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窈寧下意識地看過去。
領頭進來的青年穿一身鶴氅,灰褐色的絨領,面容清冷,自帶了幾分霜雪般清冽的疏離感。
他一進來,好似潮濕的水氣也被一并帶來,說不清是他容色更冷,還是窗外的雨水更冷。
裴宴書!
崔窈寧在心里咬牙切齒地喚了聲他的名字。
他還知道來?他居然還敢來?
崔窈寧立刻收回視線,當作什么都沒看到。
隔了這么多天,才想著來賠禮道歉,晚了,縱然裴宴書再怎么誠懇道歉,她也絕不原諒!
絕不!
少女在心里憤憤地想。
青年忽地開口:“可是飯菜不合你的口味?我聽說你沒用幾口……”
后半截的話,崔窈寧半點都沒往心里聽去,滿腦子只剩下一個念頭:他沒準備過來道歉。
他似乎真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事情?
崔窈寧不理解,崔窈寧大為震驚。
怎么會有這樣的人!
崔窈寧從沒見過這樣的人!
那些人哪個不是變著法地討好她?
可裴宴書就不,不僅不討好她,做錯了事情還不道歉,旁人都說她不講理,可裴宴書才是!
他才是那個不講理的人!
卑鄙!無恥!下流!小肚雞腸!
崔窈寧搜尋著自己知道的詞匯,在心里罵他。
至于裴宴書的話,被她當了耳旁風。
沒有人規定,別人問話,她就一定要回答吧。
她不高興就不想搭理他。
少女轉過身,支著胳膊望向窗外,細雨綿綿,吹來的風涼絲絲的,帶著些許水氣,這里吹不到風雨,又能望見園子,是個賞景的好去處。
擔心她受了寒氣,杏雨給她披了層披風。
雪白的披風裹著少女,映出了一身冰肌玉骨,她不笑時,肌膚若冰雪,神情清冷,好似姑射神人,可一旦笑起來,又鮮妍明媚耀如春華。
裴宴書知道她這會兒在生悶氣,低聲解釋:“我這幾日有事,非故意躲著你。”
少女雪白的耳尖動了動,而后轉過身看他,慢吞吞地哦了聲:“這些話你跟我說做什么?”
“你有事沒事,跟我有什么關系?”
“誰管你躲沒躲著我?”
少女驕傲地揚起雪白的下巴,雖然用那樣輕蔑不屑的語氣說話,可她容色鮮妍,嗓音甜絲絲的,像掉進了蜜罐里,讓人聽著只覺得歡喜。
裴宴書低聲應下,跟她解釋:“不管你想不想知道,這些都是我該告訴你的事,是我不對。”
他語氣清冷,聽來便帶了三分誠懇。
他這樣高不可攀,天然便帶了幾分尊貴的人一旦低下頭伏低做小,令人想不對他側目都難。
崔窈寧被他認錯的態度取悅到了,唇角彎了彎,下一秒,意識到什么,又繃住唇角,用很不在意的口吻隨口說道:“這樣啊,我知道了。”
裴宴書這個人還算識趣,既然他已經知道自己做錯了事,那她就勉為其難地原諒一下他吧。
她很大度地施恩,問他,你在忙什么。
裴宴書沒有出聲,只側過身,朝外面喊了聲。
沒過多久,付奐小跑著進來,發間被打濕了,他也不在意,抹了把臉,朝幾人先行了個禮,而后低聲問:“爺,現在就把東西搬進來嗎?”
裴宴書微微頷首。
付奐便又跑了出去。
崔窈寧蹙了蹙眉,抿了口杏雨端來驅寒的茶,抬眼,直白地問裴宴書:“你在賣什么關子?”
裴宴書沒有說話。
不過須臾功夫,付奐又一次進來,掀開簾子,引著外面的人往里進,似乎在搬著什么東西。
崔窈寧抬眼看過去,忽地怔住。
一樹桃花被仆人捧著送了進來,桃花鮮妍,映著蔥翠的枝葉,道盡了三月明媚的春光。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甚至還能聞到桃花香?
錯覺吧?
已經立冬,哪來的桃花?
崔窈寧又驚又喜,一時不知道說什么才好,“這…這是……”
“假花。”
裴宴書頓了頓,又解釋:“我請教了工匠,在折好的紙花上作畫,所以才顯得栩栩如生。”
“我這幾日就是在忙這個,沒有躲著你。”
其實語氣還是清清冷冷,平鋪直敘。
可崔窈寧就是從中聽出一絲委屈的意味。
她抿了抿唇,沒有說話,走近去欣賞桃花,走近瞧這一樹桃花也很真,若不是知道這個季節絕不可能有桃花,她險些將這東西當成真。
崔窈寧低頭嗅了嗅。
很香。
沒等她問,裴宴書已經開口:“是香料。”
他沒有解釋這香料尋起來有多難得。
崔窈寧卻能猜到。
換成在鎮國公府找這些香料興許不是很難,可在路上一兩日功夫就找到,哪有這么簡單。
她摸著桃花瓣,久久沒有出聲。
付奐見狀,忙為自家主子邀功:“九姑娘您不知道這玩意有多難,看著簡單,動手卻很難。”
“我們這些下人還想幫郎君分擔一下,結果不是這個不成,就是那個不成,郎君也不讓我們幫忙,這幾日他飯都沒吃,就在給您做這個。”
“您想看桃花,他就給您做桃花,我們郎君面冷心熱,嘴上說不會對您予以予求,實際上——”
裴宴書微微沉了嗓子:“付奐。”
付奐覷一眼他的臉色,頓時閉上了嘴。
的,他不說就是。
要他說主子就是太擰巴了,要不是太擰巴,送的東西,又怎么會讓二公子給占了功勞呢?
你不說,九姑娘怎么知道呢?
不過,他們也沒想到二公子竟然是那樣的人,得虧現在一切都說明白了,不然郎君多吃虧?
現如今也是,明明知道九姑娘喜歡聽軟話,怎么偏偏跟她唱反調,說不會對她予以予求。
要真不會,郎君何必眼巴巴地回去做這些呢?
真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付奐心里止不住地搖頭。
打斷付奐的話,裴宴書的面皮有些不自在,拳頭抵在唇邊,輕輕咳嗽了聲,平聲開口:“我之前說過不會對你予以予求,但是——”
青年停頓了一下,狹長漆黑的眸子注視著她,一字一句,語氣清冷堅定:“只要我能夠做得到的事,就一定會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