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三,上巳佳節,京郊皇家馬球場旌旗招展,人聲鼎沸。
春日的陽光帶著恰到好處的暖意,灑在碧綠的草場上,觀禮臺上一眾貴女們成了一道亮麗的風景線。
謝蘊初與謝蘊微、表妹林思桐等一眾女眷坐在視野頗佳的看臺。
她今日穿了一身水碧色襦裙,簪了一支點翠步搖,額角那道淺淡的疤痕被薄薄脂粉遮蓋住,襯得她肌膚勝雪,眉目如畫,端坐時,自有一股清麗脫俗的氣質,引得周圍不少目光暗暗流連。
看來前些日子傳的:謝三小姐破了相,所言非實。
場上,激烈的馬球賽正酣。
一身玄色勁裝身姿矯健的江淮序,無疑是場上最耀眼的存在。
他策馬奔騰,動作精準,每一次擊球都引得看臺上一陣陣壓抑的低呼和贊嘆。
謝蘊初的目光看似隨意地掃過場中,兩人的視線隔著喧囂的人潮與飛揚的塵土,有過一瞬的交匯。
戲,該開場了。
場上的爭奪進入白熱化。
江淮序控球疾馳,試圖突破對手的防線。就在他揮桿擊球的瞬間,座下那匹神駿的黑馬不知何故,前蹄猛地一個趔趄,馬匹發出一聲痛苦的嘶鳴,巨大的慣性將毫無防備的江淮序狠狠甩了出去。
“啊!”看臺上頓時響起一片驚嚇的尖叫聲。
江淮序重重摔落在草地上,身體翻滾了幾圈才停下,塵土沾滿了衣衫。他伏在地上,一時間似乎動彈不得。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在場所有人都愣住了。
江淮序那匹失控的黑馬并未停下,反而徹底發狂,它嘶鳴著,雙目赤紅,在場上胡亂狂奔起來,一時間馬球場上眾人紛紛四散開來。
“天啊!”
“小公爺!”
“快躲開啊!”
看臺上徹底亂了,貴女們花容失色,紛紛捂眼驚叫后退,謝蘊微更是嚇得臉色慘白,緊緊抓住身邊人的手臂。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得魂飛魄散,仿佛已經預見了血肉橫飛的慘劇。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一道水碧色的身影猛地從看臺上站起。
謝蘊初沒有絲毫猶豫,她迅速扯下看臺邊緣用作裝飾的一面明黃錦緞旗幟,青檀反應極快,立刻與謝蘊初合力抓住旗幟兩端。旁邊幾位反應稍快的仆婦也下意識地伸手幫忙。
“扔!”謝蘊初清呵一聲,與眾人合力將那面巨大沉重的旗幟朝著瘋馬狂奔的前方奮力拋去。
明黃的旗幟在半空中徐徐展開,如同一道屏障,瞬間阻擋了瘋馬狂奔的架勢。
那瘋馬馬身轟然側翻在地,揚起漫天塵土,距離倒地不起的江淮序不過數尺之遙。
江淮序似乎也被這巨大的動靜震得回過了神,他掙扎著起身。
所有人都被這一幕驚住了,目光齊刷刷地聚焦在看臺上臨危不亂的少女身上。
陽光落在她身上,額角微汗,更添了幾分英氣與鎮定,如同亂世中驟然綻放的幽蘭,散發著奪人心魄的光芒。
江淮序撐著草地,緩緩站起身,撣了撣身上的塵土。他雖顯得有些狼狽,但行動間并無大礙,站穩身形后,江淮序遙遙望向看臺,雙手抱拳,對著謝蘊初的方向,深深一揖,姿態鄭重,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這時,方才與江淮序爭球的對手才如夢初醒,他慌忙下馬,沖到江淮序身邊,連聲問道:“小公爺你可有傷到哪里?”聲音里充滿了后怕,若江淮序真在他眼前出了事,嘉陽公主怕是要將他生吞活剝。
確認江淮序并無大礙,他才長長松了口氣,心有余悸地擦了把汗。隨即,他立刻轉身,大步流星地走向謝蘊初所在的看臺。
他對著謝蘊初,亦是鄭重抱拳躬身,“多謝這位小姐仗義出手!若非小姐機敏果敢,臨危不懼,今日小公爺恐遭大難。”恐怕連他也自身難保。
謝蘊初微微頷首還禮,聲音平靜:“公子言重了,舉手之勞,不足掛齒。小公爺無恙便好。”
謝蘊初知道,今日這場‘意外’的美救英雄,已經向江淮序表明:她通過了他的初試。
華京即將上演的一見鐘情戲碼,難為她和江淮序在這眾目睽睽之下精心排演。
戲坊的伶人們很快便會將這馬球場上美救英雄的一幕,唱遍華京城的大街小巷。
華京兩大名人的初遇,該有這么濃墨重彩的一筆。
謝府內燈火通明,桌上的菜肴精致,宋若年應邀而來,謝府幾人齊聚一堂。
宋若年起身,恭敬地向主位上的謝澤和謝家祖母行禮,言辭懇切,“晚生代家母謝過伯父、老夫人盛情相邀。家母身體雖有好轉,但仍需靜養,小妹需在旁照料,故未能前來,還望海涵。寄居貴府別院,承蒙大人多方照拂,恩同再造,晚生與家母感激不盡,銘感五內。”他姿態放得極低。
謝澤微微頷首:“賢侄不必多禮,令堂安心養病便是,坐吧。”
席間推杯換盞,謝蘊微偶爾與宋若年的目光不經意交匯,便迅速移開,臉頰升起薄紅。這一絲異樣,被坐在對面的謝云舟敏銳地捕捉到,他眉頭微蹙,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謝蘊微,又瞥了一眼垂眸用膳的宋若年。
謝云程年紀最小,全然不懂席上的暗涌,只覺得飯菜可口,吃得十分開心。他一會兒夾塊酥肉給林月枝,一會兒又夾個雞腿放到謝蘊初碗里,“阿姐吃。”林月枝和謝蘊初臉上的笑就沒停下過。
酒過三巡,氣氛正酣。白茵放下銀箸,狀似不經意地提起,“夫君,母親,說起來,前兩日武義伯夫人又托人遞了話兒來。”
此言一出,席間瞬間安靜了幾分。
白茵繼續道:“武義伯夫人說,她家那位長子如今也收了心,身邊也有了人,知道以前是荒唐了些,但終究是少年心性。她瞧著我們家苒苒溫婉賢淑,是頂好的姑娘,這親事是不是能再議一議?畢竟苒苒也十七了,這年歲……”她話未說盡,但意思很明白,謝蘊微年紀大了,是該著急了。
場面頓時冷凝下來,謝澤臉色沉了沉,顯然對武義伯長子余文仕毫無好感。
宋若年握著酒杯的手指猛地收緊,指節泛白,他幾乎能想象到謝蘊微那樣美好的女子落入那種人家會遭遇什么,可他一個寄人籬下的窮舉子,又有什么資格置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