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的人走了大半,蕭拂玉一手支著頭閉目養神,心中反復盤算這些時日發生的事。
驍翎衛是他的鷹犬,不論沈招是否有過造反的心思,都絕不該讓這群目無君上的人戕害到這般地步。
二十多名驍翎衛精英,盡數死在回京的路上,就連花露這樣的弱女子都不曾被放過。
打狗還得看主人,這群人為了弄死沈招,怕是連他這個皇帝都沒放在眼里了。
上云京里藏著的那群豺狼虎豹,以為人多便可法不責眾,以為他會顧及朝中職位空缺無人可用,那么便錯了。
他寧愿殺敵一千自損八百,也不愿忍受這口氣。
他不好過,那就讓天底下所有人都不好過。
蕭拂玉半闔眼眸,眼底浮起一絲森然殺意。
“陛下,喝茶,”來福小心翼翼端來一盞熱茶。
蕭拂玉接過茶盞,淺淺抿了一口,正欲開口吩咐什么,一個小太監匆匆忙忙走進來。
“陛下,江家那位小公子正手捧丹書鐵券跪在宮門口,懇求陛下開恩。”
蕭拂玉倏然抬眸,慢慢道:“丹書鐵券?”
來福低頭附耳過來,小聲道:“陛下,就是太祖皇帝時賞給江家的丹書鐵券,只要江家做的不是謀反的大事,便可饒恕江家上下不死。”
蕭拂玉掃了眼榻上昏迷的男人,起身離開了側殿。
“陛下要去宮門口么?”來福問。
“朕先去觀星臺瞧瞧……瞧瞧江家到底要垂死掙扎到什么時候,”蕭拂玉走到一半,忽而又頓住腳步,扭頭吩咐,“讓謝無居來見朕。”
來福猜不透他的想法,只好應聲。
……
從觀星臺上往下,正好可以看見宮門口的情形。
“陛下……”謝無居被來福領著走上前,猶豫片刻,開口道,“今日風大,您不該在這里站太久。”
“看見了么?”蕭拂玉立在扶欄邊,負手而立,“江家犯下大錯,如今狠心薄幸的卻成了朕。”
謝無居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只見宮門外圍了無數百姓,而江子言手捧丹書鐵券跪在中間,口中不斷重復一句話,就是懇求陛下開恩。
“難怪江家如此猖狂,有丹書鐵券在手,朕又能怎么樣呢?”蕭拂玉輕笑一聲。
可擁有丹書鐵券的,又何止江家。
身后,謝無居撲通一聲跪下來。
“陛下,謝家絕不如江家一般。”
“朕知道。”
蕭拂玉轉過身,垂眸打量他片刻,“那謝卿以為,朕該如何處置江家呢?”
沉默片刻,謝無居道:“江家倚仗丹書鐵券在手,便敢藐視君威,這本身便是罪。”
謝無居說著,試探地抬起頭偷看,卻 見天子只是笑而不語望著他,又局促地垂下頭,接著道:
“臣以為,丹書鐵券不該越過陛下的心意,所有惹陛下不痛快的人,本就罪該萬死。”
“謝卿,這只是你一人的想法,而非天下人的想法,”蕭拂玉搖頭嘆氣,姝麗的眉眼間浮起一絲無奈,“朕若真這樣做了,天底下的人只會罵朕辜負祖宗,罵皇室言而無信。”
“朕還年輕,不想受這樣的罵名。”
謝無居情急之下脫口而出:“臣又怎舍得陛下背負罵名——”
話說出口,他對上天子訝異玩味的眼神,面色漲紅低下頭,磕磕絆絆道:“臣沒旁的意思,只是想告訴陛下,臣從不說空話,既然說了,便有法子替陛下解憂。”
“什么法子?”蕭拂玉輕聲問。
謝無居道:“明日早朝,謝家會自愿交出丹書鐵券,朝陛下獻忠,不論有沒有丹書鐵券,謝家都絕不會做出欺君之事。謝家自認難以承受皇家恩德,更何況是犯下大錯的江家,難道還配以丹書鐵券逼迫于陛下么?
陛下,謝家甘愿做您的刀,堵住天底下眾人的悠悠之口。”
謝無居彎腰叩首,一字一句發自肺腑。
他低眉順目,眼底只能照見天子黑色燙金繡有龍紋的衣擺。
觀星臺上沉默良久,謝無居終于看見衣擺下的龍靴朝他走了幾步,一只素白的手遞到他面前。
“上云京的王公貴族都說,驍翎衛是朕的鷹犬,與朕最密不可分,”蕭拂玉揚眉輕笑,俯視他,“朕不以為然。”
“朕有謝卿,前朝宮外,萬事方可高枕無憂。”
謝無居喉結急切滾動,神情恍惚托住陛下那只手站起身。
他全然瞧不見帝王眼底的涼薄輕慢,心臟失控跳動,好似下一瞬便會撞破胸膛,飛到蕭拂玉掌心,被揉捏,被把玩,再也不屬于自己了。
“陛下,臣近日學了一套新的槍法……”謝無居低聲含糊道。
“正好御花園的花都開了,”蕭拂玉抽回手,從他身側往觀星臺下走,衣擺拖曳在臺階上,“你陪朕去瞧瞧。”
“是。”謝無居喜不自勝抬步跟了上去。
……
御花園。
雖然昨夜剛下了一場雨,但園中凋零落下的花瓣早已被宮人打掃干凈。
“陛下,臣方才瞧見西南角處有個秋千,”謝無居試探道,“陛下喜歡蕩秋千么?臣可以陪陛下蕩秋千。”
“不喜歡,”蕭拂玉冷哼道,“許是宮里某個狗奴才擅自搭的,把朕園子里的景致都打攪了,朕明日就拆了它。”
“……”謝無居悶聲沒再說話,臉上卻難掩失落。
分明他上次入宮時還偷偷瞧見陛下和來福在這兒蕩秋千。
可等陛下隨意摘了一朵花丟進他懷里,他又高興起來。
或許陛下只是今日不想蕩秋千罷了。
一直到夜里陪陛下用了晚膳,離宮回府,他頭頂的高馬尾都是耀武揚威地飄著。
“站住。”一道蒼老的聲音響起,謝無居正準備跨進自個兒院子的長腿一頓,轉過頭來。
“祖母?這么晚了,您喚我有事?”謝無居語氣也是輕飄飄的。
“你今日入宮伴駕了?”謝老夫人杵著拐杖走近,半瞇起眼打量他,“這么高興,老身瞧著不像伴駕,倒像是偷偷和心上人私會去了。”
“您胡說什么呢!”謝無居跳腳道,“我才沒有什么心上人!我日后可是要像我爹一樣為陛下效力的,哪有功夫找心上人私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