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青,蕩霞峰。
峰上終日火光沖天,染得云氣一片赤色,最頂上是朱紅輝煌的焰行殿,立身殿門之處,正可一覽下方的候火堂,多有器室、煉爐排列,抽調地火。
往昔的煅正一室已然并入此峰,內里光華盈滿,景陽烘爐此時火力全開,赤焰滾滾,不斷煅燒器物。
爐旁立著一眼眸極明的青年,生的端正而有靈氣,著宣白云紋長袍,腰間佩一紅玉小錘,正是王承言。
如今這峰上以他最忙,幾乎每天手上都有幾件器胚要照顧,不僅要為門人煉器,還有不少售往山外的。
天州數郡之中,以門中為煉器第一圣地,售些制式的法器,也接受定制,多有修士聞風而來。
王承言此刻看著爐中赤焰,目光專一,催動仙基,紫色的元火騰躍,有秩平、司教之意彌散,讓爐中器胚漸漸成形。
赫然是一對暗金雙锏,方形四棱,上雕青天山岳玄紋,光輝流轉。
用的靈物都是煉氣級別,煉制的手法極為高明,以戊土和勝金為基,上雕十二道小陣,有爆發、增重之用。
這件法器在他手中僅用了一個時辰,便完美出爐,他掂在手中,頗為滿意,此時看向室門處,笑道:
“法器已成,芝樹,可來看看。”
門口此時靜靜站著一少年人,一身樸素的青袍,眉眼沉靜,面容清俊,身形修儀,讓人想起山間的仙鶴。
他似是才突破煉氣,舉止之間頗重規矩,一直未曾言語,這時才應了上前,接過那一對雙锏,稍稍感知,面上多出些笑來。
“謝過長老。”
“莫謝我,要謝便謝你許氏的長輩去,是那幾位請我出手的。”
王承言目光一轉,打量起來眼前的少年人,稍稍點頭。
對方名為許芝樹,是白崗許氏走出的,天賦極好,八寸靈根,在門中如今的資糧培養之下,已然有筑基之望。
更何況,他修的還是那一道戊土功法,是門中唯一修行此道的。
“如今突破煉氣,在門中領了何等事務?”
他此時發問,一旁的少年已將雙锏收起,舉止之間頗重禮節,恭聲道:
“我如今還是外門弟子,在【金衣谷】中幫著打理礦脈,每月可回洛青一次。”
“自今日起便不必再去,隨梁護法一道護衛商運,每月出去一次即可,剩下時間便隨去大景原上的靈地修行。”
王承言此時卻已幫對方謀了個清閑職位,此人天賦不錯,當細心培養。
煉氣六重以下,除非立了足夠多的功勞,不然都是外門弟子,入不得洛青,而煉氣六重往上,只有能突破筑基之望的,才能入真傳。
眼下這少年天賦不錯,可還是要繼續熬著,王承言心中不免升起些提拔的心思。
“謝過長老。”
許芝樹恭聲應了,神情倒是未有什么變化,不驕不躁,心中平和,倒是讓王承言稍稍點頭。
“先離去罷,梁護法那邊我會告知一聲,你三日之后過去即可。”
“是,多謝長老提拔。”
這少年人再度謝過長老,便起身走出
他沿著青石道路行了少時,便見一片青竹林下正有一中年男子候著,一身青袍,煉師模樣,面容疲憊,似乎是剛剛忙完手中活計。
“伯父。”
對方正是許晨鳴,是候火堂最早的一批煉師,是如今許氏中流砥柱的人物,已然煉氣六重。
“可得了器?”
他目光慈愛,看向這位后輩,許氏作為白崗大姓,更是掌門的本家,這些年發展極快,但卻無什么出彩的人物。
許晨鳴在煉器上的造詣也不算高,修為更是困在六重多年,這些年為族中也是操碎了心,總算出了個許芝樹。
少年上前,呈上雙锏,同時將王承言的安排恭聲告知。
許晨鳴聽了,稍稍點頭,對這一對寶锏卻并未有多在意,只感嘆道:
“承言長老有心了,他性子寬厚,隨他父親,又多一分體貼,日后當要報答。這法器我也可煉,你可知我為何特意請長老出手?”
許芝樹神情沉穩,看向這一對暗金寶锏,其上的青天山岳玄紋熠熠生輝,雖然神妙,可終究還是煉氣法器,本來不值得長老出手。
如今三位煉器長老,也僅有煉制筑基法器時才會出面,剩下的雜活都是由候火堂中眾人代領。
“是讓我在承言長老面前露個面,留些印象。”
許芝樹卻是一瞬想通其中關竅,一旁的許晨鳴稍稍點頭,只道:
“堂中三位長老,溫光大師傅性子跳脫,超然在上,自然不會理會我等,棲云長老性格寬厚,可對煉器外的事也不甚上心。”
“唯獨承言長老,還關心門事,若是見著你,必然心中有提拔幾分的念頭。今非昔比,再無往日那般直接收為真傳的例子,都是一步步熬過來的,我也只能幫你這些。”
“是。”
這少年眼中有些光彩變化,當下應了。
“掌門雖是我許氏出身,但神通加身,已超脫凡俗,許氏上下數百人,修士不過三四位,在門中比不得別姓。”
“前些年族中有些蠢貨以為掌門姓許,這門派就是許氏的了,最后的讓行芳長老處置了,下場你可記得?”
許晨鳴言語中有些告誡之意,作為真人出身之族,許氏自然得了不少好處,但若是有人敢狐假虎威,下場可是凄慘無比。
“芝樹明白.越是有這層親緣在,我族子弟卻越要謹小慎微,不可犯事。”
“正是如此。”
許晨鳴領著身旁少年向前行去,眼中多了些期許。
“你專心修行,早些筑基,門中獨你一人修行戊土,將來必有用處。”
這功法也是他為身旁后輩選的,并未選擇最為完全,有豐富前人修行經驗的丙火,而是選了未有人修成的戊土。
‘想要出頭,還是要和別人有些不同’
他心念漸沉,看向身旁少年,只待對方筑基,白崗許氏或許才能入掌門法眼,而不是如今這般尷尬境地。
——
霜回峰,殿宇內。
天光躍動,劉霄聞坐于主位,面前的青玉桌案上擺著一堆卷宗,此時目中稍凝,看向下方。
殿內是一黑袍女子,身形高挑,眉宇英氣,整個人的氣質如山間飛鳥,而在她腕上原本象征蠻人的刺青已被洗去。
正是熊敏,她如今管著洛青和巫荒交界的【東沉野】。
此地是昔日東密山被夷平后的地界,為窮河手下的青雀、魚化和象力三部之民占據,足有千人。
這女子一身修為已是筑基,玄象尚未穩定,有天火墜落之兆。
丙火仙基,【天求焰】。
這一道功法歷經《陽燧承火神卷》補足,已然沒了缺憾。【焰中仙】是門中品階最高的功法,不會輕易傳下。
若論門中最為完整的傳承,就是丙火,不僅道藏繁復,更有諸多前人記載和長輩指點,修行起來可謂是一路順遂。
“你突破筑基,按照往昔巫荒的舊例,倒是可以稱王了。”
熊敏聽聞此言,面上有些惶恐,忙不迭地回道:
“熊敏已入仙道,昔日種種,都已過去。”
“蠻人舊俗,何為王者?巫荒眾民,迷信鬼神,拜那樞蠢所化的【忌饗】,實在不堪。”
劉霄聞目光灼灼,聽及樞蠢之名,心中生出些不喜來,此僚當初算計過不少人,在宋氏的授意下成功轉入神道,為一巫神。
若說其本事,也就是不入流的金剛境界,自家師尊一劍就斬了,就是礙于這神道身份,不好尋個借口。
樞蠢這些年更是規矩許多,連血祭都禁了,常年縮在香火神道之中,絕不露面,生怕旁邊的劍仙一朝殺來。
‘待到局勢再亂些,等這惡賊露出破綻,向雷部告知一聲就可斬了。’
劉霄聞心中隱動,如今門中已將赤云悉數納入,隱隱到了發展的極限,門中修士增長不少,已有數千。
拿下巫荒,便可向著更東邊的江陽郡發展,將來若是邊疆戰亂,門中縱橫的余地也多上不少。
他復將目光轉向熊敏,略略感知,只覺其血脈似乎有些不凡,天然有一點丙光內藏,讓自己仙基之中的【昭熊】隱有所動,當下問道:
“你是這一支,多為熊姓,祖上可是一直在此?”
熊敏眉眼一轉,言語中有些追思之情。
“我族.本居于楚地,當初是受天毒山的真人驅策來此,遷渡云夢,翻越秦嶺,再往西行,便來了巫荒。”
“若是細論,我族巫民有幾分楚國王血,本修的是「天問」,所奉的神靈為【云中君】,可借其力,修持神術,道近「壬水」、「霄雷」。”
劉霄聞心中卻是了然,怪不得這一支巫民的天賦都不錯,如今在門中大致有數十位修士,果然是王裔。
至于「天問」,他倒是聽師父談過,乃是三巫之一,敬奉神明。
“近來原上東邊多有地脈變動,妖怪頻出,和東沉野離得也近,你既修成筑基,自門中領一法器,前去隨行芳長老鎮守。”
“是。”
熊敏得令,此時退去,面上多出幾分喜意,復又行了一大離修士拜別的禮節。
劉霄聞默默看著,只覺對方似乎頗有擺脫巫人身份執念。
他對此倒是沒什么褒貶,只要能東沉野安穩,是移風易俗,還是保留傳統,都由這些巫民自行決定。
過了少時,殿外復又一陣聲響,劉霄聞見著來人,面上多出些真摯的笑意來,忙自座上走下,笑道:
“凡青叔。”
一著青灰衣裳的修士快步入內,面容滄桑,氣血衰微,正是劉凡青,他困在煉氣多年,又有不少傷病,老的極快。
“長老。”
劉凡青恭敬地行了一禮,止住對方,他轉而看向身后,呼道:
“映雪,還不來拜見大人。”
自殿外行來一少女,十五六歲,已然煉氣,一對杏眼,著外門弟子的青云長袍,身旁隱有赤色電光逸散。
靈雷一道,《赤混界鎖經》,修成仙基【貫虛鎖】。
劉霄聞對這一道印象深刻,當年可是沒少吃苦頭,眼下略略一看,便知道來人是誰,只笑道:
“凡青叔的子嗣倒是出彩,門中這一道靈雷功法,可僅她修成了。”
劉映雪正是劉凡青的孫女,靈根八寸,殊為不錯,更是修成這一道靈雷,將來筑基有望,若是細論,這女子當叫劉霄聞一聲伯父。
這女子舉止柔柔弱弱,似不經風吹,竟修成靈雷這等暴動至極的道統,倒是讓劉霄聞有些意外。
“見過大人。”
劉映雪上前,恭敬行禮,劉霄聞將其扶起,只笑道:
“不必多禮。”
他目光一轉,看向另一旁的劉凡青,似乎已經猜到對方來意,只問道:
“不知,凡青叔此來,是有何事?”
劉凡青老臉上有些猶豫,目光稍轉,看向一旁的劉霄聞,先是低聲道:
“霄聞長老,早年我目光短淺,搬弄是非,多有鬧些笑話,今日在此,向您賠罪。”
這老修聲中帶著些感慨,兩膝觸地,就要跪下。
一旁的劉霄聞并未有什么動作,只是法力運轉,一股明光便將對方托舉而起,他再度坐回主位之上,此時氣勢隱變,卻未有先前那般和氣。
“凡青叔,我并未記過這些事情,你大可不必如此,有什么事情直言就是,若是合乎規矩,我自然可幫。”
“但要是犯了門規我卻不會念這些舊情。”
劉凡青見對方態度公正,面上卻是隱有些失望,只是很快就隱藏下來,他拉著身旁的孫女上前一步,只恭聲道:
“映雪天賦不錯,又修成這一道靈雷,我.想讓其拜入霜回峰中,隨長老您修道。”
“此事.”
劉霄聞沉吟少時,倒是明白對方意思,他這一峰至今還未有弟子拜入,門中倒是有不少人來求過,都被他拒了。
他同山中諸多修士不同,還是頗為看重親情,眼下見對方言辭懇切,便嘆了一氣,只道:
“我將來要閉關,最短也要數十年時光,怕是沒時間教導她的,若是等的起,待其煉氣六重,便可來霜回峰上。”
“謝過長老。”
劉凡青神色激動,忙讓身旁的孫女上前,只道:
“還不謝過師父。”
“尚還不是她的師父,待到煉氣六重再說,莫要壞了門中規矩。”
劉霄聞稍稍皺眉,此時讓二人暫且退下,門中事務繁雜,師父不論在與不在,都是他來管理,如今倒是覺得有些心累。
‘一個個都是來提要求的。’
門中有天賦的修士越發多了,正在漸漸步入正軌,只是各方的心思也不像以往那般單純了。
如今赤云安穩,紫府庇護,又無外敵,門中這些大大小小的山頭林立,各懷心思,暗中較勁,他都能感知到。
‘待我閉關,又是行芳來管這些事務,以他的性子’
劉霄聞是知道自家師弟的脾性,十分高傲,行事凌厲,這些年擔任掌律,幾乎讓門中人人畏懼。
他合上手中宗卷,此時取出一道黑木令牌,默默感知,【離焰寅根】已經被他置于藏經閣中,大告諸修,若有感應者便可修行廣木。
可這些時日下來,都未有一人能使此物有感應,讓劉霄聞有些為難。
他默默看著這一道黑木令牌,此時其上卻升起一點黑赤光華,讓他目光稍凝,看向遠處的藏經閣。
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