過的事。
她暗暗地打量宮女一眼。
雖然這個宮女故意用劉海把大半張臉遮掩,卻還能能看出她白皙的肌膚和精致的唇鼻。
怎么覺得有些眼熟呢?
“歲歲來了?!比罨屎髢炑哦饲f的身影緩步而來,她沒有去看地上的宮女,而是含笑望著沈歲安。
沈歲安行了一禮,“兒臣給母后請安?!?/p>
阮皇后抬了抬手,“這幾日是不是聽到外面一些風言風語了?”
“呃?”沈歲安沒想到皇后娘娘問得這么直接。
阮皇后瞧著沈歲安的表情,就知道宮外肯定已經有人在嚼舌根。
“宸王在宮里只有蘇有利伺候,平日除了去慈寧宮給太后請安,也很少出現在后宮?!比罨屎蟮卣f著。
別說是其他宮殿了,就連坤寧宮的小宮女,都不一定知道宸王長什么樣子。
這個在浣衣局的小宮女,居然能一撞就撞到宸王的跟前。
要說她沒問題,誰相信呢。
沈歲安自然也是想到這個問題。
符今淵不像太子殿下,是從小在宮里長大,大多數宮人都能認得他的樣子。
她抬眸看向那個小宮女。
小宮女本來也在悄悄打量沈歲安,正好與她的眼神對上,嚇得急忙收回視線,重新將臉埋了下去。
沈歲安微微瞇眼,對這個宮女的熟悉感更加明顯。
“你把頭抬起來?!鄙驓q安對宮女說。
那宮女抬起頭,眼睛卻已經朝下看著,不與沈歲安對視。
沈歲安睨了青素一眼。
青素上前把宮女的劉海給撩了起來,露出她一張秀美絕倫的臉龐。
果然是熟人呢。
“我瞧著你似乎有些眼熟?!鄙驓q安似笑非笑。
她正讓人去查白玉翡的下落,沒想到她居然躲在宮里,難怪啊,難怪找不到她的下落。
白玉翡怯生生地說,“奴婢從來沒見過王妃,王妃怕是認錯人了?!?/p>
她也曾是白家精心教養的嬌小姐,如果不是白家出事,她早已經嫁入高門,過著高門主婦的日子,怎么會為了生存,讓自己躲在浣衣局,還要小心翼翼不讓別人發現她的身份。
她也是后來從大哥口中得知,白家會有今日都是因為姑母的愚蠢行為。
沈歲安輕笑,“我都還沒說你是何人,你怎么就知道我認錯人呢?”
阮皇后挑了挑眉,倒是沒想到,沈歲安居然還認識這個宮女。
“歲歲,你見過她?”阮皇后問。
沈歲安笑說,“母后,這人是原來陸國公府的表小姐,白家獲罪之后,白姑娘便隨著家人逃到南朝,她的大哥在為賀知源做事,至于她,竟是躲到宮里來了?!?/p>
“賀知源要弄個女子進宮也不是大事?!比罨屎蟮卣f。
難怪這樣的好顏色會在浣衣局,賀知源是覺得她不會太注意到浣衣局,藏著白玉翡不容易被她發現吧。
如果沒猜錯的話,這個女子是賀知源要送給皇上的,只可惜,人還沒送上去,他自己先出事了。
“白姑娘以前甚是心高氣傲,還瞧不起王爺是陸家庶出的大公子,如今卻要委屈自己在浣衣局當宮女,著實是讓人意外?!鄙驓q安說。
以前因為陸大太太的關系,白家沒有人看得上陸淵,白玉翡也表現出一副陸淵配不上她的姿態。
如今陸淵成了王爺,是符今淵了,白玉翡便覺得配得上了。
白玉翡見沈歲安對她視若無睹,自顧自與皇后議論她的過去,她只覺得臉上一陣紅一陣白。
自從來了南朝,她這輩子的屈辱都在這里受夠了。
明明她樣貌才情都不輸給任何人,偏偏命不好,讓她淪落成為宮女。
她恨父親和大哥,就算要攀附高枝,也該選個更好的方法,讓她變成宮女去勾引皇上,簡直說現在羞辱她。
最讓她惱怒的是,她才在那個老皇帝面前露臉,老皇帝也對她驚艷非常,只差一點點,她就能擺脫宮女的身份。
老皇帝卻在這時候卒中了。
那天在路上遇到陸淵,她純粹是腦子一熱,就算曾經是陸家庶長子又怎樣,就算他與陸家有深仇大恨又怎樣?
陸珩死了,陸家早就敗落了,白家難道非得跟陸家一起死嗎?
只要她能夠成為陸淵的側妃,他們白家同樣能夠在南朝重新站穩腳跟的。
何況老皇帝已經快死了,太子身子不好,二皇子重傷,無論怎么看,陸淵都是未來最成功的那位。
她對自己依舊自信,沒有男人能拒絕她這樣的美人。
陸淵怎么會是例外。
偏偏他還真是個例外。
無論是以前在陸國公府,還是現在在宮里,他像個瞎子,完全看不到她這樣一個大美人。
他明明以前位高權重,難道還怕沈歲安不讓他納妾嗎?
以前他是庶出的,沈歲安是沈家嫡長女,所以他不納妾還是一回事,如今他怕什么?
望著白玉翡臉上變幻莫測的神色,沈歲安很清楚她在想什么。
“白姑娘,令尊和兄長都不在王都城,只你一人如何在宮里,還有誰在幫你?”沈歲安問。
白玉翡垂下雪白纖細的脖頸,聲音低低沉沉,“宸王妃,奴婢如今已經落魄至此,并沒有其他心思了,只想好好地活著?!?/p>
“那日遇到宸王爺,不過是見到故人一時心喜,畢竟我們以前也是一同長大,曾稱他一聲大表哥?!?/p>
沈歲安唇角微微勾起,白玉翡真是比陸嫣要聰明太多了。
難怪白家要花心思培養她,把一個庶女當嫡女金尊玉貴地教養著。
“你與王爺相差好幾歲,你們不可能一起長大?!鄙驓q安淡淡地說,“你們白家兄妹幾個有沒有把他當表哥,曾經是如何對待他的,大家都很清楚。”
白玉翡咬了咬唇,泫然欲泣,“我那時候年紀小,如何清楚哥哥們的玩鬧?!?/p>
阮皇后端著茶盅,慢慢撇去茶沫,“這是個嘴皮子厲害的,在浣衣局可惜了。”
“青黛,把她送去鐘粹宮,寧貴妃如今要照顧皇上,身邊得多幾個人伺候才行?!比罨屎竺?。
白玉翡的臉色終于維持不住淡定從容,驚愕地看向皇后。
沈歲安抓起白玉翡的手,“這么白嫩的小手,在浣衣局應該也沒洗過幾件衣裳吧?!?/p>
真的是浣衣局的宮女,那雙手早就都是繭子,哪像白玉翡依舊白嫩如脂。
白玉翡不想去永寧公主的身邊,她還想著如果不成功嗎,她就要離開皇宮另尋出路的。
要是去了永寧公主身邊,她這輩子肯定就走不了的。
“宸王妃,我與您以前也算是親戚一場,我也不能做過傷害您的事,求您幫我……”白玉翡懇求地看向沈歲安。
“我們之間沒有親戚情分可講,唯有利益交換?!鄙驓q安含笑說。
“你想要我做什么?”白玉翡臉色發白。
沈歲安道,“你不用指望白家人還能幫你,如今只剩下白紹弘還在南朝嗎,他一個蠢貨都自身難保了,怎么可能救得了你。”
“至于你父親和白紹杰,早就造船出海,還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來?!?/p>
“你們白家所依靠的賀知源如今是罪犯,你說,你還能有什么?”
白玉翡低下頭,沉默了片刻,終于認清此時的處境。
“是柳貴妃讓我去勾引宸王的?!彼吐曊f。
阮皇后只是挑了挑眉,顯然早就查到此事跟柳貴妃有關。
“柳貴妃承諾我,只要我能毀了宸王的名聲,她能讓我以后在南朝過安枕無憂的日子?!卑子耵淙缃褡钚枰褪怯腥四軒退鰧m。
“毀了宸王的名聲,然后呢?”沈歲安又問。
白玉翡苦笑,“勾引宸王,再去接近太子,讓他們兄弟二人反目成仇……”
阮皇后揉了揉額角,這么多年過去了,柳貴妃是真的一點長進都沒有。
依舊蠢鈍如豬。
沈歲安默默無語,“白玉翡,你是個聰明人,柳貴妃讓你去做這件事,你就真的去做了?”
“我知道沒用,但……”她總要賭一賭。
阮皇后皺眉說,“這人你帶去處置吧,柳貴妃交給本宮來料理?!?/p>
柳貴妃最近格外安靜,每天除了去皇子所看望符禹鉉,幾乎都快察覺不到她的存在感了。
但這不過是表面的安分。
自從柳貴妃察覺到符帝已經知道她是替身的真相,她就不再去看望符帝,曾經她自詡與帝王情深一片,如今也不過是一場笑話。
看來是時候出手,讓柳貴妃早點認清現實。
白玉翡低眉順眼地跟在沈歲安的身后,在踏出宮門的那一刻,她眼中的光亮重新燃了起來。
“王妃,您是要帶我回王府嗎?”白玉翡克制著語氣中的期待。
待她到了宸王府,與宸王見面的機會就更多了。
她依舊認為自己足以迷倒所有男子。
沈歲安含笑看她一眼,“既然答應幫你出宮,自然是幫到底,讓你與你的親人團聚。”
白玉翡的臉色微變,她在王都城哪里還有什么親人,沈歲安該不會是想殺她?
“芙蕖,你親自送白姑娘。”沈歲安吩咐。
“你要把我送去哪里?”白玉翡叫道,“沈歲安,你是當著皇后的面帶我走的,你要是殺了我,就不怕皇后覺得你心狠手辣嗎?”
“白姑娘,莫要小人之心,我從未想要殺你。”沈歲安含笑說。
陸大太太到底曾經是符今淵的養母,不能讓她死在鎮撫司。
沈歲安便在郊外找了一處別院,把陸大太太養在那兒,只是哪里都不能去,外面都有護院守著。
白玉翡既然不想留在宮里,那就好好陪著陸大太太的。
自己的親侄女,伺候著養老也很合理。
白玉翡還想再呼救,被芙蕖給捂著嘴巴帶進馬車里了。
一掌劈暈過去,干脆利落,等白玉翡到了郊外醒來,看到陸大太太面如死灰的樣子,她覺得自己跟死了也差不多。
……
回了王府,符今淵已經出門了。
“王爺今日讓人開了庫房,拿了一根百年人參出門了。”半見低聲回著沈歲安。
沈歲安立刻就知道符今淵是去做什么。
“讓小廚房多準備些王爺喜歡吃的肉。”在外面受了氣,回來肯定要吃點好的。
半見應聲而去。
沈歲安去看望了朝哥兒,小家伙剛睡醒,臉蛋粉撲粉撲的,一雙滴溜溜的眼睛四處張望著。
“我的小寶呀。”沈歲安忍不住親了親他軟乎乎的臉蛋。
“小少爺剛喝過奶,正精神著呢。”乳娘在旁邊道。
沈歲安抱著他去院子里走了一圈,朝哥兒開心地直揮手。
“就這么喜歡出來呀?”沈歲安笑著點了點他的鼻子。
“等你再長大一點,娘親就經常帶你出門?!?/p>
朝哥兒聽不懂沈歲安的話,但他覺得肯定是他喜歡聽的,小嘴巴咕嚕嚕地回應著。
對著沈歲安咧嘴一笑。
笑容甜得讓人心都要化成水了。
符今淵滿身寒氣回來,再看到沈歲安母子其樂融融的身影,他才斂去眼中寒芒,身上的銳氣也收了起來。
“爹爹回來了呀?!鄙驓q安抱著朝哥兒走向符今淵。
“我去洗個手再來。”符今淵看了看自己的雙手。
手里裝著人參的錦盒都被他捏出幾個指印。
看來回來的路上是挺生氣的。
沈歲安抱著朝哥兒跟在他身后進了屋里,一邊拿著撥浪鼓逗兒子,一邊和符今淵說話。
“穆將軍不肯見你吧?”
符今淵洗了一把臉,冷水讓他更清醒克制。
“早就預料到是這個結果?!狈駵Y說。
沈歲安:“那就別惱了,一次不成,那就去第二次?!?/p>
符今淵從凈房走出來,“宮里沒什么事吧?”
“還真有,上次故意撞到你身上的宮女,你知道是誰不?”沈歲安挑眉。
“沒有宮女撞到我?!狈駵Y皺了皺眉,他沒想起有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