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南城的路上,楊鳴坐在后座,車窗外的夜色被路燈切割成明暗相間的碎片。
林雯的最后一句話如同一把鑰匙,打開了他腦海中緊鎖的謎團。
孔兵和林德忠有聯系!
而林德忠是馮琪峻背后的推手!
一切都說得通了。
楊鳴閉上眼,思緒如急流般涌動。
孔兵的布局,從一開始就不是簡單的黑道爭斗,而是一盤精心設計的連環棋。
第一步,派槍手在他拿下江南新區地塊后公然行刺,目的就是除掉他!
楊鳴下意識摸了摸胸口的傷,那兩槍差點要了他的命。
自己沒有被槍手打死,于是孔兵就進行了第二步。
利用與林德忠的關系,促使馮琪峻帶工作組進駐南城,明面上查拆遷,實則針對眾興公司。
這是要用官方力量來撬動他的根基!
第三步,派人在這個時候來南城工地搞事,制造安全事故,讓眾興公司陷入輿論漩渦!
每一步都環環相扣,稍有差池,楊鳴可能早已身敗名裂,甚至喪命。
他睜開眼,看著窗外飛速后退的路燈。
孔兵比他想象的更加危險,這不是一個靠蠻力爭地盤的地下大哥,而是一個能夠調動各種資源,布局長遠的戰略家。
這樣的對手,遠比那些只會耍橫的地痞更加棘手。
但楊鳴并不畏懼。
這些年,他見過太多手段。
越是危險的局面,越能激發他內心的斗志。
不過有一點他還是有些想不通,如果馮琪峻是孔兵的一張“王牌”,那為什么對方要在馮琪峻去視察工地的時候搞出那么大動靜?
一旦當時馮琪峻出事,孔兵的計劃可能就會告吹。
就算如今馮琪峻沒有事,但他這么做,難道就不怕引火燒身?
還是說,孔兵的人并不知道那天馮琪峻會去眾興工地,所以這一切都是一個巧合?
想到這里,楊鳴腦子里忽然閃過一絲什么。
或許這會是一個機會?
他拿出手機,撥通了陳慶的號碼。
“喂?”陳慶的聲音帶著疲憊,背景有翻動文件的聲音。
“陳哥,方便說話嗎?”
“等下。”陳慶似乎走到了一個安靜的地方,聲音壓低,“說吧,什么事?”
楊鳴直接切入主題:“我查到了一些事。馮琪峻這次來南城,背后有人指使。”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誰?”
“林德忠。而且,和孔兵有關。”
“什么?”陳慶的聲音猛地提高,又很快壓低,“你確定?”
“確定。林德忠的女兒剛告訴我,上個月他們一家去海省,接待他們的就是孔兵。”
電話那頭陷入長久的沉默。
楊鳴能想象陳慶此刻的表情,那種錯愕與不解。
“這不可能。”陳慶終于開口,聲音干澀,“林老是我的老領導,他怎么可能……”
“事實擺在眼前。”楊鳴語氣平靜,“林德忠派馮琪峻來查你和眾興,卻沒有提前跟你打招呼。這說明什么?”
陳慶沒有回答,但楊鳴知道他明白。
這意味著在林德忠心中,陳慶的分量還不如一個外地的黑道大哥!
“我不明白。”陳慶的聲音帶著少有的迷茫,“我走到今天這一步有多難,林老比誰都清楚。為什么他會看重一個大哥?”
楊鳴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反問:“陳哥,你對林德忠了解多少?對孔兵又了解多少?”
陳慶停頓了一下,在電話那頭沉默了起來。
楊鳴接著說:“或許孔兵在幫他辦事……這些目前都不是我們要考慮的問題,現在的問題是如何應對馮琪峻。”
“所以現在怎么辦?”陳慶終于問出了這個問題,語氣中透著一絲無奈,甚至是求助,“馮琪峻已經盯上了眾興,只要他查下去,遲早會有麻煩。”
“解鈴還須系鈴人。”楊鳴語氣篤定。
“什么意思?”
“陳哥,問題是從孔兵那邊來的,就得從孔兵那邊解決。”
電話那頭,陳慶似乎還想說什么,但最終只是嘆了口氣:“你有計劃了?”
“嗯。”楊鳴簡短地回答,“給我一點時間。”
掛斷電話,楊鳴靠在車座上,看著窗外飛速掠過的夜景。
他的腦海中已經開始勾勒出一個計劃的輪廓。
如果說孔兵是在下一盤涉及黑白兩道的大棋,那么楊鳴也不會坐以待斃。
既然已經知道了對手的底牌,那么接下來,就該輪到他反擊了。
……
南城工作組臨時駐地,周日早晨。
馮琪峻整理了一下公文包,看了眼手表,八點十分。
“組長要出門?”劉建華端著保溫杯,站在門口問道。
馮琪峻點點頭,沒有多說。
“需要安排人跟著嗎?”
“不用。”馮琪峻套上外套,“我去見個朋友,晚上回來。個人事務。”
劉建華欲言又止,最終還是點頭應了:“那您注意安全。如果有什么進展,我隨時向您匯報。”
馮琪峻走出賓館,鉆進停在角落的一輛普通黑色帕薩特。
這車是他從省廳帶來的,沒有掛任何特殊牌照。
啟動車子,駛出市區,上了通往宜城的高速。
車內廣播播放著無聊的周末節目,主持人的聲音讓他煩躁。
他關掉廣播,車廂內陷入寂靜。
高速公路兩旁的風景在視野中快速掠過,青山綠水,偶爾有幾處村莊散布其間。
這段路他開過很多次,他幾乎每隔一兩個月都會去一趟。
不是為了別的,只是想遠遠地看一眼那個女人。
蔣嬌。
這個名字在心里默念時,依然會引起一陣鈍痛。
那時他剛從環保廳調任不久,接手了一個污染案件。
表面上是民企排污超標,實際背后是當地一個副縣長的弟弟在運作。
馮琪峻拒絕了對方遞來的好處,堅持按規處理。
結果下班路上被幾個打手堵在小巷,差點沒命。
他在醫院躺了三周。
蔣嬌那時已經懷孕,每天往返于醫院和家之間,臉色蒼白,但從不在他面前掉眼淚。
就在他出院第三天,蔣嬌流產了。
馮琪峻握緊方向盤,指節發白。
那段日子是他一生中最黑暗的時光。
蔣嬌躺在病床上,臉色慘白,眼神空洞。
而他,除了愧疚和自責,什么都給不了。
三個月后,蔣嬌提出離婚。
沒有爭吵,沒有眼淚,只是平靜地說:“琪峻,我們都需要重新開始。”
他沒有挽留。
他知道自己辜負了她,剝奪了她做母親的機會。
在簽字的那一刻,他聽到自己的心碎了。
車子駛過一座高架橋,下面是條蜿蜒的小河。
馮琪峻記得多年前,他和蔣嬌剛結婚那會兒,曾沿著這條河邊散步,討論未來的生活。
那時的他們充滿希望,以為生活會一直這樣平靜美好下去。
可惜現實給了他當頭一棒。
離婚后,他把自己完全埋進工作里。
案子一個接一個,晉升的速度超過所有人的預期。
外人只看到他的“鐵面”,沒人知道那張冷硬面具下隱藏的是怎樣的傷痕。
蔣嬌則回了老家宜城,開了家布藝店,獨自生活。
這些年,他知道她一直單身著。
這讓他既欣慰又愧疚,欣慰她還留著一份情,愧疚自己卻無法回應。
他去宜城,都只敢遠遠地看她一眼,然后離開。
怯懦嗎?
是的。
他馮琪峻,那個讓貪官污吏聞風喪膽的“鐵面包公”,在感情面前卻像個不知所措的孩子。
上一次見她,是在一年前的冬天。
他開車路過她的店鋪,看見她站在門口,手里拿著剪刀和一塊藍色布料。
陽光灑在她身上,依然那么美,只是鬢角多了幾絲白發。
他想下車,想叫她的名字,想問問她過得好不好。
但最終,他只是駛過,從后視鏡里看著她的身影越來越小,直至消失。
車子拐上了出口,轉入一條新修的公路。
這條路以前沒有,看來這些年宜城也變了不少。
他們之間的距離,早已不止這短短百公里。
馮琪峻搖下車窗,讓涼風吹散額頭的汗。
這次,他終于下定決心要見她一面。
不是為了復合,也不是為了解釋什么。
只是想告訴她,他過得還好,希望她也一樣。
或許,他還想借此機會,直面曾經的一切。
馮琪峻想起蔣嬌最愛的那首老歌,關于等待與思念。
他曾經不懂她為何總是流淚,現在終于明白了。
也許有些傷痛,永遠不會痊愈。
他們都需要帶著傷口前行,直到生命的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