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量的暴漲如同注入了一劑強心針,少年心性難免生出幾分豪氣。
自覺肉身強橫,更有斬妖“神劍”傍身,俯視街邊奔波的凡人時,眼底深處不自覺地帶上了一絲睥睨。
這點微妙的膨脹,卻被一聲刺耳的喝罵狠狠澆滅。
“老梆子!耳朵塞驢毛了?份子錢!麻溜兒!”破鑼嗓子張揚恣意,蠻橫地刺破街市的嘈雜,從街角的菜攤傳來。
陳默循聲望去。
只見一個花白頭發(fā)的老農(nóng)佝僂著腰,正對著兩個流里流氣的青年賠著小心。
一個黃毛叼著煙斜眼睨視,另一個綠毛抱著膀子滿臉不耐。
“小哥…昨兒才交過…”老農(nóng)操著濃重的鄉(xiāng)音,聲音干澀,恐懼難以掩飾,粗糙的手下意識護著攤上幾張皺巴巴的毛票。
“昨兒是昨兒!今兒雙份!聽不懂人話?”綠毛啐掉嘴里的煙蒂,抬腳就踢翻了旁邊的破筐。蘿卜滾落一地,沾滿泥污。
“行行好…”老農(nóng)話未說完。
“好你媽!”黃毛罵罵咧咧伸手就去搶錢。老農(nóng)下意識護住,被粗暴地一把推開!
“哎喲!”老農(nóng)一個趔趄摔倒在地,泥灰沾了一身,菜攤也散了架,青菜蘿卜一片狼藉。
一股無名火“噌”地竄上陳默腦門!剛為自身力量得意,卻眼見這等恃強凌弱,血氣直沖頭頂!收拾這種雜碎還不是手到擒來!
“住手!”斷喝聲分開人群,陳默大步上前。脊背挺得筆直,試圖撐起氣勢。
兩個混混聞聲回頭,見只是個土里土氣的半大小子,黃毛嗤笑著叼緊煙卷:“喲呵?哪蹦出來的愣頭青?想充好漢?這老梆子是你爹?”說著伸手就朝陳默胸口推搡過來,力道帶著十足的羞辱。
陳默腳步下沉,腰馬合一,紋絲不動。
黃毛感覺自己像是推在了一根硬木樁上,手臂震得發(fā)麻,臉上露出錯愕:“嘿?有點門道?”
綠毛見狀,低吼一聲,攥緊拳頭就搗向陳默面門!拳風裹挾著劣質(zhì)煙草和汗臭。
陳默側(cè)身閃避,速度比普通人快了不少,右拳貫注力量砸向?qū)Ψ杰浝?!自信這一拳足以放倒!
“砰!”一聲悶響。
綠毛“嗷”地痛呼一聲,捂著肋部踉蹌后退,鼻血瞬間飆濺,疼得齜牙咧嘴。
然而,他并未倒下!劇痛反而激起了兇性,雙眼充血!
“操!點子扎手!并肩子上!”
黃毛眼中兇光爆射,后腰抽出實心甩棍,“嗚”地一聲掛著風聲掃向陳默頭部!綠毛強忍疼痛,紅著眼從側(cè)面撲上,拳頭直掏陳默腰眼!上下封堵,招招陰狠,直奔要害!
陳默心中一凜!對方毫無章法,但街頭亡命徒的打架經(jīng)驗極其豐富!甩棍砸太陽穴,拳頭掏腎臟!這是奔著廢人甚至要命來的!
肉身雖強,實戰(zhàn)經(jīng)驗卻近乎為零!
倉皇后仰,險險避開要害,棍梢狠狠刮過肩頭,火辣辣地劇痛!腰側(cè)結(jié)結(jié)實實挨了一拳,雖對方力量不如自己,但正中軟肋,氣息頓時一窒,動作變形!
近身纏斗,雙人夾擊,空有力量難以施展,只能被動格擋,瞬間險象環(huán)生!
“小雜種!給老子躺下!”黃毛獰笑著,趁陳默被綠毛纏住,甩棍高舉,用盡全力朝著天靈蓋砸下!這一擊若中,非死即殘!
陳默瞳孔驟縮!死亡的陰影瞬間籠罩!
躲閃已來不及,本能地繃緊全身肌肉準備硬扛!
冰冷的懊悔瞬間吞噬了他——托大了!力量并非萬能!在亡命徒面前,不會格斗技巧還真是不行!
千鈞一發(fā)!
一道藍色身影如疾風般斜刺里切入!快得幾乎留下殘影!
“嘭!嘭!”
兩聲敗革般的悶響幾乎不分先后!
黃毛和綠毛如同被狂奔的野牛撞中,慘嚎著離地翻滾,“噗通”砸在泥地上濺起一片塵土!兩人捂著胸口腹部蜷縮**,半天爬不起來。甩棍“當啷”一聲掉在陳默腳邊。
陳默驚魂未定,急促喘息著猛抬頭。
出手的是一個約莫十七八歲的少年。
身形挺拔如松,一身洗得發(fā)白的藍布練功服干凈利落,袖子挽到小臂,露出流暢的肌肉線條。面容清俊,鼻梁挺直,一雙眼睛清澈明亮如泉,此刻卻銳利如劍,透著逼人的英氣。
擊倒的動作干凈利落,擒拿的巧勁顯示出深厚的功底,氣息微微急促,顯然也并非輕松取勝。
少年無視地上哀嚎的混混,關(guān)切地轉(zhuǎn)向陳默,聲音清朗:“兄弟,沒事吧?”真誠中帶著一絲緊張。
陳默揉著火辣劇痛的肩頭和腰側(cè),深深喘息壓下翻騰的氣血和心悸,搖頭聲音有些沙?。骸皼]事!多謝兄弟援手!”感激發(fā)自肺腑,后怕感濃重無比。
生死一線間,如同冰水澆頭,瞬間澆滅了因力量而生的輕狂。
他真切地認知到:在這世間,僅有對付妖魔的手段遠遠不夠!面對人,尤其是亡命徒,經(jīng)驗、技巧、狠勁,缺一不可!
少年點點頭,轉(zhuǎn)身輕柔而利落地扶起滿身泥灰的老農(nóng),溫聲問道:“老伯,傷著骨頭沒有?能動嗎?”溫和的態(tài)度迥異于方才出手時的凌厲。
老農(nóng)驚魂未定,渾濁的淚水涌出,枯瘦的手緊緊抓住少年結(jié)實的小臂,哽咽道:“沒…沒傷著骨頭…嚇煞老兒了…謝小師傅!謝小哥…”望向陳默的眼神同樣充滿感激。
“張瑞,武當山弟子?!彼{衣少年微笑著看著陳默,伸出右手。
“陳默,修道者?!标惸o緊握住張瑞的手,兩人相視一笑。
陳默和張瑞默默幫著拾起散亂的菜蔬。蘿卜蹭掉泥污,青菜捋順整理。
看著老農(nóng)佝僂的背影和布滿厚繭微微顫抖的手,陳默心頭沉甸甸的,那點膨脹徹底消散無蹤。
張瑞也沉默地將滾遠的蘿卜撿回,眼神復雜,似乎也在反思自己出手是否夠快夠穩(wěn)。
兩人一左一右攙扶著老農(nóng),沿著坑洼不平的土路,緩步走向棚戶區(qū)深處。
老農(nóng)的家是一間低矮的磚房,墻皮斑駁脫落,門口堆著柴禾雜物,貧寒的氣息撲面而來。
剛到門口,一個穿著灰色夾克、戴著黑框眼鏡的男子急匆匆從巷子里沖了過來,臉上寫滿焦灼擔憂。
看到老農(nóng)狼狽的樣子,三步并作兩步?jīng)_上前:“爸!傷哪了?隔壁王嬸說您跟人起沖突了?”急切地上下查看,見只是衣服臟了,似乎沒傷著骨頭,才稍松一口氣,但眉頭依然緊鎖。
“正陽,沒事!全靠這兩位小哥!”老農(nóng)拉著兒子的手,指向陳默和張瑞,詳細講述了經(jīng)過,慶幸和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眼鏡男——李正陽,這才將目光轉(zhuǎn)向陳張二人。
他推了推眼鏡,銳利的目光快速掃過:張瑞一身練功服,身姿挺拔;陳默衣著普通,眼神沉靜,透著一股與年齡不符的警惕和沉穩(wěn)。
他臉上滿是真誠的感激,上前一步,雙手分別緊緊握住兩人的手,用力搖了搖:“太感謝二位了!要不是二位仗義出手,家父今天…唉!”聲音激動,帶著濃濃的后怕,“我叫李正陽,在省城日報工作?!?/p>
陳默注意到對方的手掌寬厚有力,指關(guān)節(jié)微粗,并非純粹的文人,眼底除了感激,還帶著職業(yè)性的敏銳審視。
“快請屋里坐!喝口水壓壓驚!”李正陽熱絡地招呼著,歉然一笑,“家里簡陋,二位多包涵?!辈挥煞终f地將兩人讓進屋里。
屋內(nèi)光線昏暗,陳設簡單陳舊,只有必需的幾件家具,但收拾得整潔。
李正陽麻利地搬來凳子請兩人坐下,取來暖壺倒水。茶葉罐已見底,他小心地捏了一小撮茶葉放入搪瓷缸,沖上熱水,熱氣騰騰地端過來。“鄉(xiāng)下粗茶,暖暖身子?!彼曛郑瑯銓嵰恍ΓD(zhuǎn)頭對老農(nóng)說:“爸,您先歇著,我去張羅點飯…”
“真不用麻煩了!”陳默連忙起身,張瑞也隨之站起。
察言觀色,這家的窘迫顯而易見,他們實在不愿再添麻煩,“我們這就告辭?!?/p>
“這…飯總要吃一口…”李正陽過意不去,執(zhí)意挽留。
“確實還有事?!标惸Z氣堅決。
李正陽見兩人去意已決,嘆了口氣:“也罷。那我送送二位?!彼鲋限r(nóng)在炕邊坐下,低聲叮囑了幾句,陪著陳默張瑞走出矮門。
到了門外,李正陽看著兩人,目光尤其在張瑞的練功服和陳默沉靜的眼神上停留片刻,略作沉吟,臉上帶著誠懇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歉意,聲音壓低了些:“二位,家里亂糟糟的,招待不周,怠慢了。救命之恩,我李正陽記在心里。”他頓了頓,斟詞酌句,“我看二位…都不是尋常人物。張兄弟身手不凡。陳兄弟氣度沉穩(wěn),非池中之物。咱們這縣城,水有點渾…魚龍混雜?!彼掍h一轉(zhuǎn),語氣帶著試探和誠意,“等我安頓好家里的事,我做東,找個清靜地方,請二位吃頓便飯?或許…也能聊聊,看看有沒有什么門路,對二位日后發(fā)展…能有點幫助?”
話語點到即止,留有余地。
交淺言深是大忌。
陳默心念微動,與張瑞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意動。
陳默點頭應道:“李記者費心了。我們靜候佳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