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界寺。
夜幕下,依舊燈火如織。
徐增壽大搖大擺地走進山門,口稱為父祈福增壽,希望在寺內(nèi)靜修幾天。
這個要求,并不過分,寺內(nèi)本就具備一些禪房,專門為香客所留,只要香火錢給夠就行了。
再者徐增壽乃大將軍徐達之子,想要為徐達盡一份孝心,誰又敢阻止呢?
徐增壽一行人順利入住禪房,隨行護衛(wèi)全都被他給散了出去,打探那妖僧道衍的消息。
然而,道衍很快就收到了風(fēng)聲,或者說徐增壽這招太不高明。
道衍剛吹滅燭火,敲門聲就驟然響起。
他隔著門板嗅到了濃重的血腥氣,指尖無意識摩挲著佛珠。
開門瞬間,門外護衛(wèi)皮靴上的泥土混著鐵銹味撲面而來。
“大師可知道衍大師住哪間?”
聽到這話,道衍心臟都揪在了一起。
白天剛剛見了燕王朱棣,晚上就有人前來尋訪,傻子都看得出來定不簡單。
“貧僧也是剛來天界寺,并不認識道衍大師!”道衍強忍著心中的不安,依舊鎮(zhèn)定自若,看不出絲毫破綻。
護衛(wèi)沒有看出異樣,再次叮囑道:“大師若見了道衍大師,請代我等傳話。”
“我家公子乃魏國公府徐三少,為了給老公爺祈福增壽,特意延請一眾高僧,素聞道衍大師佛法精深,所以誠心邀請,定有厚禮相贈!”
聽到這話,道衍含笑點頭,目送著護衛(wèi)離開,然后直接關(guān)上了房門。
等護衛(wèi)離開,道衍貼在門板上聽著腳步聲遠去,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燭火在他臉上投下扭曲的陰影,映得三角眼越發(fā)陰森。
魏國公府徐三少,徐增壽?
燕王殿下的小舅子?
這廝想做什么?
昏暗燭火下,道衍臉色一陣陰晴不定。
什么狗屁為大將軍祈福增壽?
這個借口未免太過可笑了些!
天界寺乃佛教圣地,高僧名士數(shù)不勝數(shù),為什么偏偏就盯上了他道衍呢?
再者道衍為人低調(diào)從不張揚,哪有什么賢名在外,連“佛法高深”都整出來了!
“呵呵?!钡姥芎蜕欣湫α艘宦暎吐曕?“這是奔著自己來的!”
頓了頓,道衍衍感到匪夷所思。
“這徐增壽是奉燕王殿下之命嗎?”
“不不不,絕不是!”道衍臉色一變,“燕王持重,絕不會將今日見面一事告訴他人!”
“即便燕王派人來接自己,也絕不會如此大張旗鼓,恨不得將天界寺翻過來,也要挖出自己!”
想到這里,道衍和尚神情頓時凝重了起來。
這怎么看都像是來尋仇的啊!
那些護衛(wèi)渾身散發(fā)著殺氣!
可問題在于,未免太過蹊蹺了些!
一番冥思苦想后,道衍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但他畢竟是一代妖僧,哪里看不出這天界寺已經(jīng)成了是非之地,不可久留。
于是道衍收拾好了行囊,待得夜深人靜,連夜下山,沒有驚動任何人。
禪房里,徐增壽翹著二郎腿大口啃著肉。
聽著手下回報一無所獲,他抹了把油乎乎的嘴,突然笑出聲。
“所以你們忙活了大半天,也沒找到道衍?”
一眾護衛(wèi)羞愧萬分。
他們可都是沙場老兵,其中不少人還曾是斥候,結(jié)果找個人都找不到,這未免也太過丟臉了些!
“呵,有意思,這和尚倒是警覺!”
徐增壽倒是不以為意,起身推開窗戶,望著山下蜿蜒的小路,眼中閃過狠厲。
“罷了,時候也差不多了!”
“來個人,去問問山下的兄弟有收獲沒!”
徐增壽又不是傻子,相反他一向機敏。
先前大張旗鼓地尋找只是其一,但凡道衍和尚上鉤,那樣最好。
不過既然這樣都沒找到,那就證明這道衍和尚是個聰明人,知道隱藏起來。
不過問題在于,等到明日,道衍這身份就勢必會暴露,所以他只有一條路可以走,那就是趁著夜色連夜下山。
徐增壽這招叫做“打草驚蛇”,再“引蛇出洞”!
然而等到山下消息傳來,徐增壽臉上的笑容當(dāng)即就凝固了。
“山下也沒有抓到人?”
徐增壽眉頭緊鎖,“這怎么可能呢?”
先前的成竹在胸,現(xiàn)在成了滿臉茫然,背著手在屋內(nèi)來回踱步。
“這孫子不趁夜跑,還在等什么?”
“天界寺盡是懸崖峭壁,唯有下山這一條路可走!”
“不對!”徐增壽豁然轉(zhuǎn)身,“這孫子肯定藏在哪兒了,繼續(xù)守好下山的路,絕不能讓他跑掉!”
“告訴山下的兄弟,凡是連夜下山的和尚,全都抓起來!”
待得護衛(wèi)離去,徐增壽臉上泛起一抹狠色。
“道衍啊道衍,老子倒是要看看,你怎么逃出生天!”
“等到天一亮,你就無處可逃了!”
與此同時,山門口處。
道衍裹緊僧袍躲在暗處,看著山門處晃動的火把,牙齒咬得發(fā)酸。
該死的徐增壽!
你真是奸詐至極??!
在山上打草驚蛇,然后引蛇出洞,在山下等著自己是吧?
一時間,道衍也有些慌了手腳,畢竟此刻時候已經(jīng)不早了,距離天亮也不過半個時辰。
到時候徐增壽定然還有其他動作,比如找到主持引薦等等,自己再想離開絕無希望!
可是,眼下該怎么混過去呢?
道衍和尚瞇起了三角眼,正在思索的時候,目光卻瞥到了不遠處的夜香郎身上。
夜香郎,就是倒夜香的,古時候的茅房可沒有下水系統(tǒng)和自動沖水的系統(tǒng),是用木桶裝糞便,裝滿后需要清空。
于是,會有專人在半夜每家挨戶收各家的馬桶中的糞便,夜香郎的主要工作就是倒糞便。
而這恰恰給了道衍和尚一個機會。
他立刻上前攔住了夜香郎,并從懷中取出一個銀錠!
夜香郎見狀整個人都愣住了,還不等道衍和尚開口,直接就喊出了“我愿意”!
畢竟,這一個銀錠,可是夜香郎一輩子都賺不到的巨款!
道衍和尚思慮片刻,隨即開始了行動。
只見他換上夜香郎的衣服,戴上夜香郎的蓑衣斗篷,就這么大搖大擺地推著夜香車,走在下山路上,不出意料地被徐府甲士攔下。
“站住!”甲士橫刀攔住去路,火把照亮道衍刻意抹黑的臉。
隨著糞車靠近,腐臭撲面而來,甲士下意識后退半步。
一名甲士上前,正準備檢查,卻不料剛剛近前就聞到一股惡臭傳來。
“嘔……臥槽,你吃了屎嗎?”
道衍和尚故意晃了晃糞桶,褐色污水濺出桶沿,然后訕笑道:“官爺見諒,這糞桶沒裝穩(wěn),剛剛濺了一身!”
聽到他這話,眾人更是干嘔不止,不耐煩地揮了揮手。
“滾滾滾,趕緊滾蛋!”
道衍千恩萬謝地推著夜香車離開,還不忘回頭看了天界寺一眼。
待轉(zhuǎn)過山道,他猛地踹了一腳糞車,車輪骨碌碌滾下山坡。
道衍長舒了一口氣,三角眼中滿是陰鷙光芒!
徐增壽,你真是好得很!
這份屈辱,我道衍來日必有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