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李文誠的敘述,牢房里一時間陷入短暫的沉默。
林一站在牢門前,目光沉靜,仿佛在仔細斟酌著每一個細節。
接著,他沉聲問道:“那把刻著你名字的刀,是怎么回事?”
李文誠臉色一僵,呼吸似乎滯了一瞬,才低下頭,“是我隨身帶解剖用的刀,我……我那時候太慌了,逃出去時根本沒注意……”
話音未落,陸鳴庭冷哼一聲,一開口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
“哼,什么人會隨身攜帶一把刀?你既然承認去過現場,又留下了兵刃……我看分明是你在談判破裂后起了歹念,懷恨在心或是急于得到這具尸體,殺人后再行非法解剖。”
李文誠大驚失色,急得幾乎要跪下,“陸大人冤枉啊!我李文誠雖癡于外科之道,但我從不會擅動一具未經簽約的尸體,那是違背底線的大事,我不可能這么做!”
林一見狀,出聲道:“陸大人,這樁命案看似證據確鑿,但其中卻處處透著蹊蹺。請容在下協助調查,還他一個清白。”
陸鳴庭瞇了瞇眼,“你是仁醫堂的弟子,不惜為其開脫也無可厚非。但本官提醒你一句,此案人證物證俱在,可不是靠嘴皮子能翻案的。”
“父親。”就在這時,一直在旁沉默的陸蕓終于開口,她聲音不高,卻很堅定。
“王家案和蘇府案,皆是林一偵破。他有遠勝常人的洞察力。且祖母之病,眾醫束手無策時,是他對癥下藥,治好了祖母的頑疾……您為何不愿給他一個機會?”
“哼……”陸鳴庭目光落在女兒臉上,目光微微動搖。
片刻后道:“既然你說此案蹊蹺……那你說說這案子到底哪里蹊蹺?”
話音剛落,林一整個人像是一根弦突然繃緊。
他心知肚明,此刻若說不出個子丑寅卯,不僅李文誠的性命難保,連自己也會被打入“情感牽連、徇私庇護”的行列。
但問題是,馮奇的確死在李文誠到場之后,現場有他遺落的刀,鄰人作證也指向了他。
一切都太合理了,合理的……詭異。
“要從哪兒入手?”林一暗暗咬牙,目光沉下。
他一時間尚難找到破局關鍵,剛欲組織語言。
忽然,一個溫婉卻清晰的聲音響起,打破了這沉默的僵局。
“陸大人。”
鄢雯上前一步,裙角微晃,穩穩施了一禮。
“方才在驗尸房中,小女子雖然并未敢妄言醫斷,卻依仵作所示與個人經驗,對死者之死狀產生了一些疑惑,望大人聽我一言。”
陸鳴庭微微抬手,冷峻的面孔露出一絲思索,“你說。”
“據我觀察,死者馮奇面色灰紫,唇青,眼突如鼓,舌微腫,喉間有渣。”
“這些癥狀,雖乍一看確為‘厥心’之癥。但我曾隨父親見過一例真正因厥心病突發而亡的病人,其癥發之時,乃氣閉脈竭,面色灰青,肌肉松弛。不會出現明顯的面色發紫、眼球突出等癥狀。”
“而馮奇死狀,反像是體內氣血劇烈攪動,經絡震蕩,最終五臟俱損而亡。”
鄢雯一字一句,不急不躁,話語間卻自帶一股冷靜理性之氣。
林一頓覺眼前一亮。
沒錯!
真正的厥心,重在“厥”,即突發性氣絕,而非血涌而出。
這絕非普通病癥,而是另有他因!
陸鳴庭聽完,緩緩點頭,眼中終于露出些微松動之色。
“你說的也有理。”
陸蕓也在一旁點頭,“爹,既然鄢姑娘已說出疑慮,不如暫緩定論,給他們一個查清真相的機會。”
沉默良久,陸鳴庭終于緩緩開口。
“好。既然你們都說此案尚有疑點,那本官便允你兩日時間。”
“若你能查清此案,還他一個清白,我自無話可說。可若查不出……”
“那就別怪律法無情!”
林一抱拳低頭,聲音堅定如鐵:“林一謹遵大人之命,必不辱命。”
陸鳴庭的身影才剛剛踏出牢房,李文誠便立刻撲到牢門前,緊抓著鐵欄。
他目光焦灼地看著林一,聲音略帶哽咽:“林兄,謝……謝謝你。”
他不是那種輕易服軟的人,但此刻,再強撐也敵不過那股即將溺水者撈到稻草的驚惶與感激。
林一卻只是擺擺手,語氣堅定地說:“不用謝我,你安心待在這里,等我消息。我說過會救你出去,就一定會。”
李文誠鼻尖一酸,卻也沒再多言,只狠狠點頭。
……
從衙門出來,寒風撲面,林一下意識拉緊了衣領,裹了裹身子。
他腳步緩了幾分,突然停下,轉身看向一旁的鄢雯,眼神中滿是真誠。
“雯姐,剛才真是多謝你了。要不是你那一番分析,只怕陸大人不會松口。”
鄢雯迎著風,眼眸澄澈,語氣溫和:“李文誠既是我仁醫堂的人,那我自當盡力。”
她頓了頓,補上一句:“再者,我也只是想盡可能的幫上你。”
林一輕笑了一下,沒再多說。
陸蕓在一旁看著兩人交流,忽然問道:“你接下來打算怎么辦?我爹可只給了你兩日時間,但現在看來,這案子可不好破。”
林一的眼神沉了沉,“先去馮奇的住所看看。”
“他突然暴斃,整件事從頭到尾只有李文誠的陳述。而案發現場,是唯一能留下死者本人痕跡的地方。”
徐捕頭聞言點頭,“走吧,我這就帶你們去現場。”
林一與徐捕頭共騎一馬,而陸蕓則將鄢雯拉上自己的馬背,兩人騎乘間偶有言語,但大多數時候,陸蕓只是偏頭打量著她身后的女子。
“你以前也常跟林一一起破案?”陸蕓忽然問。
“不常,”鄢雯答得簡單。
“你對他似乎很了解。”
“也不算了解,只是長久住在一起。”鄢雯語氣依舊平靜。
陸蕓聞言點點頭,不再追問。但心中卻泛起了些微妙的情緒。
……
城南郊外。
這里比起城內,荒涼了許多。
馮奇所住的院子藏在一排低矮土墻的胡同盡頭,門前一株光禿的老樹在寒風中瑟瑟作響。
“馮奇獨居此處多年,是出了名的賭棍。”徐捕頭翻身下馬,隨手整了整衣襟,“三年前敗光家業,從此人也落魄了。”
守門的捕快見他們到來,立即拱手行禮,“徐頭兒,院子里沒人動過。”
“好。”徐捕頭點頭,推門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