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穿著一身洗得發(fā)白的素色布衣,還算干凈,頭上戴著一頂遮住額發(fā)的布帽,手邊放著一把沉重的大環(huán)刀。
“大當(dāng)家,新來的,叫林小四,說會功夫。”青年恭敬稟報。
上首那人抬起頭,謝云程這才看清,對方竟是個非常年輕的男子,或者說,更像女子?面容清秀,眉宇間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和堅毅,只是刻意壓低了嗓音,聽起來有些沙啞,“哦?會武功?”他的目光掃向謝云程。
“是。”謝云程挺直腰板,迎上對方審視的目光。
那人站起身,緩緩踱步到謝云程面前,圍著他走了一圈,目光如同實質(zhì)般上下打量,帶著探究,“一身本事,為何選了我們這小小的安民寨?這窮山僻壤,可不是施展抱負的好地方。”語氣帶著深意。
謝云程心頭一跳,知道自己正面臨關(guān)鍵考驗,他穩(wěn)住心神,迎著對方的目光,朗聲回答,帶著一種少年人特有的熱忱,“寨子名為‘安民’,自然是以安民濟世為己任,在下不才,但也想盡一份力,做些為民之事。”
那寨主聞言,明顯一愣,眼中飛快地掠過一絲意外和贊許,隨即一絲極淡的笑意浮現(xiàn)在清秀的嘴角。
“好,說得好。”寨主的聲音似乎都輕快了些,“林小四是吧,以后,你就跟著二當(dāng)家,好好守著咱們的米倉,記住,糧食就是命根子。”
“是,大當(dāng)家。”謝云程心中一塊石頭落地,連忙俯首領(lǐng)命。
守米倉?這倒正合他意。
……
雁南院里靜悄悄的,只有風(fēng)吹過荷葉的沙沙聲,林月枝提著一個食盒走了進來,臉上帶著化不開的愁緒。
她看著坐在石桌旁看書的女兒,嘴唇動了動,最終卻只是深深嘆了口氣,默默地將食盒放在桌上。
“阿娘來了。”謝蘊初放下書,起身迎上前。
林月枝沒應(yīng)聲,目光落在院角那方小小的荷花池上。
池中幾尾紅金魚正悠閑地擺動著尾巴,在碧綠的荷葉間穿梭,顯得無憂無慮,她慢慢走到池邊,青檀機靈地遞上一小罐魚食。
林月枝拈起幾粒魚食,輕輕撒入水中,魚兒們立刻歡騰起來,爭相搶奪,攪動一池漣漪,她看著,眼神卻愈發(fā)沉重。
謝蘊初走到林月枝身邊,看著娘親沉默的側(cè)影,知道她心中憋著氣。
她小心翼翼地湊近,伸手輕輕拉住林月枝的衣袖,聲音帶著一絲討好,“阿娘,我錯了。”
林月枝手臂一抬,不動聲色地將袖子從女兒手中抽了出來,依舊望著池中的魚,一言不發(fā)。
謝蘊初抿了抿唇,繞到林月枝面前,擋住她的視線,臉上堆起最乖巧甜美的笑容,再次軟聲道:“阿娘,女兒真的知錯了,您別生氣了嘛。”
林月枝這才沒好氣地瞥了她一眼,聲音帶著幾分怒意和深深的后怕,“你的膽子是越來越大了,翅膀硬了,娘管不了你了是不是?”
她心中酸澀難言,“是,娘給不了你潑天的富貴前程,可也用不著你拿命去搏啊!那奉國公府是那么好攀的?那位公主她的瘋魔勁兒,娘是親眼見過的,你……”
她說不下去,只覺得一陣無力感襲來,這個女兒,心思深重,成算太大,早已不是她能掌控的了。
謝蘊初瞇起眼笑了笑,試圖安撫,“阿娘放心,女兒能保護好自己。”
“保護?”林月枝冷哼一聲,想起那日趙棠提鞭闖入的兇煞模樣,心有余悸,“你拿什么保護?那是個不講道理、視人命如草芥的主兒,照這樣下去,你能平平安安地活著,娘就阿彌陀佛了。”
她看著池中兀自歡快游動的金魚,“你瞧這池子里的魚,游得多自在,它們雖不知外面天地有多大,可在這方寸之間,卻也活得安心自在。人吶,有時候,不爭不搶,未必不是福氣。”
謝蘊初聽懂了娘親的勸誡,是讓她放下野心,安于平淡。
她沉默片刻,目光也投向池中,緩緩道:“阿娘,這魚兒有的生在小溪,有的長在湖泊,還有的游弋于大海,何處能活命,何處就是它們的天地。”她挽上林月枝的手臂,語氣堅定,“女兒想去試試看那片‘海’,女兒相信,自己能在那里活下去。”
林月枝眉頭緊鎖,側(cè)頭深深地看著女兒的眼睛,“你老實告訴娘,你是不是真對那小公爺動了心?若只是圖他的門第權(quán)勢,咱們還可以另尋一門穩(wěn)妥的親事,未必非要……”
“阿娘”謝蘊初打斷母親的話,神色是前所未有的鄭重,“女兒就是非他不可。”
謝蘊初心中暗道:騙娘親也是無奈,事已至此,她與江淮序早已綁在一起了,只能一條道走到黑了。
林月枝看著她堅定的眼神,知道再勸也是徒勞,長長嘆了口氣,“你爹他讓你斷了這念想,不準再與小公爺有任何往來,從今日起,你就待在院子里,哪兒也不準去,直到你認錯為止。”這是謝澤下的禁足令。
謝蘊初敏銳的捕捉到娘親話中的松動,“這是爹爹的意思,那阿娘您呢?您是不是不攔著女兒了。”
林月枝白了她一眼,帶著幾分無奈和心疼,“我攔?我攔得住你這有主意的嗎?只是你爹那里,娘也勸不動他,他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
謝蘊初聞言,反倒輕松了些,拿起食盒里的一塊精巧糕點咬了一口,笑瞇瞇地夸贊,“還是阿娘做的點心最好吃,爹爹那兒慢慢來嘛,日子久了,他總會松口的。”她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
林月枝看著她這副模樣,又是氣惱又是心疼,最終只能恨鐵不成鋼地戳了下她的額頭,“你呀,好好想想吧。”說罷,也不再停留,憂心忡忡的轉(zhuǎn)身離開了院子。
青檀看著,林月枝離去的背影,臉上滿是愁容,擔(dān)憂的對謝蘊初道:“小姐,老爺這次動了真怒,把您禁足了,這可如何是好?”
謝蘊初拍拍手上的點心碎屑,走到院中空曠處,舒展了一下筋骨,眼神反而亮了起來,“正好,樂得清閑,還能專心練練身手。”
想到未來可能面對的明槍暗箭,她眼中閃過一絲堅定,“以后的路,恐怕更不太平,不抓緊練武怎么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