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省甘市,秦家別墅。
漆黑的雨幕里,黑色奔馳穿過大門,在主樓前停下。
秦俊撐開傘,長夜歸家的倦意被雨水的寒意沖刷得更加清晰。
車燈熄滅前,他在后視鏡里看到自己眼下的陰影,這幾天在隆城他幾乎沒怎么睡好覺。
因為這一次的隆城之行,讓他“大受震撼”。
管家老周站在門廊下等他。
“先生還在書房。”
秦俊點點頭,脫下濕透的外套遞給老周。
他沒問為什么父親這么晚還沒休息,就像老周沒問他為什么深夜過來。
秦家的人都習慣了不問不必要的問題。
書房門虛掩著,透出橘黃的燈光。
秦俊停在門外,深吸一口氣,整理了一下領口,輕輕敲門。
“進。”
秦國忠的聲音渾厚低沉,透過門板傳來時卻像是穿過了一層時間的過濾。
秦俊推門進去,看到父親坐在那把柚木太師椅上,手邊放著那根雕著龍頭的拐杖。
“回來了。”秦國忠頭也不抬,手指在一摞文件上輕輕敲擊。
秦俊站在書桌前,沒有貿然就座:“爸,明遠現在怎么樣了?”
秦國忠的手指停頓了片刻,抬起頭,目光落在他臉上:“傷口處理得很好,醫生說不會留下明顯疤痕。子彈只是貫穿了肌肉組織,沒有傷到骨頭。”
“明遠的性格,恐怕這兩天已經鬧著要出院了吧。”秦俊試探性地說,嘴角扯出一絲笑意。
秦國忠放下手中的鋼筆:“他昨天就開始吵著要回家,不過已經安排了家庭護理,明天就能出院。”
一個短暫的停頓:“你這次去隆城,查得怎么樣?”
秦俊知道父親轉向正題了,但他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問。
“大伯知道這事了嗎?他有什么反應?”
房間里的空氣似乎凝固了。
秦國忠的眼神變得更加深不可測,他拿起桌上的茶杯,慢慢喝了一口,才開口:“你大伯當然知道。明遠在他心里的分量,你不是不清楚。”
秦國忠將茶杯放回桌面,發出一聲輕響:“他沒說什么,只是讓我問清楚到底是誰干的。”
秦俊從父親的語氣中聽出了更多。
那個只在重要場合才被提及的“大伯”,秦家真正的掌權者。
十六年前,正是因為他大兒子的死,整個秦家的格局才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我已經查清楚了。”秦俊站得更直了些,“是老劉頭安排自己侄子劉小東干的。而且這個劉小東現在已經死了,被老劉頭親手處理掉。他之所以這么做,是想要借秦家的刀對付他的敵人。”
秦國忠的眼睛瞇了起來,他拿起拐杖,手指在龍頭上緩慢摩挲。
秦俊在父親對面的椅子上坐下,開始詳細匯報在隆城的調查結果。
他組織著語言,思考著該說多少,又該隱瞞多少。
因為有些真相,即使是對父親,他也不確定現在是否該全盤托出。
房間里只剩下臺燈發出的輕微嗡鳴聲。
“老劉頭這步棋走得很蠢。”秦國忠終于開口,聲音里帶著一絲幾不可察的嘲諷,“他以為可以利用我們對付別人?真的把我們當傻子了?”
秦俊略微坐直身體:“我們該如何處理老劉頭?”
秦國忠抬眼看向秦俊,這種目光秦俊很熟悉,父親在考驗他。
“你不該問我該怎么做。”秦國忠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你該拿出一個方案來。”
秦俊感到一陣熟悉的緊張感爬上脊背。
這是秦家的教育方式,從不直接告訴你該怎么做,而是要你自己拿主意,解決后續。
“拿出一個方案,給明遠。”秦國忠繼續道,語氣中流露出一絲秦俊極少聽到的柔和,“如果他點頭,就按那個方案去做。”
這句話中隱含的權力結構讓秦俊心中微微刺痛。
他,作為長子,需要將決策方案交給弟弟審批。
這種微妙的權力倒置在秦家早已成為常態,但每次提醒都如同一把無形的刀,輕輕劃過他的自尊。
“我明白了。”秦俊點頭,面容平靜如水,掩蓋著內心的波瀾,“明天我會去見明遠,把方案給他過目。”
秦國忠的表情微微緩和,他拿起拐杖,輕輕敲了敲地面,這是談話將要結束的信號:“去休息吧,這段時間你辛苦了。”
這句話聽起來像是關心,但秦俊知道,父親更在意的是他能否繼續高效工作,而非他的疲憊。
他站起身,微微低頭表示尊重。
“爸,我先告辭了。”
走向門口時,秦俊聽到父親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阿俊。”
他停下腳步,沒有回頭。
“你做得很好。”
簡單的五個字,在秦俊的世界里卻如同一場久旱后的甘霖。
他沒有轉身,只是微微點頭,怕自己的表情會泄露出太多。
“謝謝,爸。”
……
黎明前的最后一刻,秦俊終于合上了筆記本電腦。
書桌上散落著幾頁手寫的草稿紙,墨水的痕跡像是他整夜思緒的化石。
臺燈的光暈映照著他布滿血絲的眼睛,窗外,津省甘市的天色正從墨黑轉為鉛灰。
他揉了揉額角,看著屏幕上的第三個方案。
那不是最嚴密的一個,也不是最能保障秦家利益的一個,但它最符合秦明遠的喜好,干脆、直接、帶著一絲戲劇性,還能讓老劉頭看起來像是因為某種偶然而非蓄意而死。
這種處理方式就像秦明遠的性格,滿足了他某種不可言說的報復**。
這份方案并非秦俊的本意。
作為一個在暗處運作多年的人,他更偏好那種不留痕跡的手法,讓問題在無聲無息中消失,而不是讓事情復雜化。
但他太了解秦明遠了,那個被捧在手心里的“弟弟”喜歡那種報復的快感,那種能讓他覺得高高在上的感覺。
秦俊站起身,活動著僵硬的頸椎。
書桌旁的茶已經涼透,他沒去碰它。
衛生間里,冷水拍打在臉上,秦俊望著鏡中自己的倒影。
那雙眼睛里藏著某種他自己都不愿承認的東西,對權力的渴望,對認可的需求,還有那種根深蒂固的、對秦明遠特殊地位的微妙嫉妒。
鏡中的臉龐和身后大理石墻面反射出的燈光一起模糊成一片,像極了他在這個家族中的位置,存在卻不總是被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