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地處東北，十二月正是寒風(fēng)吹雪之時。

華燈千里迢迢趕到的時候，雖未下雪也沒好到哪去。刀子似的冷風(fēng)四面八方地刮過來，她麻木地吸了口氣，裹著厚重的冬衣，手擁暖爐，隨著人群前進。

龐大的建筑映入眼簾，石柱上競技場三個字格外醒目。人群井然有序，挨個檢票踏入其中，華燈排在前列，怏怏地掏出門票，思緒隨風(fēng)發(fā)散。

十五天前出發(fā)尋找沈晝之際，她絕沒想到會落至如此下場。

本以為按照華家的財力，至多三天就能把沈晝揪出來。誰曾想他跟哆啦A夢一樣，一會出現(xiàn)在青州，一會去到萬里外的越州，比泥鰍還難抓。

昨天傍晚她收到消息，沈晝報名參加了幽州臨山城的百人競技大賽，立馬派手下買好門票，連夜坐車趕來。

甚至為了加快速度，她把兩匹馬換成四匹馬，中途好險沒把馬累死。

到了地方也來不及休息，連口水都沒喝就急匆匆跑來排隊，生怕又跟沈晝失之交臂。

萬幸這一次她趕上了。比賽還得一會才開始，走進觀眾席找了個視野開闊的位置坐下，她視線不斷逡巡，企圖鎖定沈晝的所在。

旁邊的哥們和她打招呼：“你也來看百人競技??？那場面老血腥了，你行嗎？”

華燈回頭掃了他一眼，又把頭轉(zhuǎn)回去，隨口說：“行不行等會就知道了?！?/p>

男子卻在她這一眼中，仿佛看呆了般，情不自禁伸出手：“敢問美人尊姓大名……”

咔嚓。

伴隨著骨骼扭曲的聲音，男子捂著手腕發(fā)出慘叫，冷汗連連退避三舍。

華燈又好心地用治愈術(shù)幫他把骨頭正位了。

她好歹是筑基期，只讓他脫臼沒弄骨折都是發(fā)善心。

男子終于明白自己是碰上了修真者，霎時靜如鵪鶉，哪怕對方再美也不敢多投一個眼神。

一刻鐘后，觀眾席的人差不多來齊了，參賽者們也陸續(xù)準(zhǔn)備進場。

百人競技，如同名字一般，每次有上百號人參賽。規(guī)則只有一個：站到最后，就是贏家。

勝者可得獎勵一千靈石，就規(guī)模和兇殘程度而言，著實算不得多。

結(jié)合上次在早市沈晝的表現(xiàn)，華燈覺得，他大概真的很缺錢。

巧了，她什么都沒有，就是錢多。

整整一百名參賽者相繼進場，華燈等了會，果然發(fā)現(xiàn)沈晝的身影。

他身量極高，稱得上鶴立雞群，臉上的青銅面具更是別具一格，想不注意到都難。

半月未見，他仍舊是那一身樸素的白衣，黑發(fā)以紅綢束起，發(fā)尾垂至腰間，隨著步伐輕輕搖曳。

從華燈的視角，能發(fā)現(xiàn)不少人都在偷偷打量他，大約是覺得他步履穩(wěn)健，氣度非凡，將他視作勁敵。

只是很快地，這些人的目光就紛紛轉(zhuǎn)移。無他，實在是沈晝過于沉默，在一眾滿身煞氣宛如兇獸的參賽者中內(nèi)斂得格格不入。

無論旁人怎么挑釁，他始終不拔劍，不言語，待在角落冷眼旁觀，不曾泄露一絲殺氣。

這里說是競技場，仿佛只要打倒對手就行，實際沒多久就會變成生死搏斗。而一個沒有殺意的人，是絕對活不到最后的。

須臾，一聲令下，百人亂戰(zhàn)開始，全場沸騰。

沈晝終于有了動作，他不疾不徐踏出一步，從角落來到戰(zhàn)場邊緣，兩手垂落，重心后移，是個很放松的姿勢。

上次見他是有劍無鞘，這次卻反過來，腰上懸著的只有劍鞘。華燈想，不知是哪個攤主大發(fā)善心兩折賣給他的。

當(dāng)這個念頭興起又消失的時候，滿場喧嘩戛然而止。

華燈不明所以地看過去，發(fā)現(xiàn)比賽已經(jīng)結(jié)束。

百人競技場變成一人競技場，九十九人伏地哀嚎，唯余沈晝屹立不倒。

觀眾和裁判目瞪口呆。

旁邊的哥們“淦”了聲，罵道：“這還花錢看個屁??！”說好的血腥呢？！

“嘶……”華燈的震驚不比他少。

剛才她看得分明，沈晝居然連法術(shù)都沒用，是真的靠一柄劍鞘在三秒內(nèi)擊敗了所有人，哪怕對修仙者來說，難度也不亞于七十老太暴打泰森。

她瞬間心潮澎湃，對沈晝的實力有了新的評估，迫不及待沖下看臺，去前廳尋找沈晝的身影。

當(dāng)她趕到時，沈晝領(lǐng)了獎金正朝門外走，華燈幾個箭步?jīng)_到他面前，抬手將他攔下。

動作幅度有些大，腕上的桃花手鏈晃了出來，她又趕緊藏好。這是五歲時一個修士路過給的，能隱藏她的體質(zhì)，她還不想暴露自己的特殊性。

莫名被人阻攔，沈晝也沒什么反應(yīng)，只是微微垂下眼睫，等待她的解釋。

華燈快速掃過周圍，開門見山地問：“沈晝道友，你現(xiàn)在有道侶或者喜歡的人嗎？”

聽到名字的時候，沈晝看了她一眼，然后說：“無?！?/p>

華燈滿意地微笑：“那你介意多一個道侶嗎？”

沈晝平靜反問：“什么意思？”

華燈深吸一口氣：“我的意思是，你愿不愿意和我結(jié)為道侶？”

怕沈晝不同意，她一口氣說完：“我現(xiàn)在急需一名修為過硬的人當(dāng)?shù)纻H，思來想去只有你最合適。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出每月五萬靈石。當(dāng)然，沒有包.養(yǎng)你的意思，這完全是道友間的友好交流?！?/p>

說完這一大段，她輕松不少，心想沈晝絕對拒絕不了這優(yōu)渥的條件。

沈晝確實沒怎么猶豫，他說：“我不與人雙修?！?/p>

“你同意就……??？”

愕然片刻，華燈問：“你修無情道？”

沈晝說了個“不”字，直接越過她離開了這里。

華燈：“？？？”

兩輩子加起來都鮮少有被人拒絕的時候，她第一反應(yīng)就是去抓沈晝的衣袖要他說個明白。

然而那片衣袖就跟云煙似的，從她手心悄無聲息地溜走，似乎極厭惡被她觸碰。

華燈：“………”

她被嫌棄了吧。

是被嫌棄了吧！

大小姐脾氣上來，她當(dāng)即拎著裙子追了出去。

“你為什么不同意？我還可以加價的！八萬行不行？”

“不是你不修無情道還有什么可犟的啊？”

“難道是覺得我配不上你？”

無論華燈怎么跟在后頭喊，沈晝都無動于衷。

她追得氣喘吁吁，難以理解地詢問系統(tǒng)：“沈晝在書里也是這種性格嗎？”

系統(tǒng)：“嗯……大概吧。他在書里確實沒什么戲份。”

雖然沒戲份，可也不至于這么惜字如金吧，華燈總覺得哪里不對。

但無論如何，她已經(jīng)沒得選了，與其讓她回去走劇情不如趁早讓她去死。

沈晝倒是毫不關(guān)心她這邊的情況，離開競技場后便加快了步伐，朝著街道盡頭的一座高樓走去。

華燈隨意瞄了眼就匆忙跟上，完全沒注意牌匾上“飛煙閣”三個大字。

等進了高樓，她才發(fā)現(xiàn)不太對。

周圍有些過于安靜，每個人都在認真盯著手里的傳訊碟，或者墻上巨大的卷軸，沒人交談，也沒人在意其他。

有幾道目光朝她射來，帶著探究的意味，她快走兩步緊跟沈晝，小聲叫道：“沈——”

后面的字突然發(fā)不出聲。

她睜大眼睛，面前只有沈晝的背影。喉嚨像被木頭堵住一樣，說不出話也難以呼吸，手腳變得不聽使喚，帶著她無比僵硬地走上樓梯。

是沈晝做的嗎？這是什么法術(shù)？

“傀儡術(shù)。”系統(tǒng)貼心地解釋。

等到了二樓空臺，沈晝順手揭下懸賞令的同時，放開對她的控制，淡淡地轉(zhuǎn)過身。

華燈捂著脖子喘息，指責(zé)道：“你干嘛？想暗害我呀？”

沈晝說：“你知道這是什么地方嗎？”

華燈回憶了下牌匾上的字：“飛煙閣？”

沈晝抬了抬下巴，示意她看墻上的卷軸。

華燈于是跟著望去。

只見信息不斷變幻的卷軸之上，一個名字赫然在列——

懸賞令，第一名，沈晝。

賞金：七千八百萬。

飛煙閣，買兇殺人之所。

華燈默默地住嘴了。她說：“我知道了，在這不會叫你的名字。”

沈晝：“不要跟著我，我不會答應(yīng)的?！?/p>

這是他對華燈說的第一個長句。

語氣平淡到近乎詭異。

華燈眨了下眼，在他抬腳離開時，卻并沒有依言留在原地，而是再度小跑著跟了上去。

“你現(xiàn)在不答應(yīng)是沒見識過我的財力，等下你絕對會后悔的！”華燈握著拳頭發(fā)誓。

“宿主，要不還是放棄吧。”系統(tǒng)看不下去勸說她，“其實走劇情也沒那么難，而且你的男主們大多都……呃，比較擬人?！?/p>

“我不！”華燈反而堅定了想法，“他越拒絕我，越證明他能擺脫合歡圣體的影響，我一定要砸錢拿下他！”

她才不要跟各種奇怪的物種玩奇怪的play！

華燈說到做到。

等沈晝踏進兵器閣的時候，她立馬抬腳跟上，儲備靈石的玉牌早早調(diào)到手里。

她生得美艷，衣著更是華貴非凡，連腳踩的靴子都是越州特產(chǎn)的月華錦緞面，可謂渾身上下無一不精致。

掌柜的一瞧就知道來了大客戶，趕忙上前奉承，只是轉(zhuǎn)頭又瞧見和華燈一伙的沈晝，不免心里有些嘀咕，儼然把他當(dāng)成傍富婆的窮劍士。

華燈哪管這些，眼睛只顧著盯緊沈晝，他看什么她就跟著買什么，最后幾乎買空半個店，出門的時候掌柜就差給她跪下。

沈晝?nèi)允遣灰姰悩?，仿佛身后壓根沒華燈這個人，該去哪去哪，該干什么干什么。

華燈跟了他大半天，買了不知多少東西。傍晚的時候，他終于不再逗留，出了城門，看架勢準(zhǔn)備去殺懸賞令上的人。

一進到城外彎彎繞繞的樹林，華燈就意識到不妙。

沒等她去抓住沈晝，果然眼前一花，沈晝的身影消失在原地，無影無蹤。

華燈：“……”

她懊惱地跺腳，東西還沒送出去，之后找沈晝又該費好大功夫，保不準(zhǔn)藥清宗會不會提前抓她回去。

“喲，哪來的美人？”令人作嘔的聲音在背后響起，打破這片寂靜。

另外一個聲音說：“今天運氣不錯呀，能讓我們哥倆好好爽一爽?！?/p>

啊，又來了，華燈面無表情轉(zhuǎn)身，內(nèi)心毫無波瀾。這就是女主buff，也是她之前很少出門的原因。

對面站著兩個持刀的修士，華燈一身法寶，其實不是很怕，保險起見還是問了聲：“系統(tǒng)，這兩個傻叉什么修為？”

系統(tǒng)掃描了下：“兩個都是金丹期?！?/p>

華燈沉重地說：“這樣看，他們的實力可能在我之上?！?/p>

系統(tǒng)：“……”

這不是顯而易見嗎？

眼看兩人快要撲過來，華燈扭頭就喊：“給你五百靈石，幫我殺了他們！”

那兩人頓時笑道：“小美人和誰說話呢？這里可只有我們哦……哦哦哦！誰捅老子屁股！”

還能是誰，當(dāng)然是眼里只有靈石的沈晝。

他揭懸賞令時，華燈碰巧瞄見，懸賞額不過三百靈石，所以她故意加價，就賭沈晝能聽見，并且會趕來。

她賭對了。沈晝出現(xiàn)得極快，殺人的動作也極快，手起劍落，竟是一滴血都未曾濺出。

剛巧華燈也有點潔癖，對此更為滿意，抱著靈石就跑了過去。

忽然，一陣寒風(fēng)刮過，她打了個冷顫。當(dāng)看清沈晝的狀態(tài)時，這股冷意竟更甚之前。

地上的人已經(jīng)死透，沈晝周身散發(fā)的殺氣卻并未收斂，久經(jīng)戰(zhàn)場的血與戾氣盡數(shù)向華燈傾軋而來，快要將她的血液凍結(jié)。

華燈的腳步逐漸遲緩，然后停止。

她再遲鈍也能意識到，現(xiàn)在的沈晝和先前完全不同。如果說之前的他是一柄收斂入鞘的劍，那現(xiàn)在無疑已經(jīng)鋒芒畢露，令人膽寒。

周遭寂寂無言，唯有風(fēng)過林梢傳來濤濤聲響，沈晝隨意拔起插在尸體上的劍，轉(zhuǎn)頭望了過來。

那張青銅面具泛著寒光，居高臨下，吐字淡漠：“你好像還沒發(fā)現(xiàn)?！?/p>

“——我能殺了他們，現(xiàn)在也可以殺了你。”

每一個字，都是毫不掩藏的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