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段斯辰第二次見方若鳴,卻是方若鳴不知道第幾次見段斯辰。
在無數(shù)個(gè)殺意驟起的日夜,他多少次潛伏在丞相府中欲將其一劍穿心。
看著師姐與他你儂我儂,情意纏綿,方若鳴的心仿佛被揉開撕碎成爛泥,再跺上幾腳。
有些時(shí)候,他幾乎要恨上阮流箏,恨她目光淺薄,恨她豬油蒙心,恨她為此人皮相所惑、蜜語所癡,看不見更與她相配的自己。
最后卻還是忍不住用目光跟隨那個(gè),他自少年時(shí)就仰望著、貪戀著的首席大師姐。
段斯辰轉(zhuǎn)身與他對(duì)視,看著面前腰佩玉笛、單手持劍的男子。
對(duì)于這位師弟的到來,露出了然的笑容。
“你早知道我要來殺你?”
段斯辰卻不答反問:“你喜歡她,對(duì)不對(duì)?”
語畢,又好似覺得自己的問題毫無意義,唇角勾起嘲諷的笑意,狐貍眼微挑,眸中的瘋狂之色更甚:
“可惜,她是我的妻子,腹中還有我的孩子,她此生心中都只會(huì)記掛著我一個(gè)人。”
看見他的笑,方若鳴仿佛被狠狠抽了一個(gè)耳光。再度回憶起那一日,醫(yī)修看著他的臉說“恭喜”時(shí),他幾欲大開殺戒的瘋狂。
想也沒想,提劍就刺向了段斯辰,他此行,本就是來殺他的!
長劍穿胸而出,鮮血瞬間自胸口漸漸蔓延,將他今日謫仙般的白衣,一點(diǎn)一點(diǎn),染成他平日常穿的朱紅。
刺穿段斯辰的那一刻,他仿佛刺穿了長久以來困擾自己的孽障。
方若鳴興奮地雙眼發(fā)紅,神色癲狂:“段斯辰,我真的很嫉妒你!即使你的生命如此短暫,即使你容顏?zhàn)钍⒉贿^幾十載,可是師姐愛你!
若能如你一般,讓師姐愛我,哪怕生命只有一年半載!我也知足!”
明明胸口已經(jīng)被狠狠刺穿,可段斯辰染血的唇角卻溢出破碎的笑:
“其實(shí),是我很嫉妒你,自第一次見到你,聽你喊她師姐起,就嫉妒得發(fā)瘋。即使她從沒把你放在眼里,可是我依然嫉妒你。
你與她是一個(gè)世界的人,她不愛你又怎么樣,若我是你,只要能在她身邊千萬年,就算只能一直在角落里偷偷看她,也足矣。”
他狡黠狠戾的狐貍眼,此刻毫不掩飾瘋狂之色,甚至遠(yuǎn)超方若鳴。
段斯辰唇角的鮮血越流越多,神情卻堪稱暢快,他抬眼盯著方若鳴,搖頭失望道:“沒用的孬種,我等了你三年,你竟等到此刻才敢來。”
方若鳴心頭一跳,驚恐的感覺逐漸替代心頭著魔般的痛快,將他的理智強(qiáng)行拉回:“你故意......”
段斯辰卻毫不在意胸口的傷,抬起微顫的手,慢慢抹去唇角的鮮血,卻越抹越多,他忽然道:
“三年前我的容貌更盛。”
方若鳴心中不妙的感覺越發(fā)強(qiáng)烈:“你說什么......”
卻見段斯辰幽深的狐貍眸已經(jīng)完全被極端的偏執(zhí)所占據(jù):
“我今年,已經(jīng)二十有八了,你怎么才來?
我不敢想象,我容顏老去,而她青春永駐的那天。我想要她記住我,永遠(yuǎn)記住我,但不是老去的樣子。
我早就不想活了,今日多謝你。”
復(fù)又癡癡地笑起來,像個(gè)被**侵占的魔:
“你喜歡她,可是怎么辦?你殺了我,她一定不會(huì)饒了你。”
要不你也死了吧?你若活著,就永遠(yuǎn)比不過我。
活人是爭不過死人的,以后無人能在她心中,爭過我。”
方若鳴心中大駭,他以為自己已經(jīng)瘋了,卻沒想到,這里還有個(gè)更瘋的!
此刻方若鳴甚至想要救他,今日他完全是中計(jì)了,中了段斯辰的激將法。
段斯辰反手握住他的劍柄,往心臟更深處刺入,他仿佛感覺不到疼痛一般,任由鮮血徹底染紅他的半身白衣。
“段斯辰!你這個(gè)瘋子!”
這個(gè)可怕的凡人,他擅算人心,甚至用自己的命,來給他做局!
只為了在最好的年華,死得有價(jià)值,讓阮流箏永遠(yuǎn)都忘不了他?
段、斯、辰!
若這是他的目的,那師姐現(xiàn)在......
段斯辰甚至在笑:“你還不逃嗎?她......要來了......"
“段斯辰——”
師姐!
方若鳴腦中轟然炸開,只有一個(gè)念頭,逃!
毫不猶豫地轉(zhuǎn)身,駕起仙獸,倉皇逃離!
該去哪里?去哪里?
師門!對(duì)!掌門和師尊在那里!
回師門!
阮流箏今日心中一直惴惴不安,在仙音派中也總是心神不寧,她忽然很想段斯辰,很想很想,迫切想要見到他。
她幾乎來不及處理完最后的瑣事,就匆匆忙忙駕著小青往丞相府趕來。
入目,卻已是涼亭中,躺在血泊中的段斯辰,和方若鳴倉皇逃離的背影!
“段斯辰!段斯辰你怎么了!”
阮流箏幾乎是摔下小青的背,踉蹌地跌在段斯辰身邊。
看著他胸口破了一個(gè)大洞,奄奄一息,強(qiáng)撐著不肯閉上眼睛。堅(jiān)持看著她,還在微笑,卻已說不出話來。
她眼前一黑,強(qiáng)迫自己冷靜下來,心頭的疼痛已無暇顧及,雙手無力到甚至不能將他抱起。
顫抖著握住他的手腕,將澎湃的靈力灌入他的身體,強(qiáng)行為他續(xù)上一口氣,卻還是無法阻止**的衰敗。
她不是水靈根,她的靈力毫無治愈能力。
靈力的灌入讓段斯辰開始呈現(xiàn)回光返照之象,他的雙眼漸漸聚焦,又看清了那張,他魂?duì)繅艨M的容顏。
“箏箏......”
她未語,死死咬著唇,淚卻不爭氣地奪眶而出。
段斯辰艱難地動(dòng)了動(dòng)蒼白的手,想替她撫去淚水,卻怎么也抬不起來。
“段斯辰,你別閉眼睛,你等一等阿珩,她馬上就來了,你等等她,你等她來救你......”
段斯辰彎了彎好看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盯著她,輕輕搖了搖頭。
阮流箏終于忍不住痛哭出聲:“你等等阿珩......她馬上就來了......段斯辰......不要丟下我,求你......”
“箏箏......松手吧。”
“我不要!我不要!你住口!”
阮流箏緊緊將他抱在懷中,依偎在他的頸窩,大聲地哭。
他勉力抬起一點(diǎn)點(diǎn)手,只能堪堪碰到她垂落的發(fā)尾。
就像此生,他一直在仰望她的衣角。
“箏箏,屋中有我留給你的信,去看看吧。”
“我不去......我不要看......段斯辰,你住口......”
“別為難阿珩,別將我復(fù)生......靈根天注定,我此生無緣仙途,我不想再做仰望你的凡人了。此生,我段斯辰已知足。”
阮流箏根本聽不進(jìn)去,靈力還在不要命地往他身體里灌,她抱著他,哭得肝腸寸斷。
“段斯辰,你別怕啊......我會(huì)找到你,無論輪回多少世,我有漫長的生命可以找到你。段斯辰,你等著我。”
淚水砸在他的臉上,可段斯辰卻好似心硬如鐵,只是一雙眸子繾綣著無限的情意。
“若我真有來世,不許你找我。”
阮流箏幾乎要開始恨他,她恨不得咬他一口:“你真如此狠心?你真的好自私,好自私......”
她抓起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側(cè)臉,洶涌的淚水浸濕他干燥的手掌,也流進(jìn)了他空缺的心口。
感受著掌中的溫度和濡濕,他緩聲開口:“不記得阮流箏的段斯辰,又怎么算段斯辰?”
他又咳出些許鮮血,卻笑著摩挲她的臉:“況且我素來小心眼,那人血肉筋骨皆不是我,你去找他,也不怕......我吃醋嗎......”
“我不要......我不要......你若走了,阮流箏就再也沒有段斯辰了,這世間,就再也沒有段斯辰了......”
“我的肚子里,已經(jīng)有了你的骨肉。你別這么狠心,你對(duì)我為何這樣殘忍......”
他似是到了強(qiáng)弩之末,一口氣嘆得斷斷續(xù)續(xù):
“我一介凡人,沒什么能留給你的。若這個(gè)孩子能繼承你的根骨,就讓他代替我,陪伴你往后漫長的歲月。”
段斯辰這一刻才終于落下淚來:“箏箏,我舍不得……若我……不是凡人……該多好……”
看著段斯辰的氣息越來越緩慢,那雙總是笑盈盈滿懷算計(jì),看著她時(shí)又只剩繾綣愛意的星眸,漸漸的,漸漸的暗淡。
她的靈魂也隨著他淡去的眸光一點(diǎn)點(diǎn)墜落,天地間只剩下她懷里逐漸冰冷的摯愛,和胸口不斷跳動(dòng)的,劇烈疼痛的心臟。
她聲嘶力竭地大哭起來,她忽然開始怨恨世上的一切,可是最該滿懷怨氣滯留人間之人,卻在她懷中含笑而逝。
“段斯辰,你怨吶!你恨啊!你無怨無恨......如何化鬼,我們?nèi)绾卧僖姲?.....”
“我不要......你別走......”
“段斯辰......你好狠的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