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歸綏城內,奉軍 105師師部里正鬧得不可開交。
少將師長高鵬云鐵青著臉,盯著面前三個抱團的團長——耿忠云、邱明忠、云青,個個耷拉著腦袋,卻又一副豁出去的架勢。
“師座,您就可憐可憐弟兄們吧!”耿忠云往前跨半步,嗓音都劈了“全團上下都不想打這仗。
剛才連伙夫都來找我,說寧可回家種地,也不想對著自家弟兄開槍!”
高鵬云一拍桌子,茶碗蹦起老高:“放屁!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你們這是要造反嗎?”
“師座!”耿忠云突然摘掉軍帽,扔在地上“您摸摸良心,咱離開東北多少年了?八年啊!弟兄們哪個不想老家的熱炕頭?
哪個不想看看爹娘老婆孩子?上面把咱們當棋子,可咱們的親人還在東北受鬼子的罪啊!”
邱明忠和云青也跟著附和,你一言我一語:“師座,第九戰區要收復東北,這是咱回家的機會啊!可上面偏要咱們擋在前面,這不是讓咱當漢奸嗎?”
高鵬云盯著耿忠云,突然發現這個跟了自己十年的老部下,眼底全是血絲:
“你以為我不想打回去?我老家在遼省,祖墳都在那兒!可咱是軍人,得聽命令……”
“命令?”耿忠云冷笑一聲“章帥的命令是讓咱們自相殘殺!他在后方住洋房、喝洋酒,可咱們呢?老婆孩子在東北討飯,爹娘被鬼子逼著挖煤!”
他越說越激動,指著窗外的士兵“您看看那些弟兄,好多人連雙像樣的鞋都沒有,卻要為了那些官老爺的權位拼命,值嗎?”
屋里突然安靜下來,只有窗外的風聲和遠處的炮火聲。
高鵬云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
他知道耿忠云說的都是實話,可軍人的尊嚴讓他拉不下這個臉。
“師座!”云青輕聲說道“就算不為弟兄們想,也為咱自己想想。
要是跟著第九戰區打回東北,咱也算衣錦還鄉,對得起老帥當年的栽培啊!”
高鵬云突然暴怒,抬手就是一記耳光甩在云青臉上:“住口!你敢動搖軍心!”
云青被打得歪過頭,卻沒還手,只是盯著高鵬云:“師座,您打吧!打死我,弟兄們也不會再打了。
我們來當兵,是為了保家衛國,不是為了給人當炮灰的!”
就在這時,天空中傳來巨大的引擎聲,眾人出門望去,只見一架架轟炸機低空掠過,不是投炸彈,而是撒傳單。
白色的紙片像雪花一樣飄落,有幾張直接飄進了師部。
耿忠云拿起一張紙片不禁念了出來:“奉軍的弟兄們,離家八年,是否還記得家鄉父老的笑容?”
話音剛落,周圍的空氣仿佛凝固了。
院子里正在擦槍的衛兵們動作一滯,幾個老兵捏著槍栓的手慢慢松開,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傳單,像是被這句話勾住了魂。
耿忠云抬頭望去,只見有人喉結滾動,有人偷偷抹臉,就連平時最兇的機槍手,眼角都泛著水光。
“八年了啊……”不知誰低聲嘟囔了一句。
耿忠云接著念道:“是否還記得大凌河、遼河、黑龍江?”
他故意把“黑龍江”咬得重重的,就像在喊自家兄弟的名字。
人群中傳來壓抑的抽噎聲,一個小戰士突然蹲下來,把臉埋進膝蓋里,他想起小時候在江里摸魚,被老爹追著打屁股的情景。
可老爹的模樣,這會兒咋就記不清了呢?
“還記得酸菜豬肉燉粉條不?”耿忠云的東北口音突然濃了起來“那酸溜溜的湯,夾一筷子粉條往嘴里一吸,再咬口肥瘦相間的五花肉……”
他喉頭滾動,自己先咽了口唾沫。
旁邊的高鵬云旅長突然用槍管敲了敲鋼盔:“老耿你少說兩句吃的,弟兄們都快饞哭了!”
話雖這么說,他自己卻盯著紙片,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槍托,仿佛在撫摸老家的門框。
紙片上的字像長了鉤子,勾住了每個人的心窩。
“八年前咱沒放一槍就撤了,現在咱要是再跟自家兄弟動手!”耿忠云的聲音突然哽咽
“等回到東北,咋有臉見村口的大爺?咋跟自家婆娘說‘娃他娘,我這些年凈打自家人了’?”
微風吹過,拍打在那一張張滿是胡茬的臉上。
有人突然放聲大哭,哭聲像傳染病似的,瞬間蔓延開來。
大老爺們抱著槍蹲在地上,肩膀一抽一抽的,鼻涕眼淚全抹在軍裝前襟上。
耿忠云自己也沒忍住,抹了把臉,繼續念道:“第九戰區的大門敞開著,咱一塊兒打回老家,再次滿飲一碗家鄉的高粱酒,讓我們不醉不休....”
高鵬云盯著滿地的紙片,突然站起來拍拍屁股:“今天我豁出去了,你們在這里等著,我去找軍座,如果我無法說服軍座......”
高鵬云說到這里狠聲道:“你們就自己做決定!”
高鵬云帶著人火急火燎地趕到軍部,一進門就看到大院內正跪著一群人,為首的正是 131師師長顧全忠。
“你不在你的 105師待著,跑我這兒來干啥?”劉多荃黑著個臉說道。
高鵬云深吸一口氣,硬著頭皮往前一站:“軍座,弟兄們都不想跟第九戰區打,都想跟著收復東北,請軍座成全!”
劉多荃一聽,鼻子都氣歪了:“好啊,你們一個個都反了是吧?眼里還有沒有我這個軍座?”
高鵬云也豁出去了:“軍座,張元初是華北作戰公署主任,第九戰區早下了軍令,我們為啥抗令不遵?當兵的天職是保家衛國,不是打自己人!”
“是啊軍座!”一旁的顧全忠的嗓門帶著哭腔道“您瞅瞅弟兄們吧,哪個不是爹娘生養的東北漢子?
當年撤出東北,咱被老百姓戳著脊梁骨罵‘軟蛋’,現在有機會打回去,您咋還攔著呢?再這么下去,咱奉軍這輩子都抬不起頭啊!”
劉多荃被氣得直哆嗦,手指著高鵬云和顧全忠,愣是說不出話來。
就在這節骨眼上,一個衛兵慌里慌張地跑進來:“軍座,第九戰區司令長官張元初到城外了,要跟您談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