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云岫的狠話顯然被自家的傻丫鬟老實交代給了李晚舟。
次日赴宴前李晚舟就把自己五花大綁的送進了郭府。
郭云岫彼時還在梳妝臺前沾著唇釉,驚見裹著被褥一蹦一跳進屋的李晚舟,拿著釉紙的手一抖,把自己畫成了花臉的貓兒。
她捂著臉沒眼去看像只粽子似的李晚舟,驚道:
“晚舟,你這是做什么?”
李晚舟將半個腦袋從被褥里抻出來,對著郭云岫揶揄道:
“為了我的好姐姐能夠得見情郎,妹妹就只好親自把自己綁著送上門來啦!”
郭云岫臉頰上的紅暈比她的胭脂還要晃眼,她忙不迭的去捂李晚舟的嘴。
“你這妮子真的要死了,瞎說什么胡話。”
李晚舟蹦蹦跶跶的躲了開去,還一邊笑著調侃道:
“好啦,知道建國公現在還不是姐姐的情郎,赴宴后才是嘛。”
兩人嬉鬧了一陣,郭云岫因畫花了臉蛋,只得讓丫鬟重新替自己梳妝。
待一切忙完,才抱著小泥巴出了門,上了車轎。
郭云岫兩女的馬車停在到建國公府門前時,趙瑗正在寢室里與裘興商談。
他揉著鼻梁有些苦惱的嘆道:
“張澄這陽謀真是厲害,這廝深知蛇打七寸的道理,掐住了我們的命門之一,如今我最發愁的還是時間問題,還有兩日張澄就要提審岳飛,如果我猜得沒錯,張澄絕對不會讓岳飛活著走出大理寺,我手上能用的人手還是太少了一些。”
裘興皺了皺眉,毅然抱拳說道:
“若是實在不行,屬下正好可以借著當值的機會,替公爺把岳將軍救出來。”
趙瑗狠狠瞪了裘興一眼,罵道:
“你是不是也要學利州四義一樣犯渾?他們搞得出刺殺朝廷宰相的蠢事,你這時候還想來一出劫獄?先不說張澄肯定在獄中已經準備充分,你有沒有機會,劫獄把人救出來之后呢?你準備把人往哪藏?張澄還能順著你的蛛絲馬跡就能查到建國公府頭上!”
他罵了一通,突然想到真正殺死秦檜的還是自己,這通罵顯然把自己也罵了進去,聲音不由得低了下來。
“我最怕的就是你們有這種心思,岳飛是得救,可藥鋪那邊容易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岳飛此人是名將,是得蹬馬提槍上戰場的旗幟,若是不能光明正大的從大理寺獄中走出來,就算救出來也廢了大半,到時候他就算沒有謀反叛逆的罪名,皇上都能輕而易舉的把罪名羅織在他頭上,那我們廢了那么大的勁布的局也就全廢了!利州四義不懂,你還能不懂?”
趙瑗低聲斥責了一通,突然見裘興依舊平靜的站在自己面前,恍然說道:
“等等,你從來不說沒有把握的事情,照你的意思是,你有機會在大理寺獄中接觸到岳飛?”
裘興點點頭解釋道:
“守衛大理寺監獄的職責如今改為由巡鋪軍和殿前司一同值崗,屬下明日確實可以進入獄中,但有殿前司的人在旁看著,能做應該的不多。”
趙瑗聽后眼睛一亮,但還是忍不住罵道:
“你這家伙,從哪里學來的氣人功夫,既然能接觸到岳飛不直接說,非得拐彎抹角的挨我一頓罵才舒暢?”
裘興依舊平靜的說道:
“屬下見公爺為這事惱了一夜,茴香說公爺昨夜連覺都睡不安穩,便覺得公爺若是氣不順,罵兩句或許能順暢一些。”
趙瑗翻了個白眼,他總覺得裘興近來與他初到這里時有了些特殊的變化,但卻又說不上到底與自己初見時有何不同,只能低聲罵了兩句,卻沒注意到裘興眼里一閃而過的笑意。
“既然你能找機會見著岳飛,那事情就好辦許多了,容我仔細想想。”
他原本的計劃是壓住利州四義不讓其輕舉妄動,再利用民意故技重施,將通敵叛國之事徹底波及到趙構身上,向張澄與趙構施壓,逼迫趙構為求保全自己的名聲,而徹底舍棄秦檜,潦草結案。
這一招棋趙瑗下得十分穩妥,是能夠保全所有人的萬全之法,前提條件是對手能夠給他充足的時間讓他將民意徹底發酵。
趙構便棋差一著險些徹底踏進了他落下的圍子之中,但可惜了這里面橫插了一個張澄。
趙瑗看穿了張澄,也順利的利用了他來達成目的,但卻沒料到張澄居然把他布局里最要緊的時間給掰成了如此局面。
正是因為如此,趙瑗唯一的選擇只有硬著頭皮提前發動,但這樣做顯然會出現紕漏瑕疵,這也是趙瑗今天較之平日顯得有些急躁的緣故。
宴請郭李二女則是他做的第二手打算,但既然裘興有機會見著岳飛,那么計劃便可以重新籌謀一番了。
他理清了思路,提筆在紙上寫下一些內容,交給裘興,吩咐道:
“你想辦法在不暴露自己的情況下,把這信件親自交到岳飛手中,之后事情你便不要再管,做好巡檢使的工作便是。”
裘興將紙條收進胸口貼身放好,應道:
“屬下明白,但藥鋪那邊怎么辦?”
趙瑗笑了起來。
“藥鋪那邊就算他們不愿意去大理寺,現在也得去了,你到時候見面不必顧忌手下留情就是,否則留下破綻讓人察覺反而不好。”
兩人正交談著,茴香敲響了房門。
“公爺,郭府的馬車到了。”
趙瑗一愣,旋即想起今天還有另一件要事要辦,他站起身拍拍裘興的肩膀說道:
“行了,你只需要把東西送給岳將軍就好,記住第一要務是保全自己,而非完成任務,本公爺還得去忙了。”
裘興點頭應是,拱手送他出門,見趙瑗走到門前,突然來了一句:
“屬下明白,屬下也祝公爺能夠如愿以償,與郭小姐兩情相悅,終成眷屬。”
趙瑗好懸沒一腳磕在門檻上把自己絆個半死,這樣的話接下來半個月去藥房抓藥送信恐怕都不需要借口了。
“瞎說什么!”
他嘴里一邊低罵,一邊逃也似的出了寢室院子。
裘興這家伙究竟是和誰學的?
瞎磕CP只會害了你啊!
趙瑗犯著嘀咕,只覺得今日的裘興有些不同尋常,但比起往日嚴謹克制的表現來,趙瑗更喜歡能和他調侃幾句的裘興。
就好比自己也并不反感已經大膽到能和自己頂嘴的茴香一樣。
作為心理健康的二十一世紀優質青年,比起階級制度森嚴的上下級關系,趙瑗反而更渴望能夠在這個熟悉又陌生的時代里感受到一些難能可貴的友情。
提到茴香,趙瑗就聽到茴香在身后喊自己。
他扭頭便見到茴香正一臉審視的觀察著自己,像是頗為不滿一般,小腦袋還忍不住的直搖頭。
趙瑗見狀不由得大惑不解,干脆停下了腳步,問道:
“你搖頭做什么?我臉上沾了墨嗎?”
茴香眨眼。
“公爺!郭家小姐今天穿得可漂亮了!”
趙瑗一愣,有些不明就里。
“那怎么了?”
茴香顯然沒想到平素里聰明至極的公爺居然沒有聽明白自己在說什么,她滿眼孺子不可教也的扶額嘆氣:
“公爺,人家郭小姐今天穿得這么漂亮,您再看看您,這樣去見郭小姐您覺得合適嗎?”
趙瑗低頭看了看自己,只覺得似乎真有一些不妥之處。
趙瑗因為這些日子里被禁了足,加上趙瑗還未習慣每日起來后還要費盡心思把自己套進那些里三層外三層的繁復衣物里。
所以這些日子他在府內便一切從簡,如今身上穿得是一身素凈得不能再素凈的衣物,身上既無妝點掛飾,就連這身原本用玉帶束腰的腰間位置,也被他用一根白綢帶胡亂的纏在衣物上就取代了。
這樣穿出去確實見不了人,還好茴香提了醒。
趙瑗謝了一聲茴香,將白綢帶子重新系好,又整了整皺了的衣袖和胸襟,就滿意的準備去見郭云岫和李晚舟。
結果被茴香攔了下來,拽回了寢廂,早有準備的從一旁取出一套精美的衣物與配飾,逼迫著趙瑗換了上去。
一邊換還一邊嘟囔。
“公爺,您平素里在府上打理隨性倒是不打緊,還省了奴婢事兒,可您要真想抱得美人歸,拿下郭小姐的一顆芳心,奴婢這次可就由不得您隨著自己的性子了!”
好吧,趙瑗算是有些明白裘興最近是跟誰學的了。
這兩個家伙明顯會錯了意!
自己給郭云岫送信是為了傳送密報打掩護,邀請郭云岫來府上做客是為了破解張澄的計謀!
什么時候讓他們誤解成了自己對郭云岫有意思?
那可是未來的成穆皇后啊!有名的歷史人物!
雖然好像成穆皇后就是自己未來的妻子。
可一想到真要和一個歷史留名的女性結婚生子啥的,趙瑗覺得自己并沒有做好這個心理準備。
總感覺哪里有一些奇怪,又說不上來。
直到被搗鼓成了花枝招展的模樣,趙瑗才被茴香放過。
看著擦得锃光瓦亮的銅鏡里映出的身形,趙瑗也不得不承認,經過一番精心打扮過后的自己確實頗有擲果盈車的潘宋之姿。
茴香這個亂磕CP的粉頭顯然做足了準備工作,甚至還比對好了時間等精密的統籌工作。
等到被打扮成開屏孔雀的趙瑗煥然一新的來到后花園見到郭云岫兩女時,她們也才剛剛被侍女引導到后花園的暖閣坐下還未太久。
這甚至讓趙瑗有些詫異這丫頭有這份細膩的心思,做事情的時候怎么還能冒冒失失的?
但他心里的腹誹吐槽很快就因為步入暖閣而飛到了九霄云外。
因為暖閣里供著炭,茜紗珠簾擋了寒意的緣故,兩位少女才進暖閣,便脫下了御寒的裘衣。
碎金般的冬陽透過珠簾,斑駁搖曳的灑在郭云岫的身上,將她杏色的襖裙映得艷霞流轉,銀線纏枝梅紋隨著她的呼吸在胸襟前忽隱忽現,精致的五官上別出心裁的點綴著星子似的銀輝,比起暖閣外初綻的綠萼梅更讓人挪不開眼。
趙瑗一時間看得有些出了神,他不是沒有見過美人。
二十一世紀里最不缺的就是美女,可眼前的少女卻有著與眾不同的氣質,嬌媚卻不失溫婉,清新卻未流于表面,如同王冕題詩的畫作里那朵芳香墨梅一般,讓人只需一眼,便再也移不開魂。
“國公爺發什么呆呢?可是我郭姐姐太好看了?”
一抹跳躍明艷的青色擋住了他的視線。
是李晚舟懷里抱著小泥巴攔在了趙瑗身前,她朝著趙瑗眨了眨眼,將小泥巴送到趙瑗臉前,揶揄道:
“郭姐姐既然來了又不會跑,國公爺這架勢,晚舟和小泥巴只覺得咱倆在這里就是多余的,小泥巴你說是不是?”
小泥巴像是聽懂了似的喵喵叫了兩聲,附和著李晚舟。
倒是身后的郭云岫臉上一紅,嗔道:
“晚舟你別瞎說。”
她站到李晚舟的身旁,朝著趙瑗微微一笑,作禮道:
“郭云岫見過建國公。”
“叫我趙瑗就好,郭姑娘不必如此生分。”
趙瑗連忙回了禮,他覺得自己聽到李晚舟咂嘴嘖舌的聲音。
他只能裝作無視,幸好這聲音郭云岫并未聽見。
趙瑗甚至已經開始后悔起自己找郭云岫當借口請人來府上了,這場面堪比自己當年和女朋友談戀愛約會時,家里不知情的老媽子讓自己把老妹帶上當電燈泡,甚至其折磨程度有過之而無不及。
趙瑗直到請兩女入座后這才松了口氣。
卻沒想到趙瑗還未落座,李晚舟就猝不及防的又站起身來,朝他說道:
“建國公,我這方向的珠簾晃得我眼睛有些發花,咱倆可以換換位置嗎?”
趙瑗愣住了!
先不說自己坐的是主人宴客時所坐的主位,李晚舟可是就坐在郭云岫的一旁,而且暖閣的八仙桌足夠的大,她若真是眼睛被珠簾晃得不舒服大可以換個角度!
非得和自己換位置做什么?
還沒等趙瑗回答,李晚舟就湊到了趙瑗的跟前。
趙瑗無可奈何,又見郭云岫在旁雖然面帶羞意卻隱隱有些期盼的表情,實在是說不出旁的話來,只好硬著頭皮坐了過去。
建國公府昨日便準備好了今日的宴席,很快便有琴師在暖閣的幕后奏起了樂,稍稍掩蓋過了趙瑗的尷尬。
宴席雖然還未開始時,就被人輪流整出的幺蛾子讓趙瑗只覺得汗流浹背,但至少現在總算能夠按照他的預想順理成章的進行下去了。
隨后侍者也開始傳來點心。
三人賞梅聽箏,倒漸漸放開了許多。
白雪陽春詩酒風流雖不是趙瑗的強項,但趙瑗勝在貫古通今,華夏五千年的歷史篇章對他而言是信手拈來,隨口一言便能引經據典,出口成章。
而今許多看似玄奇的事物由數理化并不算太差的趙瑗聊起,更是引得兩位少女連連驚嘆,只覺得趙瑗實在是博學宏才,天下可真沒有他不知道的事情了。
三人聊得酣暢,加上也不知道是誰送上來了幾壺梅子酒,言行便不由自主的親昵了許多。
就連趙瑗與郭云岫兩人拿去點心時,彼此手不經意間的觸碰,郭云岫也不像一開始那樣如同受驚小鹿似的縮回去了。
那青梅酒并不醉人。
可惜郭云岫似乎酒力實在是過于淺了些,才兩口入喉,便讓紅霞飛上了臉頰,整個人都昏昏沉沉起來。
隨行而來的侍女見狀,擔心自家小姐,便扶著郭云岫去了暖閣旁的側廂稍稍休憩,為其醒酒。
趙瑗只覺得自己看到了一旁侍候的茴香臉上,似乎閃過了一絲惋惜的表情。
果然這酒是茴香這丫頭片子送來的!
趙瑗覺得自己真得好機會整治一下這丫頭了。
但他還有正事要做,眼下正是最好的機會。
他朝著李晚舟邀請道:
“既然云岫去醒酒了,此時還剩我們兩人,不如借此機會去梅園里走一走?”
趙瑗發誓,他剛剛看到茴香那小丫頭片子的眼神里還閃過一絲異色!
自己這是被當渣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