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渠門內大街14號

筒子樓2樓，陳家。

小胖子李輝京寫完作業，從臥室里走出來，對著坐在沙發上織毛衣的老太太說：“姥姥，我餓了，晚上吃啥？”

老太太看了眼胖外孫，笑著說：“你最愛吃的炸醬面。”

小胖子瞅著客廳中間的桌子，上面擺著一碗冒熱氣的炸醬和一盤乾隆白菜。“姥姥，我想吃肉，今天晚上沒肉嗎？”

“怎么沒有？炸醬里面不就有肉嗎？”

小胖子一臉嫌棄：“就那點肉丁還不夠我塞牙縫呢，味兒都吃不出來。”

似乎看出了外孫的想法，老太太說道：“還有一道大蔥炒雞蛋呢，我剛才囑咐你爸多放倆雞蛋，就是怕你不夠吃。”

小胖子不買賬：“姥姥，這雞蛋再好吃，跟肉也不是一個味兒，我還是想吃肉！”

老太太放下毛衣針：“嗬，你這小子還嫌棄上雞蛋了？知不知道我們那個年代想吃個雞蛋有多難？就這會兒，很多農村人養個雞，下個蛋都舍不得吃，還得留著換東西呢。”

聽到老太太這話，小胖子還不樂意了，嘴巴撅得老高。

在一旁案板上搟面條的陳淑萍瞪了兒子一眼：“媽，別理他！都胖成什么樣了，一天到晚就知道吃。咋沒見你對學習那么上心？你要能把這股勁兒用在學習上，別說是全班前三，全年級前三都能拿到！”

“搟你的面吧，吃飯前不興說孩子。”老太太有時候也會說外孫幾句，但就是聽不得別人說。

就在這時，門從外面推開，李振國端著熱氣騰騰的炒鍋走了進來，一股香噴噴的炒雞蛋味兒滿屋飄香。

小胖子咽了咽口水：“媽，您的面條還沒搟好啊？我都餓了，趕緊去煮吧！”

陳淑萍回懟：“現在知道催我了？早上讓你上學磨磨蹭蹭的，你咋不麻利點兒？”

李振國將炒雞蛋撥到碗里，對陳淑萍說：“我來搟面條吧，你先坐著吃去。”

“甭介！你今兒個過生日呢？哪能讓你自己煮面？你坐著等吃去。我這面馬上就搟好了，一會兒我去煮。”陳淑萍道。

老太太也發話了：“是啊振國，你先坐下來吃點菜，讓你媳婦兒去煮面。”

小胖子猛然反應過來：“哎呀，我爸今兒過生日啊，我咋把這茬事給忘了？那更應該有肉了！”

李振國也笑著打趣道：“你小子能記得啥？就記得吃肉了。可不能再吃了，肚子都快比我大了，也該減減肥了。”

“咚咚咚……”就在此時，外面響起一陣敲門聲。

陳淑萍拍拍手上的面粉，打開房門。只見門口站著一個年輕男子，穿著灰色的呢子大衣，脖子里圍著圍巾，手里提著兩個袋子。她愣了愣神，盯著男子的臉看了一會兒，訝異道：“老二？你咋來了？”

“二叔今兒不是過生日么？以前離得遠，想來也來不了。現在住得近，方便了，怎么著也得過來蹭碗面條吃。”

“你咋穿成這樣了？差點認不出你了！快進來快進來！”陳淑萍讓到一旁，將李哲請進了屋子。

李振國聽到動靜也起身迎接：“老二來了？來得正好！你嬸子做的手搟面是一絕，今兒可得多吃兩碗！”

李哲將手里的袋子遞過去：“二叔，祝您生日快樂！”

“哎呀，來就來唄，咋又買東西了？”

“不值什么錢，就是一點心意。”李哲笑道。

李振國將東西放到桌子上，對著一旁的小胖子說：“沒見你哥來了？還不趕緊叫人！”

小胖子的胖臉上堆起笑，叫了一聲：“二哥。”

李哲點點頭，對著陳家老太太招呼道：“老太太，有日子沒見了，您最近身體可好？”

“勞您惦記，挺好的。”陳老太太瞅著李哲的一身裝扮，有些不適應，又有些犯嘀咕：上次來還土了吧唧的，這次咋換了一身好衣裳？老太太只知道李哲是賣菜的，但并不知道那些菜也是李哲自己種的——畢竟任誰也想不到，一個穿著土里土氣的年輕農民能在冬天種出黃瓜。她只當李哲是幫著人賣菜。那黃瓜賣得再貴，他也就是跟著賺個辛苦錢，能有多少？

李振國倒了一杯熱茶遞給李哲：“老二，喝杯茶。一會兒煮上面條，咱就能吃飯。”

李哲接過茶杯，瞅了一眼餐桌：一盤炒雞蛋，一盤乾隆白菜，一碗炸醬。這個飯菜在這個年代也算可以了，但今兒個畢竟是李振國過生日。李哲記得上次來小胖子還有肉吃，這回就炸醬里有點肉丁，真不夠塞牙縫的。

李哲也是嘴饞愛吃肉的主兒，看著乾隆白菜就沒啥食欲。一旁的小胖子也是興致缺缺。

如果一般情況下，李哲肯定是客隨主便，人家有啥自己吃啥。但今兒個他是帶著任務來的。

老李表面上是讓他來給叔叔過生日，實際上是讓他來給叔叔撐撐場子。不奢望能給叔叔掙面子，只要別再因為李家農村人的身份，給叔叔拖后腿讓人瞧不起就成。

沒人樂意被當成上門打秋風的窮親戚，李哲也一樣。

當然，有些話不能直說，還得轉個彎才行。他望向旁邊的小胖子：“輝京，我看你最近好像是瘦了，是上學太累了嗎？”

其余三人聞言都是一愣：“有嗎？”

小胖子摸摸臉：“瘦……了嗎？”

“瘦了。”李哲語氣篤定，“得多吃點好吃的，補補才行。你想吃啥？二哥請你！”

“我想吃肉！”小胖子沒有絲毫遲疑。

李哲笑道：“巧了，我也想吃肉。”

一聽這話，小胖子蔫兒了。光想有個啥用？自己沒錢，這位農村來的二哥估計也沒錢——有錢估計也用來買衣裳了。不過話說回來，這身衣裳還真挺精神，要是在外面他都不敢認。

李哲不知道小胖子心中所想，對一旁的叔叔說：“二叔，輝京既然想吃肉，要不咱們出去吃吧？我請客。”

老太太人老成精，哪里看不出來李哲來者不善？不過他并沒有反對的意思。小年輕不知天高地厚，兜里有幾個錢就開始裝闊。京城的餐館是你能消費得起的？一頓飯下來，不得頂你小半個月工資？

李振國擺擺手：“不用不用，你二嬸都搟好面條了，下鍋就能吃。”

“現在天冷了，面條擱到明天也能吃。”李哲又沖著一旁的小胖子問，“輝京，你想吃啥？”

“二哥，咱們去東來順吧！上次我大姨夫過生日，吃的就是東來順。那裹著羊肉的芝麻醬往嘴里一放，老香了！”小胖子一說吃就滿臉興奮，圓臉都漲紅了。

陳淑萍瞪著他：“一說吃嘴都禿嚕了，是裹著芝麻醬的羊肉。”她又望向李哲，“老二，別聽他的，現在這個點去東來順，根本排不上號。再說了，那地方太貴，咱小老百姓也吃不起。”

李哲站起身：“沒事兒。輝京想吃，咱們就去。我有外匯券，到了就能吃，不耽擱事。”

老太太依舊不表態，心里盤算著：好小子，口氣倒不小。我倒要看看你是真能吃得起東來順，還是跟我這吹牛來了。

陳淑萍扭頭看向一旁的李振國。她知道李哲賺錢，但具體賺多少，她也鬧不清楚。她都多少年沒回過大營村了，每次問起來，丈夫也回答得稀里糊涂。

李振國知道李哲有錢，從最近幾次的接觸看，李哲比以前更加成熟穩重。他也能猜到李哲的心思，也就沒再拒絕：“行，那咱們換衣服，去吃東來順！”

“太好了！可以吃涮羊肉了！”小胖子興奮地跳起來，跺得地板轟轟響。

李哲說：“涮羊肉有啥好吃的？咱們今兒個吃炙子烤肉！”

小胖子想了想，咽著口水問道：“就是幾個人站在一個大鐵板上，用特別長的筷子烤肉吃嗎？”

李哲笑著調侃：“那大鐵板可不能站上去，要不然先把咱自個兒烤熟了。咱可以站在鐵板旁邊，邊吃邊烤。剛烤熟的味道是最好的！”

“好好好！那就吃炙子烤肉，我還從來沒吃過呢！二哥等我一下，我穿衣服！”小胖子抓起一件衣服也不管正反就往頭上套。

其實不光小胖子饞，李哲也饞。炙子烤肉還是他上輩子刷短視頻看到的，當時就感覺真‘地道兒’。當然他也只能過過眼癮，今兒個能吃到，也算是滿足了一個小心愿。

……

一行五人騎著自行車到了東來順，餐廳門口果然排著長隊。

李哲帶人走到餐館門口，負責迎賓的服務員就認出了他：“李老板，您來了！”

李哲問道：“還有空桌嗎？”

“有。已經給您預留了包間了，您跟我來吧。”

穿著白色制服的服務員領著一行人進了包間，中間的餐桌上放著一個圓形鐵板。李哲五人落座后，點了麻醬燒餅、拍黃瓜、手切羊腿肉、牛肋條、精品肥羊、一份扒肉條。

李哲還點了啤酒和北冰洋。

等服務員出去后，小胖子忍不住問：“二哥，你提前就預定好包間了？”

“沒有，那是說給外人聽的。要不然排隊的該不樂意了。我們一直給東來順供菜，所以服務員認識我。”

老太太也一直關注著李哲。在他看來，一個人是不是真闊氣，請客的時候就能看出來。

東來順她也不是頭一次來了，這里的肉價是出了名的貴。讓老太太自個兒來這吃，她肯定舍不得。

如果李哲看到菜單，嚇得不敢點，膩膩歪歪的，那估計是兜里沒錢。然而，李哲剛才點菜的時候淡定得很，并沒有被上面的菜價嚇到。老太太這時候也有些拿不準了：這老李家難道發了？不應該呀。他一個農村來的小年輕，能有多大本事？難不成賣菜還能賣出個萬元戶？

很快，一盤盤的肉菜都擺上桌，陳淑萍坐在那也是滿臉的局促，跟這一桌的肉菜相比，自己給丈夫準備的生日飯確實簡單了。可他也沒想到李哲會來呀？以前丈夫的生日也都是這樣過的……說起來也是自己疏忽了。

李哲打開啤酒給叔叔倒了一杯，又給自己倒了一杯：“二叔，祝您生日快樂，心想事成！”

“好好！”李振國一杯酒下肚，臉上帶著一抹紅暈。他沒想到自己這輩子還能在東來順過生日，原本微駝著的背也挺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