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輪轉(zhuǎn),眼看天色漸晚,位于丹陛之上的劉弗陵早已昏昏欲睡。
也就是現(xiàn)在君臣之間的禮儀還沒有到達(dá)后世那種變態(tài)的地步,大家都跪坐于大殿,但時間長了不但腰酸背痛,連腿都麻了。
病已有理由地認(rèn)為有些人出言參與辯論的目的不是為了辯論本身,而是為了站起來活動下身體。
就如眼前這位,說了半天,愣是沒說出什么新意來,只是將之前眾人的發(fā)言進行了總結(jié)而已,但就這眾人都還一副如癡如醉的樣子,簡直無語!
索性停下手中的筆,因為他知道這場初次交鋒暫時要落下帷幕了。
果然..........
丞相田千秋起身,要是沒看錯的話,老丞相站起身來的時候晃了一下,不過這都不重要,因為眾人期待的是他接下來的話。
“啟稟陛下,此時天色已晚,此番廷議,可否明日再繼續(xù)?”
劉弗陵好似被驚醒,直到丞相無奈之下再說了一遍,這才恍然道:“是極是極,眾位卿家和眾多賢良之辯論簡直精彩絕倫,朕受益良多,但現(xiàn)在大家想必肚子也餓了,朕早已吩咐宮中備好了飯菜,大家吃飽喝足,明日再進行辯論如何?”
病已差點笑出聲來,要不是他親眼看到對方全程差不多有一半的時間在睡覺,差點就信了他的鬼話。
果然,老劉家的不要臉皮的傳統(tǒng)一如既往!
“多謝陛下!”
眾人也松了口氣,今日一開始就進入了白熱化,雖然是初次試探,但其中兇險一點都不小,一個不好被對方抓住把柄,想要扳回一局就不是簡單的事了。
病已收拾好草稿,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身前早已被用來書寫的白錦鋪滿了桌面,好在他寫字較小,并且還是雙面都寫上了,不然還得增加一倍不可!
“小哥可要幫忙?”
就在病已苦惱的時候,只聽身旁有人詢問,一看原來是中山劉子庸。
“不敢煩勞先生,我可以應(yīng)付的,并且陛下已經(jīng)為你們備下宴席,先生要是耽擱了時間,怕是不好.....“
但劉子庸卻坦然一笑:“耽擱不了多長時間!”
說完就俯身幫他收拾起地上的草稿,病已無奈,也只能連忙一起收拾。
不過病已不知道的是,劉子庸邊收拾邊看了一眼,但越看越是驚訝,他發(fā)現(xiàn)這少年記錄的十分全面,幾乎可以說一字不差,這就有些可怕了。
他深深看了忙碌的少年一眼,壓下心中的震驚,不到一會兒就將書稿整理完畢!
“好了,你想必還有事情要忙,吾就先走了。”
將最后一份書稿遞給這個少年手中,笑了笑,道。
“多謝先生,先生還是快點去吧,要是遲了被陛下怪罪可就不好了。”病已連忙感謝道。
“嗯,不知你家住何處?”不知為何劉子庸總是覺得這少年頗為親近,就開口詢問道。
病已一愣,有些疑狐地看了對方一眼,隨即邊收拾東西邊說道:“詢就住在掖庭,家中已無長輩,也無兄弟姐妹。”
“這........”劉子庸頓時無言,看到少年好似心情有些低落,他也不好再說,只能無奈嘆了口氣。
直到劉子庸離去,病已這才抬起頭來,看向大殿外已經(jīng)觥籌交錯的眾人,低聲道:“其實......也沒什么不好的....”
對于劉子庸他并無太多想法,對方相較于其他人年紀(jì)較輕,應(yīng)該是跟隨師長前來的,其今日并無發(fā)言,可見一斑。
回到偏殿,早已有人備好了吃食,雖然簡單,但足以填飽肚子。
吃飽喝足后,他將整理的書稿交于專門收取的宦官,就回到自己住的地方。
稍作歇息,他來到桌案前坐下拿出書稿鋪開,準(zhǔn)備將今日雙方的言論進行總結(jié)。好在他被張賀安排的是單獨的房間,不然必然要影響其他人。
思慮片刻就開始動筆,他有著后世兩千年的眼光,看待問題當(dāng)然和今人不同。今日雖然沒有深入,但其論點卻極其明了。
桑弘羊一派代表的是國家和軍功集團的利益,而相對的反方代表的是新興士大夫階層的利益;一方堅持專營,均輸,以保證國、軍足用;一方反對朝廷壟斷,損傷“百姓”,與“民”爭利。
用現(xiàn)在話來說,一個堅持計劃經(jīng)濟,國家干涉調(diào)控;一個希望徹底放開經(jīng)濟管制,自由競爭的自由經(jīng)濟。
可以說雙方都走向了一個極端,這也是雙方不可調(diào)和的矛盾。武帝劉徹在時,有北方匈奴在側(cè),大家都有共同的敵人,這些矛盾雖有,但卻不是主要矛盾。
就好比某國,每當(dāng)遇到國內(nèi)矛盾時,就會制造爭端,禍水東引,以此引導(dǎo)國內(nèi)矛盾。
現(xiàn)在雖然沒有清晰的理論支持,但作為帝國上層的精英們,他們卻運用的輕松自如,桑弘羊作為一手推動者,可以說其本領(lǐng)非凡,幾乎以一己之力硬生生地保證了武帝時期對外征戰(zhàn)的后勤錢糧,功莫大焉!
但其也有缺點,那就是太極端了。
現(xiàn)在什么時候?大漢剛剛走出‘天下戶口減半’民生凋敝,地方隱沒人口,土地兼并如火如荼。可以說現(xiàn)在矛盾已經(jīng)不是被打的半殘的匈奴了,而是國內(nèi)日益嚴(yán)重的土地兼并。
先帝劉徹晚年何嘗沒有看出天下的弊端?不然也不會下罪己詔,平息逐漸沸返的民心。加上自己培養(yǎng)數(shù)十年的太子被算計自殺,他已經(jīng)沒有了早期的雄心壯志。
霍光陪伴劉徹多年,更是其最信任的臣子之一,他豈會不明白現(xiàn)在大漢的結(jié)癥?
因此他自執(zhí)政開始,就開始與民休息,減少對外戰(zhàn)爭,這場廷議大辯論,也是在為他接下來的舉措尋找理論支持。
霍光不明白徹底放開鹽鐵專營的弊端嗎?不,他知道。
桑弘羊不知道現(xiàn)在堅持專營的后果嗎?不,他也知道。
但身在局中,有些事情不是他們想要扭轉(zhuǎn)就能平息的,軍功集團需要戰(zhàn)功和發(fā)動戰(zhàn)爭保障他們的地位;士大夫階層需要進一步鞏固他們的利益和政治訴求。
雙方都在博弈,都在尋找突破點,只不過士大夫階層的訴求恰恰符合霍光與民休息的政治主張,于是就有了這場大辯論。
他相信霍光不是不顧大局的人,也相信桑弘羊不會是個自私自利的小人。
他下筆如有神助,直到最后重重寫下了八個字:官督民辦,保稅安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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