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恩公老夫人見崔窈寧思緒清晰,顯然是認真思考過這事,知道她心里有主意,便不再提。
不過是不知哭笑而已,只要那孩子能說會道,能跑能跳,又算得了什么大事?
難道不比那種整日只知欺男霸女的紈绔子弟好?
承恩公老夫人笑道:“你說得很對,誰說會哭會笑才算是人,更何況……”
她說到此處停頓了一下,又滿臉贊譽地說道:“以行之的天資,比那些會哭會笑的庸人,豈不是強上十倍百倍?”
“咱們啊,不求啾啾能夠有多少本事,只要能夠襲得行之的一星半點,日后誰還敢再說他一句不是?”
裴宴書十歲之前,有人會當(dāng)面陰陽怪氣地說他是個怪物。
裴宴書十歲之后,還有幾人敢當(dāng)面說?
就連宮里的那些皇子,若非逼急了,又有幾個敢觸他霉頭?
皇子都不敢,更何況其他人?
這不是因為其他,正是因為他自己的本事足以令那些人都閉上嘴。
裴宴書確實不知情感不懂哭笑,可那又如何?他的天資他的才能,任誰見了都要恭恭敬敬地喊上一聲:“裴大人”
這就是他的能耐。
若不是他有這樣的本事,就算裴宴書的身份再高,承恩公老夫人也絕對不可能將自己最疼愛的孫女嫁給他。
換到啾啾身上,這也是一樣的道理。
他要是有本事,誰都不敢說他。要是沒本事,就算是個正常人也會招來恥笑。
承恩公老夫人笑說:“我原先還擔(dān)心你會為此事發(fā)愁,現(xiàn)在看來,你心里像是已經(jīng)有了主意。這樣就很好了,不管成與不成,你都已經(jīng)盡力了。啾啾能有你這樣的母親,已經(jīng)比行之的情況好了太多,剩下的事就看他自己吧。”
“成與不成,他都是你的兒子,看在你的份上,承恩公府也沒有一人敢嗤笑他。”
“若是有,你只管告訴我,我親自動手收拾那些個敢亂嚼舌根的人。”
崔窈寧哪里能聽不出祖母的寬慰之心,掩下心頭涌動的感動,輕輕應(yīng)了一聲。
承恩公老夫人說叫大夫過去瞧瞧啾啾,自然不是一句客套話,第二日就叫大夫趁裴宴書不在的時候去了鎮(zhèn)國公府。
那大夫是承恩公老夫人特意請來的,醫(yī)術(shù)極好,想著興許就能成呢。
這樣的風(fēng)聲能瞞得過裴宴書,卻瞞不過同在內(nèi)宅里的鎮(zhèn)國公老夫人及晉陽大長公主。
鎮(zhèn)國公老夫人下意識地想跟身旁的陪房諷刺幾句,可不知怎么,想到了裴宴書年幼的時候,那些話便說不出口了。
“罷了罷了,讓她們折騰去,折騰到最后就知道這是無用功了。”
鎮(zhèn)國公府當(dāng)時難道沒有盡心盡力地去找嗎?
誰還能不對自家的子嗣上心?
實在是這病醫(yī)無可醫(yī),就連宮里的御醫(yī)對此都束手無策,他們還能有什么辦法?
鎮(zhèn)國公老夫人聽下面的人說,曾孫興許也和行之得了一樣的毛病,她只覺得十分痛苦,為什么又是一個行之呢?
鎮(zhèn)國公府究竟做了什么錯事,上蒼要這么折磨他們府內(nèi)的子嗣?
要是換成那個女孩,該有多好?
可鎮(zhèn)國公老夫人心里同樣也清楚,治不好的,就跟行之一樣,白費力氣。
不過一想到行之年幼的時候的樣子,鎮(zhèn)國公老夫人還是沒說什么,當(dāng)作什么話都沒有聽見,她們想折騰就折騰吧。
折騰總比不折騰好,只是她這把老骨頭再也沒有那個心思陪他們一起折騰了。
晉陽大長公主聽到這個消息,則是沉默了許久,就在女官以為她什么都不會說的時候,晉陽大長公主終于出了聲。
她怔怔地看著窗外某處,許久,發(fā)出一聲低低的真心實意地嘆息:“真好啊。”
女官有些不明所以。
晉陽大長公主仍然怔怔地望著窗外,嗓音輕得像風(fēng)一吹就會散,“啾啾那孩子有一個好母親,比他的父親要幸運。”
女官霎時失聲。
小世子的父親不就是殿下的兒子,裴宴書小公爺嗎?
想到殿下和小公爺母子倆之間的隔閡,女官閉上了嘴,沒有出聲。
盡管崔窈寧生產(chǎn)的時候,晉陽大長公主沒過問,可事后還是讓人送來了一應(yīng)補品。
晉陽大長公主聽到那兩個孩子的小名,不禁會心一笑,光是從名字上就能瞧出活潑之意,可見他們的母親有趣。
聽說是九娘取的名字呢。
這實在很像是她的風(fēng)格,那孩子是個赤誠熱烈到比驕陽還要刺眼的人,任何直視她的人都會被她的光芒刺傷眼。
啾啾、皎皎。
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是這是一對姐妹。
實在有趣得緊。
這一次聽到那邊傳來的消息,晉陽大長公主不知怎么想到了裴宴書,想到了那些被自己遺忘在腦海深處的記憶。
她曾經(jīng)也期許過這個孩子的降生,也幻想過孩子喚她母親的樣子,可他們到底什么時候走到了現(xiàn)在這種地步呢?
晉陽大長公主開始回想。
是她發(fā)了瘋似地打罵裴宴書的時候,還是她冷冰冰地喊他怪物的時候,亦或者是她無數(shù)次想把他丟掉的時候?
又興許這些事都有,正是因為無數(shù)個這種事串聯(lián)到了一起,才讓裴宴書漸漸離了心。
還是說他只是一個怪物,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傷痛?
晉陽大長公主分不清楚,她只知道自己確實有錯,甚至于再回想起從前的記憶,自己都覺得那個人不像是自己。
她分明那么期待這個兒子,怎么會做出這種事呢?
可再不想承認,晉陽大長公主都不得不承認,那個人就是她。
驕傲不可一世的晉陽大長公主怎么能容許自己有一個怪物兒子呢?
所以,她瘋了。
她天然地排斥這個會為自己帶來污名的兒子!
如她所愿,所有的人都不再關(guān)心這個怪物,可那些人還是在暗地里偷偷譏諷她,居然生了這樣一個怪物。
自那之后,晉陽大長公主便不再出門,將自己困在了自己的院子里,再也不愿意參加宴會,更不愿見到裴宴書。
現(xiàn)下再見到崔窈寧對啾啾的態(tài)度,晉陽大長公主的心像被人剖開了一樣痛。
晉陽大長公主看著窗外,不知何時已經(jīng)淚流滿面,“是我的傲慢害死了我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