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沉淵的聲音平和，卻帶著一種讓人無法抗拒的份量。

“請坐。”

秦文博與孟剛依言在辦公桌前的沙發(fā)上坐下。

動作間，秦文博能感覺到自己略微僵硬的肢體。

孟剛則下意識地挺直了腰桿，軍人的本能讓他時刻保持警惕。

那位名為蘇明月的女子走了過來。

她動作輕柔，卻又透著一股干練。

清雅的茶香很快彌漫在空氣中，帶著一絲奇異的安撫人心的力量。

蘇明月將茶杯分別放在兩人面前的茶幾上，微微躬身，隨后退回陸沉淵身后，安靜得像一道影子。

然而，孟剛的注意力卻被陸沉淵右后方那個戴著黑色面罩的身影吸引。

【灰燼】。

他從頭到尾都沒有動過，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塑，與周遭的肅靜融為一體。

孟剛的心臟猛地一縮。

那人看似隨意地站在那里，周身卻散發(fā)著一種凝滯的危險，仿佛空氣都因他而沉重。

孟剛毫不懷疑，只要自己或者秦文博有任何異動，甚至只是一個不合時宜的眼神，這個名為灰燼的男人，就會在瞬間讓他們身首異處。

那是一種純粹的，不帶任何感情的殺戮本能，冰冷得令人戰(zhàn)栗。

這種感覺，比面對千軍萬馬還要令人窒息，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

孟剛的手心滲出了細密的汗珠，黏膩的感覺讓他很不舒服。

他強迫自己移開視線，端起茶杯，試圖用飲茶的動作掩飾內(nèi)心的波瀾。

茶水溫熱，入口醇厚，帶著一絲微苦后的回甘，卻無法驅(qū)散他心頭的寒意。

陸沉淵看著兩人的反應(yīng)，臉上依舊是溫和的笑意，仿佛對一切都了然于胸。

他沒有急著開口，似乎在給他們適應(yīng)的時間，也像是在觀察他們的定力。

辦公室內(nèi)的氣氛，因為這份沉默，反而更添了幾分凝重，每一秒都顯得格外漫長。

秦文博畢竟年長，經(jīng)歷的風浪更多，他率先調(diào)整好情緒，看向陸沉淵。

“陸司令。”

他開口，聲音比先前鎮(zhèn)定了不少，只是略帶沙啞。

“不知司令召我們前來，有何指示？”

陸沉淵的指尖在光滑的辦公桌面上輕輕一點，發(fā)出一聲輕微的叩擊聲。

“秦市長，不必如此拘謹。”

他微微一笑，那笑容如春風拂面，卻又帶著難以言喻的威儀。

“我只是想與兩位聊聊。”

他頓了頓，目光轉(zhuǎn)向秦文博，那目光深邃，仿佛能看透人心。

“秦文博，五十六歲，末世前任杭城市長，從政三十余載，以勤政愛民著稱，口碑尚佳。末世爆發(fā)后，竭力維持杭城秩序，庇護一方民眾，勞苦功高，這一點毋庸置疑。”

秦文博的瞳孔微微收縮，心中掀起不小的波瀾。

這些信息，陸沉淵竟然了如指掌，甚至比他自己總結(jié)的還要精準。

他自認在杭城的工作還算盡心，但從未想過會有人如此清晰地掌握他的過往，連一些不為人知的細節(jié)都似乎被洞悉。

陸沉淵的目光又轉(zhuǎn)向孟剛，帶著一絲審視。

“孟剛，四十二歲，末世前任杭城第一守備旅上校旅長，現(xiàn)任旅長。治軍嚴謹，愛兵如子，在部下中有極高威望。末世后，帶領(lǐng)麾下將士浴血奮戰(zhàn)，多次擊退尸潮，是杭城名副其實的守護神。”

孟剛握著茶杯的手猛地一緊，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有些發(fā)白。

這些評價，有些甚至是他部下私下里對他的稱呼，帶著敬佩與信賴。

這位年輕的司令，其情報能力，簡直深不可測，如同在他們身邊安插了無數(shù)雙眼睛。

辦公室內(nèi)的空氣仿佛凝固了，安靜得能聽到彼此的心跳聲。

秦文博與孟剛交換了一個眼神，都在對方眼中看到了難以掩飾的震驚與一絲不安。

陸沉淵將兩人的反應(yīng)盡收眼底，語氣依舊平和，聽不出喜怒。

“兩位都是人才。”

他緩緩說道，每一個字都清晰地傳入兩人耳中。

“也是杭城不可或缺的支柱，至少目前看來是如此。”

秦文博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心緒平復(fù)下來。

他放下茶杯，茶水漾起細微的漣漪，他鄭重地看向陸沉淵。

“陸司令過譽了。”

“我們只是做了自己該做的事情，盡了自己應(yīng)盡的本分而已。”

他沉吟片刻，字斟句酌，終于問出了那個盤旋在心頭許久的問題，這個問題重逾千斤。

“陸司令，我想知道，您……如何看待那些普通的幸存者？”

這個問題，至關(guān)重要，直接關(guān)系到他們的立場。

它關(guān)乎著杭城數(shù)十萬幸存者的未來，也關(guān)乎著他們二人未來的抉擇，是歸順還是另尋出路。

孟剛也屏住了呼吸，身體不自覺地前傾，等待著陸沉淵的回答，這個問題同樣是他最關(guān)心的。

陸沉淵聞言，臉上的笑意淡去幾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鄭重與嚴肅。

“秦市長，這個問題問得很好，也很關(guān)鍵。”

他站起身，緩步走到巨大的作戰(zhàn)地圖前，那地圖幾乎占據(jù)了整面墻壁。

地圖上，密密麻麻標注著各種符號，代表著城市、資源點、以及……數(shù)不清的危險區(qū)域。

“末世降臨，秩序崩壞，人命如草芥，這是我們每天都在目睹的現(xiàn)實。”

他的聲音低沉下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沉痛，仿佛也曾親歷過某些悲劇。

“但正因為如此，每一個生命才更顯得珍貴，每一份希望都值得去守護。”

他轉(zhuǎn)過身，目光清澈而堅定，直視著秦文博與孟剛。

“在我眼中，平民，是文明延續(xù)的基石，是希望的火種，是重建世界的根本力量。”

“軍隊存在的意義，便是守護他們，為他們撐起一片能夠生存繁衍的天空，而不是凌駕于他們之上。”

“他們或許孱弱，或許迷茫，甚至會有各種各樣的人性弱點，但他們擁有重建家園的渴望，擁有對未來的期盼，這是無法磨滅的。”

“任何一個合格的領(lǐng)袖，都應(yīng)該將民眾的福祉放在首位，這是責任，也是義務(wù)。”

“而不是將他們視為工具，或者……可以隨意拋棄的累贅。”

這番話，擲地有聲，每一個字都敲擊在秦文博與孟剛的心坎上。

他們從陸沉淵的言語中，感受到了一種真誠，一種與他們所見江城景象完全吻合的理念，并非虛偽的場面話。

這與他們曾經(jīng)接觸過的某些末世掌權(quán)者，截然不同，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那些人，要么視平民為牛羊，隨意驅(qū)使，榨取價值；要么將其視為負擔，棄之如敝屣，毫無人性可言。

秦文博的眼眶有些濕潤，心中百感交集。

他想起了杭城那些在困苦中掙扎求存的面孔，想起了那些對未來充滿絕望的眼神，以及自己無能為力的痛楚。

如果陸沉淵所言非虛，那么江城，或許真的是一片凈土，是末世中的一方樂土。

孟剛緊握的拳頭也緩緩松開，心中的戒備消減大半。

他是一個純粹的軍人，守護民眾是他的天職，是刻在他骨子里的信念。

陸沉淵的話，說到了他的心坎里，讓他產(chǎn)生了強烈的共鳴。

能說出這番話的人，絕不會是暴虐之徒，其胸懷遠非常人可比。

陸沉淵看著兩人的神情變化，知道自己的話起了作用，繼續(xù)說道。

“不瞞二位，在我最初的計劃中，杭城的領(lǐng)導(dǎo)層，是要進行調(diào)整的。”

此言一出，剛剛緩和的氣氛驟然緊張，秦文博與孟剛的心再次提了起來，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攥住。

辦公室內(nèi)的空氣瞬間變得微妙，甚至有些冰冷。

蘇明月與灰燼依舊如同雕塑般靜立，但秦文博能感覺到，她們身上那股無形的戒備又提升了幾分，如同出鞘的利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