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部衙門比太醫(yī)署氣派多了。
楊世民站在工部司水部門口,摸著嶄新的淺綠色官服——從六品下的顏色,腰間的銀魚袋隨著動作輕輕晃動。三個月前他還是個從九品小醫(yī)官,如今卻成了掌管全國水利農(nóng)桑的員外郎,這升遷速度在大唐恐怕前所未有。
“楊員外郎,下官陳濤,司水部主事。“一個三十出頭、面容精干的官員迎上來行禮,“尚書大人命下官協(xié)助員外郎熟悉公務(wù)?!?/p>
楊世民跟著陳濤穿過重重院落,沿途官吏紛紛行禮。工部占地極廣,下設(shè)工部、屯田、虞部、水部四司,光是書吏就有上百人。
“目前最緊要的是推廣龍骨水車?!瓣悵钢干弦痪韴D紙,“按陛下旨意,先在京畿道試行,效果良好再推廣至全國。“
楊世民仔細(xì)查看各地送來的報告。他設(shè)計的改良版水車已經(jīng)在關(guān)中地區(qū)建造了二十余架,灌溉效率比傳統(tǒng)方法提高了三倍不止。
“陳主事,這涇陽縣的報告說水車出水不足,怎么回事?“
陳濤湊過來看了一眼:“回員外郎,涇陽土質(zhì)松軟,水車基座不穩(wěn),下官已命人加固?!?/p>
楊世民點(diǎn)點(diǎn)頭,又指向另一份文書:“那這藍(lán)田縣請求增建三架水車的奏請,為何壓著不批?“
“這個...“陳濤面露難色,“藍(lán)田是長孫家的封地,長孫尚書說...“
話未說完,一個書吏匆匆跑來:“楊員外郎!皇莊來人,說是土豆收獲在即,請您速去!“
楊世民手中的筆差點(diǎn)掉在地上。他培育的土豆要收獲了!這可是關(guān)系千萬人性命的大事!
“陳主事,這里交給你了。“
皇莊的土豆田邊已經(jīng)圍滿了人。莊頭、佃農(nóng),還有幾位工部派來的官員,都伸長脖子等著看這“海外奇物“的真容。
楊世民蹲下身,小心地扒開一株土豆的根部。隨著泥土被撥開,五六個拳頭大小的黃褐色塊莖露了出來。
“出來了!“圍觀的人群發(fā)出一陣驚呼。
“這...這真能吃?“莊頭老趙顫抖著摸出一個土豆,像捧著什么珍寶。
“不僅能吃,還很好吃?!皸钍烂裥χ酒鹕恚斑@一株就結(jié)了五六顆,一畝地能收兩千斤以上!“
“兩千斤?!“老趙差點(diǎn)暈過去,“尋常麥子一畝才收兩石(約120斤)??!“
接下來的收獲過程像一場狂歡。佃農(nóng)們小心翼翼地挖出一株又一株土豆,每挖出一窩大的,就引來一陣歡呼。最終清點(diǎn),半畝試驗(yàn)田竟收了一千一百多斤!
“快,煮一些嘗嘗!“楊世民指揮著。莊上的婦人立刻架起大鍋,將土豆洗凈切塊,或蒸或煮,還有些切成薄片用油炸。
當(dāng)金黃色的土豆端上來時,起初沒人敢動筷子。楊世民率先夾起一塊送入口中——久違的味道!軟糯香甜,比他在現(xiàn)代吃過的任何土豆都美味。
“好吃!“莊頭老趙嘗了一口后,老淚縱橫,“這比糠餅強(qiáng)百倍??!“
消息像長了翅膀,當(dāng)天下午就傳遍了長安城。傍晚時分,一隊禁軍突然來到皇莊。
“楊員外郎,陛下宣您即刻入宮!“
楊世民匆匆換了官服,跟著禁軍來到太極宮。出乎意料的是,他被帶到了甘露殿后的暖閣,而非正式朝會的殿堂。
暖閣內(nèi)燈火通明,李世民正與幾位重臣議事。楊世民一眼認(rèn)出了房玄齡、杜如晦和...長孫無忌。后者約莫四十出頭,面容俊朗卻帶著幾分陰鷙,一看就不是好相與的角色。
“微臣參見陛下?!皸钍烂翊蠖Y參拜。
“楊卿平身?!袄钍烂裥θ轁M面,“朕聽聞你那'土豆'豐收了?“
“回陛下,半畝收成逾千斤,若推廣種植,可解萬民饑饉?!?/p>
房玄齡捻須微笑:“楊員外郎又立一功啊?!?/p>
“微臣不敢居功,全賴陛下洪福?!皸钍烂褡焐现t虛,心里卻樂開了花。在現(xiàn)代社會培育出高產(chǎn)作物不算什么,但在唐朝,這簡直是革命性的突破!
“朕已命御廚烹制了你送來的土豆。“李世民笑道,“稍后與諸位愛卿一同品嘗。楊卿留下用膳吧?!?/p>
能與皇帝共進(jìn)晚餐!楊世民受寵若驚:“微臣遵旨?!?/p>
議事結(jié)束后,眾人移步偏殿。令楊世民驚訝的是,長孫皇后也在場,而且沒有垂簾,直接與大臣們同席——這在禮制森嚴(yán)的唐朝極為罕見,足見李世民對她的信任與尊重。
宴席上,土豆被做成了好幾道菜:蒸土豆、土豆泥、炸土豆片...大臣們嘗過后,無不贊嘆。
“此物甘美異常,且飽腹感極強(qiáng)?!岸湃缁拊u價道,“若推廣全國,確可解饑荒之憂?!?/p>
長孫無忌卻突然開口:“陛下,臣有一慮。此物來自海外,貿(mào)然推廣,若有不妥...“
“長孫大人多慮了?!皸钍烂袢滩蛔》瘩g,“微臣已親自試食多日,毫無不適。況且皇莊佃農(nóng)食用后,也無一人有異狀。“
長孫無忌冷冷地掃了楊世民一眼:“楊員外郎對海外之物,倒是熟悉得很啊?!?/p>
氣氛一時有些尷尬。李世民適時舉杯:“今日喜慶,不談?wù)?wù)。來,滿飲此杯!“
酒過三巡,話題轉(zhuǎn)到詩詞歌賦上。房玄齡提議行酒令,每人需吟一句帶“春“字的詩。
輪到楊世民時,他正因“貞觀醉“的后勁有些上頭,脫口而出:“**一刻值千金,花有清香月有陰。“
滿座嘩然。這兩句詩意境絕美,卻無人聽過。
“妙句!“房玄齡擊節(jié)贊嘆,“楊員外郎大才,不知全詩為何?“
楊世民這才意識到自己又“創(chuàng)作“了蘇軾的《**》。騎虎難下,他只好把全詩背了出來。
“**一刻值千金,花有清香月有陰。
歌管樓臺聲細(xì)細(xì),秋千院落夜沉沉。“
長孫皇后眼中異彩連連:“楊卿此詩,清麗脫俗,堪稱絕唱?!?/p>
酒令繼續(xù),楊世民越喝越多。當(dāng)輪到長孫無忌時,這位國舅爺吟了一句頗為平庸的詩,還自鳴得意地加以解說。
“嗝...“楊世民忍不住打了個酒嗝,“長孫大人這詩...平平無奇啊?!?/p>
話一出口他就后悔了。暖閣內(nèi)瞬間安靜得能聽見針掉地上的聲音。長孫無忌的臉色由紅轉(zhuǎn)青,再由青轉(zhuǎn)黑。
“楊員外郎醉了?!袄钍烂竦卣f,但嘴角明顯在抽搐——憋笑憋的。
“微臣沒醉!“楊世民酒勁上涌,竟站起身,“要說好詩,當(dāng)屬...當(dāng)屬...“
他搖搖晃晃地走到殿中央,突然高聲吟誦起來:
“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fù)回!
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發(fā),朝如青絲暮成雪!“
李白《將進(jìn)酒》的磅礴氣勢瞬間鎮(zhèn)住了所有人。楊世民越吟越投入,仿佛回到了大學(xué)時代的詩歌朗誦會:
“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fù)來...“
當(dāng)他吟到“古來圣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時,李世民已經(jīng)放下了酒杯,全神貫注地聽著。長孫皇后則用手帕掩著嘴,眼中滿是驚嘆。
“...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
最后一個字落下,暖閣內(nèi)鴉雀無聲。楊世民這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么,酒醒了大半。
“微臣失態(tài),請陛下降罪...“他腿一軟,跪倒在地。
“何罪之有?“李世民拍案而起,“此詩豪邁奔放,氣象萬千,朕從未聽過如此佳作!楊卿大才,真乃天賜我大唐!“
房玄齡和杜如晦也連連稱贊。只有長孫無忌面色陰沉,眼中閃爍著復(fù)雜的光芒。
宴席散后,楊世民被安排在宮中偏殿醒酒。他頭痛欲裂,正后悔自己的孟浪行為,忽聽門外侍衛(wèi)高喊:“皇后娘娘駕到!“
楊世民慌忙起身行禮。長孫皇后獨(dú)自一人進(jìn)來,示意他坐下。
“楊卿不必驚慌。陛下非但不怪罪,反而更加欣賞你了。“長孫皇后微笑道,“只是...“
“只是什么?“楊世民心頭一緊。
“長孫無忌乃本宮兄長,向來心高氣傲。你今日當(dāng)眾掃他顏面,他必記恨在心。“
楊世民懊惱地拍拍額頭:“微臣酒后失言,實(shí)在該死...“
“無妨?!伴L孫皇后擺擺手,“本宮會從中轉(zhuǎn)圜。倒是你,今后有何打算?“
“微臣想在全國推廣土豆種植,改良農(nóng)具,興修水利...“
“不,本宮問的是你個人。“長孫皇后意味深長地看著他,“盧家小娘子對你頗有情意,你可知道?“
楊世民臉“騰“地紅了:“這個...微臣...“
“范陽盧氏乃五姓七望之一,門第高貴。你雖得陛下賞識,但若無顯赫功名,恐怕難獲盧家認(rèn)可?!?/p>
楊世民沉默。他當(dāng)然知道唐朝門閥觀念有多重。五姓七望的世家大族,連皇室都看不上眼,何況他這個小官?
“隴右道饑荒尚未完全緩解?!伴L孫皇后輕聲道,“若你能徹底解決此事,本宮可請陛下賜婚?!?/p>
楊世民猛地抬頭,眼中燃起希望的火苗:“娘娘此話當(dāng)真?“
“君無戲言。“長孫皇后起身,“好好休息吧,明日陛下還有旨意。“
次日清晨,楊世民被宣入太極殿。滿朝文武齊聚,顯然是有重要朝議。
“工部員外郎楊世民聽旨?!盎鹿偌饧?xì)的聲音回蕩在大殿中。
楊世民趕緊出列跪拜。
“奉天承運(yùn)皇帝詔曰:楊世民獻(xiàn)土豆、制水車、救災(zāi)民有功,特晉為正六品上工部郎中,仍兼領(lǐng)司農(nóng)事。另賜金魚袋,錢五百貫,絹百匹。即日起赴隴右道推廣土豆種植,賑濟(jì)災(zāi)民。欽此?!?/p>
從六品下直接跳到正六品上!還賜了金魚袋!楊世民激動得聲音發(fā)顫:“微臣領(lǐng)旨,謝主隆恩!“
退朝后,楊世民剛走出宮門,就被盧珊攔住了。她穿著男裝,顯然是偷偷溜出來的。
“楊郎君!聽說你升官了?“她雙眼放光,“還要去隴右道?“
“是啊,三日后啟程。“楊世民突然想起長孫皇后的話,看著盧珊的眼神不由溫柔了幾分。
“我跟你一起去!“盧珊語出驚人。
“什么?這怎么行!隴右道現(xiàn)在還在鬧饑荒,路途遙遠(yuǎn)艱苦...“
“怕什么?“盧珊揚(yáng)起下巴,“我可是將門之女!祖父隨高祖打過天下的!再說了...“她突然壓低聲音,“隴右道有我盧家的莊園和商鋪,我能幫你?!?/p>
楊世民心頭一暖。在這個時空里,能有一個愿意陪你赴湯蹈火的人,何其幸運(yùn)。
“好,但你必須得到家人允許?!?/p>
盧珊狡黠地笑了:“放心,我自有辦法?!?/p>
分別后,楊世民回到太醫(yī)署收拾行李,順便向?qū)O思邈告別。
“楊兄此去隴右,兇險難料?!皩O思邈遞給他一個藥囊,“這是我配的應(yīng)急藥材,可治常見病癥?!?/p>
“多謝孫兄。“楊世民感激地接過,“對了,我有個不情之請...“
他從箱底取出一疊圖紙:“這是我設(shè)計的幾種新農(nóng)具,還有醫(yī)療器具的改良方案。若我...有什么不測,請孫兄代為呈交陛下。“
孫思邈鄭重接過:“楊兄何出此言?“
“直覺罷了?!皸钍烂裢蛭鞣剑半]右道不僅有天災(zāi),更有**。那些囤積居奇的豪強(qiáng),不會輕易讓我斷了他們的財路?!?/p>
三日后,楊世民帶著工部派出的隊伍啟程西行。剛出長安城十里,就見一隊人馬在路邊等候——竟是盧珊和十幾個盧府家?。?/p>
“你...“楊世民目瞪口呆。
“我跟阿爺說要去隴右道查賬,他答應(yīng)了!“盧珊得意洋洋,“還派了家丁護(hù)送呢!“
楊世民無奈地?fù)u搖頭,心中卻涌起一股暖流。有盧珊相伴,這趟差事想必不會寂寞。
隊伍一路西行,楊世民望著遠(yuǎn)處起伏的山巒,心潮澎湃。隴右道,將是他施展抱負(fù)的更大舞臺。而長安城中,一場由他引發(fā)的變革,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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