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實,誰都有可能,唯獨杜存瑜不可能。
他的心早在十幾歲那年就死了。
杜存瑜的事情,裴宴書和他多年好友,多少也清楚一點。
杜存瑜年少時是與他相提并論的少年英才,那時候的他意氣風發,身邊又有青梅竹馬的表妹陪伴,再瀟灑不過。
可杜相卻覺得那位表姑娘的身份太低,不能為杜存瑜帶來助力,于是叫人把她送回了老家,誰知道路上不幸遇到流匪,不僅清白不保,就連性命也沒了。得知此事后,杜存瑜當場昏死了過去,再醒過來以后,意志就消沉起來。
杜存瑜一直覺得要不是自己太出挑,祖父就不會做出那樣的舉動,表妹也不會死。
自那以后,他整日不是出入酒樓就是流連花樓,旁人提起杜存瑜想到的再也不是他的才氣,而是風流的名聲。
杜相不是不惱不悔,可打罵又有什么用?
一個人的心死了,想要將它再喚醒,哪有那么容易?
杜存瑜的相貌家世都是極好、除了風流一點,沒有什么太大毛病,長安中很多的貴女心悅于他。
可杜存瑜的心里唯有那個死去多年的表妹,縱然是再國色天香的美人,也不見得就能夠讓他多看兩眼。
裴宴書默了兩秒,低低說了一聲:“抱歉。”
不該提起他的傷心事。
杜存瑜擺擺手,不在意地笑了笑,“嗐,都多少年過去了,別說是你,就連我自己都快不記得敏娘的模樣了。”
這話倒是不假。
要說他多喜歡敏娘也不至于,不然也不會眼睜睜地看著她回老家。
畢竟,要是真喜歡,再怎么樣都有辦法留住她,說到底還是因為沒那么喜歡敏娘,以及杜家人骨子里的涼薄。
他頹廢,只是因為‘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耿耿于懷至今。
敏娘走前的那晚,還哭著和他說,不想回老家,怕這輩子再也見不到他,誰想到卻一語成讖,真的再也見不到。
論相貌,敏娘不算特別美,論氣質,敏娘也不是很出挑。
可她死在了杜存瑜最喜歡他的這一年,以至于往后余生,再沒一個人能夠比得上她。
實際上杜存瑜自己都快忘記了敏娘的模樣,相較于她的容貌氣質,這個名字更像是成為了隱藏在心底的符號。
他不敢提起、不敢觸碰、更不敢回想。
杜存瑜仰頭,一口將手中的茶水飲盡,見裴宴書還是那副沉郁的模樣,不禁笑道:“你在郁悶什么?”
他招招手,讓身邊的仆人將小二叫來,又上了一壺熱茶,給自己倒了一杯,問裴宴書要不要,裴宴書微微搖頭。
杜存瑜倒也不意外,低頭抿了口新茶,笑他現在的樣子:“我還是頭回見到你這樣魂不守舍,她就那么好?”
裴宴書抬眼,言簡意賅道:“她很好。”
“得,真是個說不得的人物。”
杜存瑜又笑起來,故意打趣他,“你人都娶回來了,還有什么煩惱?要是讓三郎他們知道,不知道要怎么氣呢?”
長安第一美人自然不是浪得虛名。
長安勛貴世家中,同齡的年輕郎君沒一個人不喜歡她。
就算知道她性情是刁蠻任性了一點,可她長得美啊,像驕縱的小孔雀,又漂亮又可愛,嬌氣一點又怎么樣呢?
對著美成那樣的一張臉,誰還能發出什么脾氣?
三郎——
裴宴書想起往日友人們提起九娘時那樣憧憬的語氣,神色淡了幾分,漠然地說:“以后不必再和我提他們。”
杜存瑜這一下是真的愕然了,“因為崔九娘?”
裴宴書抬眼看她,許久之后,平靜地說:“你該稱呼她為鎮國公世子夫人。”
杜存瑜覺得他真是瘋了,“朋友都不要了?”
裴宴書眼簾垂下,神情冷淡,不笑時更顯得那雙漆黑的眼眸冰冷銳利,“不懂得尊重她的人,不是我的好友。”
杜存瑜是真沒脾氣了。
他和陳三郎他們只是酒肉好友,若論親近,自然還得是行之,該如何抉擇,不難選。
沉默了一會兒,杜存瑜問他,話到一半又改口:“九姑、世子夫人知道你的這番心思嗎?”
裴宴書驀地沉默下來。
這個問題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答案,興許知道、興許不知道,誰知道呢?
這個問題恐怕只有崔窈寧自己才知道答案。
可裴宴書不愿意去問,既害怕聽到不想要的答案,又不想讓自己在她面前顯得太過狼狽悲哀。
若是她不喜歡自己,這份心意對她而言,算什么呢?
正因為太重視崔窈寧,裴宴書一丁點都不想讓他們努力維持到現在的和平被打破。
若是她裝都不愿意裝了呢?
杜存瑜見他沉默便了然了,笑了聲道:“要不要旁敲側擊地問一問?”
裴宴書怔了下,有些不明所以:“嗯?”
杜存瑜給他出了個主意,這事他確實不好問,但是可以請其他人。
“請誰?”
“昌平再過兩日有個賞花宴,屆時讓她去請世子夫人,姑娘間說話總比我們男子要容易一點。”
裴宴書隱約記得昌平郡主似乎很喜歡杜存瑜,聞言就猜到杜存瑜若是這么做的話,恐怕一定犧牲了一些色相。
杜存瑜猜出他的想法,笑了笑道:“無非陪她一塊用個飯而已。”
裴宴書喉嚨滾了滾,許久,沉了嗓音:“多謝。”
杜存瑜不在意地擺擺手,“你我之間何須談謝,說起來未免生分,何況和美人吃飯,說起來還是我占了便宜。”
這事就這么敲定下來。
這個時節金英開得正好,昌平郡主一向喜歡金英,府內搜羅了不少名品,特邀了一些貴女郎君前來賞花。
崔窈寧和昌平郡主認識,不過卻是點頭之交。
她是公府嫡女、又是太后胞妹,昌平雖然是郡主,可真論起身份未必比她強到哪去,因此一向王不見王。
這次倒是稀奇了。
崔窈寧翻看著帖子,想到昌平郡主的傳聞,沒忍住喊了一聲裴宴書:“夫君,你過來,我有事要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