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獵園塌陷,斗倒了鄧公公。
李平安事后仔細回想推算,當時急著立功,向陛下彰顯用處,手段略微粗糙了。
皇陵坍塌卻是不同,工部伙同司禮監貪了**成銀子。
余下銀子買來的木材、石料,必然不合建造規制,年歲長了,坍塌合情合理。
“咱家現在不是剛出冷宮那會兒,有官職、有干兒,陰謀算計要考慮長遠了!”
李平安吩咐小郎子取來夜宵,一壺酒四樣素菜幾個白面饃饃。
“孟公公莫要嫌棄咱家吃食差。”
孟公公拿起白面饃饃大口,贊嘆道:“安公公克勤克儉,實乃宮中太監楷模。”
李平安對著御書房拱手:“陛下每食不過五十兩,咱們做奴婢的自當勤儉,為陛下分憂解難。”
孟公公感慨安公公忠心,難怪以非大伴出身得陛下倚重,拿筷子夾起一根青菜。
入口即化,味道與貢品魚唇有幾分相似。
李平安笑著問道:“味道如何?”
“好吃好吃。”
孟公公品嘗另幾樣素菜,各有玄妙風味:“安公公,這菜有何名目?”
“咱家叫它吃著明白!”
“妙極妙極。”
孟公公心領神會,回頭就吩咐營造處小伙房的廚子,必須學會做“吃著明白”的素菜。
當著征夫力役的面兒吃,表明咱家清廉。
……
大雍京都百零八坊。
北面緊鄰皇城的坊市最為尊貴,東市附近的坊市最富裕,西城多賤業,南城坊市則是貧民窟。
衡昌商號在東城平康坊,東家李滿倉住在北城永興坊。
前后五進宅院,足足占了十來畝,左邊鄰著戶部尚書盧府右邊挨著靜忠侯府,可謂是往來無白丁。
這日晌午。
一頂樣式樸素的小轎,來到李家門口。
小喻子低聲道:“干爹,到家門口了。”
李平安撩開簾子望了眼,門頭上沒有牌匾,宅院墻頭低周遭數尺,看起來氣勢弱了許多。
“還不錯,沒逾制,直接進去吧。”
小喻子上前知會一聲,門口護衛連忙打開正門,跪地迎接傳說中的安公公。
轎子穿堂過戶,直到三進中堂停下。
李滿倉帶著媳婦張桂花、兒子李平云,近些年娶的十幾房妾室,以及家里得力的親戚,伸長脖子翹首以盼。
李平安揉了揉臉,回想當年爹娘許久,方才流下幾滴眼淚,撩開轎簾快走幾步,跪倒在爹娘跟前。
“孩兒拜見爹娘。”
“誒誒。”
李滿倉頭發花白,看著與記憶中只三四成相似的兒子,老眼微紅,凄然落淚。
“小安子在外邊吃苦了。”
“為了爹娘,孩兒不覺得苦。”
李平安給爹娘磕頭后,看向大哥身旁兩個孩童:“這就是咱家侄兒?”
“咱下邊是敦字輩兒,大的是敦敏、小的是敦毅。”
李平云在市署廝混兩年,顯得成熟穩重,將兩個兒子向前推了推。
“還不快拜見二叔。”
兩個孩童躬身拱手,脆生生叫道:“侄兒見過二叔。”
李平安從袖口摸出兩枚玉佩:“咱家遣人從白云觀求來的平安佩,頗為靈驗,往后隨身帶著。”
兩孩童雙手接過,再次拱手。
“謝二叔賞賜。”
“不錯不錯,懂禮兒。”
李平安揉了揉兩個孩童頭頂,攬著他倆肩膀:“爹、娘,咱們進屋說話。”
李滿倉吩咐管家:“告訴伙房,今晚擺宴。”
管家是個消瘦佝僂老頭,看起來走路一搖一晃,似是隨時會栽倒起不來。
瞥了眼安公公,見他微微頷首,麻利的去使喚奴仆擺宴。
走進正堂。
李滿倉與張桂花坐在上首,李平安與大哥落座左右,兩個孩童分別倚在父親、二叔懷里。
“小安子,這是你三叔家的孩子,在商號里做掌柜……”
“這是你舅舅的大兒子……”
“這幾個都是你姨娘……”
李滿倉逐個介紹,叫到名字的就上前向李平安行禮,個個規矩恭敬,沒人敢拿長輩姿態。
“咱們都是一家人,無需多禮。”
李平安笑著回應,心底卻是將行禮不規范的親戚記下,得空就送回鄉下。
咱家不在意親戚得好處,但是得乖乖聽話,好生學規矩,否則合該一輩子務種田農。
李平安問道:“今年商號生意可好?”
“好,好得很。”
李滿倉連連點頭他現在只覺得過去幾十年都白活,進了京城才真正變成人。
“父親不嫌少便好,咱確實能安排更多生意,只是銀子多了,怕您把持不住。”
李平安說道:“待將來侄兒們長大,讀書明理考中科舉,咱家再交給更多生意。”
心底加了一句,前提是那時候還未抄家滅族。
李滿倉眼底閃過畏懼,懦懦道:“平安,俺不敢嫌少。”
張桂花狠狠踩了當家的一腳,這廝平日里忙著與小妾胡鬧,不好好學說話,才幾句就漏了嘴。
李滿倉恍然知錯,挺了挺胸膛,努力拿出為人父的威嚴:“小安子放心,俺自有主意。”
“如此甚好。”
李平安與爹娘閑聊幾句,起身道:“阿姊靈位在哪,咱家去祭拜一二。”
李滿倉連忙起身:“俺帶你過去。”
父子二人來到二進院祠堂,里面供奉著李家歷代先祖、族人靈位,香火裊裊日夜不息。
李平安對爺爺以及更高輩分的祖先,并無多少感情,不過礙于國朝規矩,先行磕頭上香。
然后看向最后一排靈位,寫著阿姊名諱、生辰祭日。
早夭女子不詳本不該入祠堂享受香火,不過李平安發了話,李滿倉可不敢拿祖宗規矩阻攔。
剛來京城第一年,李滿倉輕易賺了大筆銀子,憑空生出幾分為人父、為家主的氣勢。
李平安吩咐人教規矩,李滿倉從來不好好學。
沒幾日,先是京衙來商號查稅,然后御馬監退回草料,最后各家商賈追要賠償。
轉眼間,蒸蒸日上的商號倒欠一屁股債。
京衙依律查封宅院李滿倉被趕出家門,帶著媳婦小妾沿街乞討,吃了大半個月的苦。
自那之后,李滿倉對安公公打心底懼怕,事事順從聽話。
李平安不知父親在想什么,縱使知曉也不在乎,點燃香火對著靈位跪拜。
“愿阿姊來世投個好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