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陳炮帶著岳峰就出了家門,大集就在村大道上,最東頭就是賣雞鴨鵝狗等牲畜的區域,前后步行差不多五分鐘,岳峰就看到了陳炮提到的鄒老七。
此刻,鄒老七正蹲在一邊,嘴里叼著個煙卷兒吧嗒吧嗒的抽煙呢。
在他面前的柳條筐里,塞著四條青灰色皮毛的半大狗崽子。
“老七,狗賣的咋樣了?找到合適的買家沒?”陳炮徑直走到鄒老七跟前打了個招呼。
“陳炮來趕集啊!還沒呢!這狗崽子懂得人少,有懂的,一聽我這要價也打了退堂鼓了!來一袋不?”鄒老七見了陳炮很客氣的打招呼,同時從兜里將卷煙的煙紙跟煙絲都取了出來。
“來一袋就來一袋!這狗你別賣了,中午去我家里吃飯啊?燉的狍子!”
陳炮接過對方遞過來的煙紙,很自然的捏了一撮煙絲,手腳麻利的攤平卷好煙用口水封好口,隨后揪下煙尾巴,正好鄒老七的火柴也遞了過來,點燃煙美滋滋的抽一口。
“這……陳炮您這是……”
鄒老七聽到陳炮喊他去家里吃飯有些意外,他們算得上是熟人,可也沒多深的交情,燉了狍子喊回家吃飯,這待遇可不低,鄒老七自認為自己在陳炮面前沒這個面子,所以多少有些忐忑。
“你這狗,我大侄子要了!!去家里吃飯,中午跟你喝兩盅!”陳炮又吐出一口煙來,這才不緊不慢的說道。
“行!行啊!真要是吧?您可幫了我大忙了!!都說陳炮您仗義,確實是這個!!!”鄒老七連連沖著陳炮翹起了大拇哥。
“別擱這凍著了,回家!!!小峰,幫你七哥背著筐!”陳炮一擺手,已經率先站直了腰桿兒。
“哎!好!”岳峰也應了一聲,麻利的將地上的柳條筐背了起來。
四條狗崽子,剛才岳峰已經打量了個七七八八,狗子伙食應該不是太好,看起來有些瘦,不過骨架跟身體結構都挑不出大毛病來。
三個人很快又回了陳炮的家,也用不著寒暄,直接就進了北屋。
鄒老七在集上凍了一上午,早就凍透了,進屋之后又是跺腳又是搓手的,好一會兒才算暖和過來。
“喝點茶暖和暖和,小峰,把狗崽子取出來,看看狗,別讓鄒老七給掉了包!”
“嘿嘿,陳炮您說笑了,這玩意兒模樣品相都在血里帶著呢,可騙不了行家!”鄒老七知道陳炮跟他開玩笑,所以嘿嘿直樂。
岳峰打開柳條筐的蓋子,很快里面的狗就按奈不住從筐里搭起兩條腿來。
這狼血串兒的模樣跟岳峰記憶里后世昆明犬的崽子模樣有點類似,身上的皮毛以黃灰色為底色,脊背位置是深黑色,目測大概三個多月的樣子,耳朵已經立起來了,只不過就是肉眼可見的瘦,肋骨都根根清晰,看模樣就知道,在鄒老七的手里沒怎么得到足夠的照顧。
不等岳峰說話呢,旁邊的陳炮已經眼疾手快的一把抓住了第一個從筐里冒頭的那只公狗。
大手抓著這公狗崽子的背皮,這狗好似沒事人似的也不叫,也不怕,目光沉沉的盯著陳炮,偶爾還會用余光掃過鄒老七跟旁邊的岳峰。
陳炮上下打量一眼這狗的爪子,頭版,最后又看了一眼這只公狗崽子的菊花,這才將它放到了地上。
落地的狗崽子也不驚慌,四處聞聞嗅嗅,第一關注不是面前這三個人,而是透過門縫,一直盯著院里拴著的獵狗。
“這狗不錯!”岳峰一直留意觀察著這只崽子的表現呢,忍不住感嘆了一句。
“小峰也懂狗?說說,咋個不錯法!”陳炮問道。
鄒老七也上下打量了岳峰一眼,面前這個年輕的后生,看起來有些面生,應該以前沒見過。
岳峰大大方方的說道:“我看狗是瞎看,在陳大爺面前屬于班門弄斧了,既然您讓我說,我就瞎說幾句!
我覺得,好的獵狗,首要是性格穩定,獵狗不是看家狗,弒殺的獵性夠用就好,上了山撒出去,誰也不知道他會碰到啥,萬一頭狗帶著狗群撲了人,責任肯定還在獵戶身上!
這條狗,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應該是這窩狗里面的頭狗了,掀開柳條筐,筐口就這么大。它第一個探頭鉆出來,其他的狗明顯不敢跟它爭。
被抓了背毛,這狗也不叫,也不咬,而是眼神四處打量著咱們幾個人,它在確認咱們有沒有惡意!沒有惡意,肯定就不會害怕!
這種抓著背毛不叫的狗,痛覺神經相對也會遲鈍一些,上山打獵受傷不容易喪失戰斗力!
說完性格,再看他的長相,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它的母系,應該是個身板比較大,大頭方嘴的黃色母狗。
這崽子前胸開闊,骨架勻稱,頭版合理,鼻頭濕潤且寬闊,更容易嗅聞到各種氣味,如果好吃好喝供到長大,至少也能長一百斤往上!
看它進了屋,還一直四處嗅聞,并且很快就注意到了院子里的狗,大概率應該是有騷的,就是不知道騷路咋樣。
如果騷路正的話,這狼血串可是那種難得的迎頭騷頭狗!”
“可以啊?你真的懂狗!!”聽完岳峰的一番分析,不管是鄒老七還是陳炮,倆人都對岳峰刮目相看。
養鷹岳峰是行家,這玩意兒畢竟是家傳,外人不懂不擅長自然心里也沒啥別的想法。
但是養狗,鄒老七跟陳炮,可都是正兒八經的實戰派,岳峰這番評判,絕對不是道聽途書隨口胡謅幾句那么簡單,這是真的對狗有非常深的了解。
“嘿嘿,我家爺爺那輩兒也是獵戶,只不過老爺子年輕受了太多罪,去世的早沒把一身本事都傳下來,這相狗的門道,我多少聽過一點皮毛!”岳峰笑呵呵的說道。
“你剛才前面分析的都非常對,不過有一點,你不太了解!
這狼血的串兒,肯定是有騷的,這筐里四條狗,隨便拎一條出來,好好培養都能當頭狗!這也是為啥這狗崽子貴的原因!”
鄒老七順著岳峰的話茬接過來,然后又解釋了這狼血串兒為啥值錢。
“狗都背回來了,這四條狗我大侄兒一槍打,多少錢?”陳炮眼看交流差不多了,雙方都有意向,立馬把買狗的事兒提上日程。
提到了價格,鄒老七略作猶豫,說道:“之前在集上,我叫價六十一只,四只包圓220塊不還價陳炮您也是知道的,既然您都開口了,四條狗都抱走,我再搭一個筐,算190塊,小岳你看咋樣?”
“180!!”不等岳峰點頭,陳炮毫不猶豫的砍了一刀。
鄒老七眼看陳炮親口還價了,一咬牙:“行,那就180!賣了!!”
“小峰,掏錢!”
岳峰立馬從懷里掏出了一沓大團結出來,一張張的清點完畢之后,現場交給了鄒老七。
“這下沒掛心事了吧?小峰來看我帶了好酒,中午咱們正經喝點!”
鄒老七美滋滋的清點了鈔票,隨后將錢揣進了貼身的兜里:“行,聽陳炮您安排,您說咋地就雜滴!”
眼看鄒老七給面子,又這么痛快,陳炮心情頗為舒暢,一把將剛才那條狗崽子里的頭狗又抓了出來。
“其實,這狗除了你們之前說的這幾點之外,還有最重要的一點,你倆沒注意到!今天高興,我就說給你們聽聽!”
岳峰微微一愣:“您說!”
鄒老七也連連點頭:“論玩狗您是行家,我聽著呢!”
陳炮拎著半大狗崽子的背皮放到了地上,隨后就像正骨按摩似的,拇指跟食指在狗的脊柱位置一截一截的輕按,隨后在靠近狗子后腰的位置停了下來。
“老輩人都說,這狗跟狼一樣,都是銅頭鐵骨豆腐腰,一旦腰的位置受創,輕則骨折,重則癱瘓!但是在狼血的串兒中,有一種狗,號稱鐵腰!這只狗崽子就是一只鐵腰!”
“鐵腰是啥意思?”岳峰兩世為人,還真是第一次聽到這種說法。
陳炮又拎了一只狗仔出來,兩只個頭差不了太多的狗并排放到了一起。
“你上手摸摸這兩只狗的后腰脊椎位置,有啥不同?”陳炮沒直接給答案,而是讓岳峰自己去摸。
第二只狗崽子的性格就不如第一只頭狗崽子穩當,被抓著背皮哼唧了幾聲,一直嘗試舔陳炮的手。
岳峰按照陳炮的指示摸了摸兩只狗的脊柱位置。
這一摸,還真摸出了一點差異來。
被陳炮稱做鐵腰的狗崽子,這一節的骨頭兩側,有兩塊明顯的扁平狀脊骨骨突,而另一只狗崽子就摸不到。
鄒老七等岳峰摸完,他也上手摸了一把,連連點頭。
“還真是有區別!這就是鐵腰嗎?”
“對!獵狗的生理結構,決定了它的腰是身體的要害,前半身有肋骨,大量肌肉組織包裹不容易受傷,后半身又連接著大胯的髖關節,這腰是全身最脆弱的地方!
這兩個脊骨骨突,是一種類似返古的性狀表現,有了這兩塊骨突,骨突外面就能貼合部分腰肌肌肉,這條狗受到傷害的時候,腰就更不容易出問題,同時,狗的腰有勁了,整體的素質也會有明顯的提升!”
提到了自己的專長,陳炮也是毫不藏拙,將鐵腰狗崽子的好處仔細的說給鄒老七跟岳峰聽。
聽完了這番話,鄒老七臉上明顯有了些許懊惱的神情,四只狗子他肯定養不起,但是如果留下這一只難得的鐵腰狼血串兒,還是可以養的起的,畢竟喂狗的肉也不用多講究,諸如內臟下水啥的東西,都可以拿來喂狗,雖然艱難,總能把狗養大。
可是現在,錢也交割清楚了,狗也賣給岳峰了,想要再把這條極品狗子留下,可就沒可能了。
“雜滴,老七你這家伙聽完了還想反悔啊?”陳炮看到鄒老七的表情,撇了一眼。
“哪能啊!我就是有點懊惱,自己早不知道!不過也沒事兒,我家里的母狗還在家呢,山上的地窨子每年我都會帶狗上去,明年運氣好,說不定還能生一窩狼血!到時候如果有極品的崽子,我肯定留下自己養!”
“這還差不多!等你的崽子長大了,需要拖狗就跟我說,我肯定幫你把狗拖出來!”
“好!!”
簡單的聊了一會兒,也到了晌午吃飯的時間了,陳炮的媳婦兒跟大兒媳倆人,在灶間里張羅了許久,很快就支上了炕桌,各種硬菜端了上來。
主菜是一大盆的狍子燉土豆,還有小雞燉蘑菇、紅燒肉、酸菜排骨等硬菜,最為難得的是,最后桌上端上來一盤醬燜嘎牙子,要知道現在室外溫度零下二三十度,這玩意兒可不好搞,很明顯,陳家為了招待岳峰,可是下了心思的。
這頓飯,陳炮跟兩個兒子作陪,炕桌上五個老爺們,一通吃喝下來,那是賓主盡歡。
岳峰還惦記著牽狗回家,所以酒喝的不多,大概四兩的量,喝完了酒話匣子也敞開了,三人都是狩獵發燒友,期間各種年輕時候打獵的話題,聊起來那叫一個絲滑。
一頓飯吃到了下午一點半,老爺子跟鄒老七一人差不多都喝了小一斤的白酒,老爺子還很清醒,但是鄒老七明顯有點多了,散席之后,陳炮指使著大兒子將鄒老七送回家。
又在炕上喝了一會兒茶,時間已經下午兩點半了,岳峰還惦記著待會兒進城送野味,所以也打了招呼,準備走。
聽到岳峰要走,老爺子轉身就去倉房里取了幾條麻繩出來。
三條獵狗,還以為主人送客人出家門呢,可是老爺子非常麻利的用麻繩將家里這三條狗都重新栓了一遍,親手交到了岳峰的手里。
“青狼死的可惜,這三條狗就交給你了!我知道你是個懂狗愛狗的人,大黃它們到了你家,你也不能虧待它們!”簡單的囑咐了幾句,陳炮將手里的麻繩遞給了岳峰。
在繩子被親手交到岳峰手里的時候,前一秒還不停搖尾巴的三條狗,尾巴全都耷拉了下來,幾條狗就像犯了錯的小孩兒似的,哼哼唧唧的,情緒非常低落,那條黃狗還去扒拉陳炮的褲腿。
陳炮一怔,后退一步:“別哼唧了!我老了往后上不了山了,咱們緣分盡了,跟著小峰走吧!”
老陳炮行事如此灑脫豪爽的人,在聽到自家狗子哼唧的那一刻,也不由得紅了眼睛,他微微側身,仰著頭愣愣地看著遠處的院墻,擺擺手,示意岳峰牽著狗走。
岳峰能理解這種把自己并肩作戰的伙伴送給別人的心情,這幾條狗,出了這個門,一轉身就是一輩子。
“陳大爺,那我我走了!”岳峰把栓狗的繩子綁在了后座上,隨后推著車子出了院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