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山口的晨霧里,黑甲騎兵的輪廓越來越清晰,馬蹄聲像悶雷滾過凍土。
劉昭能聽見自己喉結(jié)滾動的聲音——三天前推演時看到的畫面,此刻正一絲不差地在眼前展開。
“昭哥!“李大牛攥著板斧沖過來,斧刃在晨霧里泛著冷光,“弟兄們都抄家伙了,東礦區(qū)的老周帶著二十個青壯扛著滾木,西頭的張嬸把腌菜缸都搬出來裝石頭了!“他抹了把臉上的汗,粗聲粗氣地笑,“您說要五道防線,咱現(xiàn)在連豬圈的籬笆都拆了扎拒馬!“
劉昭摸了摸懷里的古玉,涼意順著指尖竄上脊梁。
昨夜他用了三個時辰推演,精神力幾乎要抽干,終于在模擬的第237次看到:鷹衛(wèi)會分三波進攻,前鋒夜襲探虛實,主力清晨走山谷,最后留一隊從后山繞。
此刻他盯著那面繡鷹的旗子,旗子上的金線在霧里閃著兇光——和推演里那面一模一樣。
“大牛,帶三十個兄弟去北山溝。“劉昭按住他肩膀,“你記不記得我畫給你的地形?
溝里有片野棗林,你把絆馬索藏在樹根下,等前鋒騎兵沖過來,先砍馬腿再砍人。“
李大牛的眼睛突然亮起來,像孩子得了新玩具:“昭哥您放心!
上回您教我用麻繩浸桐油,現(xiàn)在那繩子硬得能割鐵!“他轉(zhuǎn)身跑出去兩步,又回頭吼,“要是砍不死人,我把板斧吞了!“
“孫四郎!“劉昭抬高聲音。
“在!“一個穿粗布短打的漢子從人堆里擠出來,腰間別著把豁口的柴刀——那是他爹傳下來的,刀柄纏的布條早被血浸透了。
“你帶五十人守山谷口。“劉昭從懷里掏出張皺巴巴的草紙,上面畫著歪歪扭扭的山形,“推演里鷹衛(wèi)的主力會走這條道,你讓人把火油桶堆在兩側(cè)懸崖,等他們進了山谷......“他用指甲在草紙中間劃了道線,“等前軍過了這道,后軍還沒全進來的時候,點引線。“
孫四郎接過草紙,手指在“火油桶“三個字上反復(fù)摩挲:“昭哥,上回您說火油見火星就炸,可咱就剩半車火油了......“
“所以要省著用。“劉昭指了指遠處正在搬瓦罐的礦工,“那些瓦罐里裝的是松脂和碎瓷片,火油引著松脂,碎瓷片能飛出去兩丈遠。“他拍了拍孫四郎的背,“你記不記得上個月礦洞塌方?
你背著三個人爬出來,現(xiàn)在這點陣仗,難不倒你。“
孫四郎突然挺直腰桿,柴刀在腰間磕出脆響:“四郎明白!“他轉(zhuǎn)身就跑,跑了兩步又回頭喊,“昭哥,要是我沒了——“
“不會的。“劉昭打斷他,“推演里你活下來了,還砍了鷹衛(wèi)副統(tǒng)領(lǐng)的腦袋。“
人群里響起抽氣聲。
幾個昨天還跪在地上的叛軍小頭目對視一眼,其中一個突然扯開嗓子喊:“昭哥信咱,咱就把命拼給昭哥!“
“拼了!“
喊聲響得驚飛了林子里的鳥。
劉昭望著這些沾著礦灰的臉,突然想起三天前推演里,同樣的位置躺滿了尸體,血把凍土泡成暗紅色。
他摸了摸古玉,玉面的八卦紋路硌得手心發(fā)疼——這一次,他要讓推演里的血變成鷹衛(wèi)的血。
“阿瑤!“
“在這兒!“楚瑤從臨時醫(yī)點跑過來,發(fā)辮上沾著草藥渣,懷里還抱著個粗陶藥罐。
她身后跟著柳娘,手里提著個褪色的藥箱,箱扣上的銅綠蹭了滿手。
“醫(yī)點準(zhǔn)備得怎么樣?“劉昭接過藥罐,里面飄出濃烈的艾草味。
“能扎針的地方都清出來了。“楚瑤指了指用草席搭的棚子,“柳姨把曼陀羅的解藥分好了,一人一小包,藏在衣領(lǐng)里。“她咬了咬嘴唇,“就是傷藥不夠......“
“夠了。“柳娘插話,她的手指在藥箱里翻找,摸出個油紙包,“昨天翻出半袋金創(chuàng)粉,我摻了點止血的地榆炭,能撐一陣子。“她突然抬頭,眼神像刀尖,“要是鷹衛(wèi)用毒箭......我在醫(yī)點備了甘草湯,先灌下去能緩半柱香。“
劉昭看著楚瑤被草藥染綠的指甲,突然想起昨夜推演里,她跪在血泊里給傷員扎針,針尾的紅繩被血浸透。
他伸手替她理了理亂發(fā):“別往前面跑,醫(yī)點離山谷口至少兩里地。“
“知道啦。“楚瑤笑著把藥罐塞進他手里,“這是防箭傷的藥湯,你讓弟兄們每人喝一碗。“她轉(zhuǎn)身要走,又回頭補了句,“要是你受傷了......“聲音突然低下去,“我會用針把你扎醒的。“
晨霧漸漸散了,鷹衛(wèi)的旗幟上“鷹衛(wèi)“兩個金字已經(jīng)看得清清楚楚。
劉昭數(shù)了數(shù),大概有五百人——比推演里多了一百。
他攥緊藥罐,指節(jié)發(fā)白。
古玉在懷里發(fā)燙,像在提醒他:精神力還剩兩成,只能再推演一次。
“前鋒到了!“
一聲喊讓所有人繃緊了神經(jīng)。
劉昭順著聲音望去,二十騎黑甲兵正從霧里沖出來,馬脖子上掛著銅鈴,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捻懧暲飵е勺雍輨拧?/p>
“大牛!“劉昭吼了一嗓子。
北山溝方向傳來悶響。
最前面的戰(zhàn)馬突然人立而起,前蹄陷進絆馬索里,騎手被甩出去撞在棗樹上,當(dāng)場沒了動靜。
后面的騎兵想勒馬,可浸過桐油的麻繩比鐵索還韌,連人帶馬被絆倒了一片。
李大牛從樹后跳出來,板斧掄得虎虎生風(fēng),砍斷繩索的瞬間,三十個礦工從兩側(cè)沖出來,用鐵鎬和木棍往騎兵頭上招呼。
“好!“孫四郎攥著柴刀喊了一嗓子,轉(zhuǎn)身對身邊的礦工吼,“都給我把火油桶往崖上搬!
快!“
劉昭看著前鋒隊在北山溝被啃得只剩三騎,心里的石頭落了一半。
推演里前鋒隊會折損七成,現(xiàn)在看來能折損九成——李大牛比他想象的更狠。
日頭爬到頭頂時,鷹衛(wèi)的主力到了。
黑甲兵像條黑龍,順著山谷蜿蜒進來,盔甲上的反光刺得人睜不開眼。
劉昭數(shù)著人數(shù):前軍二百,中軍一百五,后軍一百五——剛好進了山谷的三分之二。
“點火!“
孫四郎的吼聲像炸雷。
兩側(cè)懸崖上,幾十個礦工點燃引線,火油桶“轟隆隆“滾下來,撞在石頭上裂開,深褐色的油汁濺得到處都是。
松脂罐緊跟著砸下來,碎瓷片帶著火星亂飛。
瞬間,山谷里騰起老高的火苗,黑甲兵的喊叫聲混著馬的嘶鳴,像一鍋煮沸的血。
“沖啊!“
“殺鷹衛(wèi)!“
礦工們舉著鐵鎬、木棍從四面八方涌出來。
劉昭看見孫四郎舉著柴刀沖進火里,刀光在火光里劃出銀弧,砍翻了三個擋路的騎兵。
李大牛的板斧已經(jīng)卷了刃,卻還在往人堆里砸,每砸一下就有一片人倒下。
“將軍!副統(tǒng)領(lǐng)被圍了!“
劉昭聽見敵陣里有人喊。
他踮腳望去,只見一個穿銀甲的將官被孫四郎纏住,兩人刀來斧往,火星子濺了一身。
銀甲將官的刀更快,孫四郎的柴刀上已經(jīng)多了三道缺口,額頭的血順著臉往下淌,滴在草紙上畫的山形圖上。
“大牛!“劉昭又吼了一嗓子。
李大牛像頭被激怒的熊,甩開身邊的敵人,拎著板斧沖過去。
銀甲將官的刀正刺向?qū)O四郎心口,李大牛的板斧擦著孫四郎的耳朵劈下來,砍在銀甲將官的胳膊上。“咔嚓“一聲,骨頭碎的聲音比刀響還脆。
孫四郎趁機補上一刀,柴刀從銀甲將官肋下捅進去,直沒到刀柄。
“副統(tǒng)領(lǐng)死了!“
“鷹衛(wèi)敗了!“
礦工們的喊聲響徹山谷。
劉昭看著黑甲兵潮水般退去,突然覺得腿軟——精神力已經(jīng)耗盡了,古玉在懷里涼得像塊冰。
“昭哥!快來!“
楚瑤的聲音帶著哭腔。
劉昭跑過去,看見醫(yī)點里躺著個年輕礦工,口吐白沫,手指摳進草席里,指甲縫全是血。
“毒箭。“柳娘舉著支斷箭,箭頭泛著青黑,“鷹衛(wèi)的毒,見血封喉。“她翻出藥箱里的銀針,“阿瑤,拿甘草湯!“
楚瑤端著藥碗的手直抖,藥汁灑在礦工脖子上。
她咬著嘴唇扎針,第一針扎人中,第二針扎內(nèi)關(guān),第三針扎涌泉。
礦工突然嗆了一聲,吐出口黑血,眼睛緩緩睜開。
“活了!“柳娘抹了把汗,“這毒得連服三天解藥,阿瑤,你去把剩下的地榆炭磨成粉......“
劉昭看著她們忙碌的背影,突然覺得眼眶發(fā)熱。
風(fēng)里飄來焦糊味,那是鷹衛(wèi)的尸體在燃燒。
他蹲下來,撿起地上的斷箭,箭桿上刻著個小小的“涼“字——和推演里看到的不一樣,推演里的箭桿刻的是“董“。
太陽快落山時,礦工們開始清點戰(zhàn)場。
劉昭踩著焦土往山谷里走,靴底黏著半凝固的血。
一具銀甲尸體旁邊,他看見塊亮閃閃的東西——是塊青銅令牌,正面刻著只展翅的鷹,背面刻著“西涼王“三個篆字,筆畫里還沾著血。
劉昭捏著令牌,指腹擦過“西涼王“三個字。
山風(fēng)卷著硝煙吹來,他聽見遠處醫(yī)點傳來楚瑤的聲音:“昭哥,來喝藥!“
他抬頭望去,醫(yī)點的草席棚子在夕陽里泛著暖光。
可手里的令牌卻越來越沉,沉得像塊壓在胸口的石頭——推演里沒出現(xiàn)的“西涼王“,終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