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上,柳家。
碧野山如今重建,山中多種黃桑綠柳,木氣茂盛。
三峰聳立,其中多點(diǎn)綴樓閣,沿道蜿蜒而下,便見幾處白墻青瓦的宅邸,立在山根處。
青柳依依,樹下幾名幼童歡笑打鬧,皆都生的靈秀,著一色青衣,正值夏日,氣候炎熱,唯獨(dú)這幾株青柳之下,尚得陰涼。
自宅前道上,忽地顯出一對男女來,男子俊逸,青袍佩劍,面上似乎有些感慨,看著柳下打鬧的孩子,隱隱露出笑來。
身旁著黑金長裙的女子氣態(tài)靜麗,此時抱著懷中一瞳孔極黑的女孩,這孩子大約是三四歲,不哭不鬧,好奇看著前方。
柳樹下玩鬧的幾個孩子愣住,見著來人,有些不知所措。
最為年長的一名少年走出,約八歲,唇紅齒白,眼神明亮,坦然走出,向著來人恭敬行禮,只道:
“見過叔叔,父親正在山頂,我這便去傳信。”
“有勞軒河了。”
柳行芳朗聲一笑,倒是讓眼前這少年有些不好意思,復(fù)又行了行禮,便向著山上奔去,可還未等他走幾步,便見宅邸中走出一人。
一身青白長衫,頗有文氣,儀態(tài)出眾,氣質(zhì)沉穩(wěn),正是柳白元,此時氣息隱隱顯露,已成就仙基。
“軒河,莫跑了。”
他笑著止住自家親子,讓其領(lǐng)著幾個同族的孩子去往另一處,便看向眼前男女,緩步上前,喜道:
“行芳,弟妹,你二位來的正好,我前幾日才出關(guān),如今正能接待。”
“倒是恭喜兄長修成仙基,重建碧野。”
柳行語氣感慨,柳家重建之難,他看在眼中,這位兄長的性子又是個沉穩(wěn)少言的,縱有壓力,也不會往外說。
“托了真人神通之威,助我家梳理地脈,又遣不少門人來幫,實(shí)在是”
柳白元此語說的情真意切,如今族中一改往日陰郁,可謂是撥云見日,有一位親善的神通護(hù)佑,正是興盛之時。
幾人入了宅邸堂中,紛紛落座,其中陳設(shè)清雅,多供些柳枝,閃著幽幽碧光。
“行芳添一貴女,我先前本欲親自去賀喜,可正值突破,走脫不得。”
柳白元神色稍有遺憾,他歷經(jīng)昔年禍亂,又擔(dān)族中重任,拖累修行,也是前些日子才突破筑基的。
“「忌木」難修,合墓柩棺槨之性,屬幽靈鬼魅之掩,一旦閉關(guān),耗時良久,怨不得兄長,修的應(yīng)是【服洞冥】?”
柳白元稍稍點(diǎn)頭,自其腹腔位置,隱隱有幽光生出。
“正是,無有太陰調(diào)合,【梢懸月】自然修不成,便只好退而其次,服洞冥之草,悟冥跡之奧,種種光怪陸離之景,以腹中幽光照徹。”
一旁的武紹月將懷中女孩輕輕放在腿邊,這女孩穩(wěn)穩(wěn)站定,抓著母親裙擺。
“「忌木」不是顯道,頗為少見,今日倒是漲了見識。”
柳行芳見她當(dāng)下變得如此客氣,當(dāng)即調(diào)侃道:
“豈有我「社雷」一道少見?”
武紹月瞥了他一眼,給了個眼神,便托辭孩子吵鬧,領(lǐng)著舒寒暫退,行至外邊幾株青柳之下。
“今日來此,是想著帶舒寒看一看族中,也在族譜上將她名字留下。”
“自是無妨,這事情本該我主動去,倒是讓行芳你走一趟。”
柳白元提及此事,自然是沒什么異議,如今柳家最大的背景,就是眼前這位族弟,劍仙弟子的身份,可謂是光耀門楣。
莫說為他女兒在族譜上添個名,就是單開一頁,柳白元眼睛都不會眨一下。
“謝過兄長。”
柳行芳神色稍顯感慨,猶疑幾分,只道:
“舒寒母族那邊,對其也頗為看重,說是將來年齡夠了,可入武家本脈修行一段時間,傳授殆炁,不然我倒是想讓舒寒在碧野多待待。”
“這是極好的事情,無需顧忌什么。”
柳白元聽及此言,倒是覺得這位族弟多慮了,笑道:
“武家是大離有數(shù)的世家,能入其主脈修行,還授殆炁**,這是多少人苦苦求不得的機(jī)緣。”
“那邊說是.舒寒八歲接走,紹月也會陪著,修行六年,而后歸于觀中。”
柳行芳面上還是有幾分猶豫,嘆了一氣,只道:
“這自然是個極遠(yuǎn)大的前程,就是想一想,有些舍不得。”
“你當(dāng)初上山修道,也是年歲極小,大概,十三來歲。”
柳白元目光稍動,語氣悠悠,恍惚間又見到當(dāng)年他送這位族弟上山時的情景。
“若是你未登山,今日我族是否尚在,還未可知,大抵有些時候,是要心硬一些。”
柳行芳沉默少時,嘆了一氣,起身看向堂外的妻女,只低聲道:
“我領(lǐng)紹月,先去碧野上墳。”
言畢,他便走出,堂中柳白元送了幾步,并未一同陪著上去,眼下看著門前幾株柳樹,青光幽幽,若有所思。
青郁不顯,并未有葉化鯉飄然游于空中。
——
洛青,蕩霞峰。
火氣流散,陽丙之意攀升至極,煉器的各個堂口之中,多有修士往來,搬運(yùn)金石、木料,整座蕩霞峰的空氣都灼熱幾分。
峰頂為焰行殿,為昔日大赤煉器一脈所掌,歸于溫光名下,如今卻緊閉著,為陣法封鎖,內(nèi)里隱隱可見光明涌動,紫火升騰。
王棲云守在外界,反復(fù)踱步,一旁的溫光則老神在在,坐于地上。
這火童不時自腰間的赤鼠皮袋中掏出幾道火焰,如吃蠶豆一般,不過少時便吞下十來道。
“大師,你說”
“不必?fù)?dān)心,為了承言的事情,掌門可是四處打聽,用門中社雷換來一枚筑基丹,你可知此丹來歷?是【華陰山】煉制的,專合火德。”
溫光顯得有些沒心沒肺,至少從他臉上看不出半點(diǎn)擔(dān)憂之色,語氣也顯得有些敷衍。
王棲云愁眉不展,距上次門中改制定序,已然過去三年時光。
掌門為承言跑了幾趟,借著那位燭劍真人的關(guān)系,換取來一枚丙火專性的筑基丹,承言服下便閉關(guān)。
“筑基不同別的境界,我還是憂心。”
他如今已是煉氣八重修為,這些年門中資糧、靈地遠(yuǎn)遠(yuǎn)超出以往,原本靜滯的修為長進(jìn)不少。
他也不是沒想過筑基的心思,可連突破九重這一步,都失敗了足足三次,白白耗費(fèi)多年苦工,索性絕了此念,專心煉器。
筑基之難,王棲云深有體會。
靈根之差,其實(shí)是修行速度之別,倒也能用丹藥、靈地等等補(bǔ)足,可到了筑基一關(guān),僅是凝煉性根,就不知有多少人被困住,更別提成就內(nèi)景。
殿中忽地一寂,不見光焰,一片幽暗。
王棲云立刻怔住,身上升起一股寒意,往往筑基突破,都是異象漸漸壯大,代表內(nèi)景玄象成就,呼應(yīng)天地。
可這突然一寂,豈不是出了問題。
最壞的情況,往往是氣海炸開,性命毀去,落得個身死道消的下場,除非有什么特殊靈物,不然突破筑基,往往就是生死之別。
“承言——”
他顫顫叫了一聲,身形都有些站不穩(wěn),一旁的溫光卻是起身,并未有多慌張,跳起來拍了拍王棲云的肩。
“放心,這仙基就是這樣,正.”
溫光此話還未說完,便見殿中光明一盛,此光并不熾烈,仁武兼?zhèn)洹W匣鹑琮埍P旋,自殿門中竄出,直奔天中,有墜星,壞云之象,光明不照之處,盡是血流殘骨。
殿門洞開,自其中踏出一青年,眸如星子,著白袍,佩玉帶,身旁紫火漸漸收斂,眉眼更為深邃,氣勢威嚴(yán)。
王承言走出,見著父親,此時眼神稍動,原本威嚴(yán)仁武的氣勢漸漸散去,急急上前,笑道:
“父親,我已成就仙基!”
溫光在一旁,繞著王承言,細(xì)細(xì)打量起來,卻是搖了搖頭,只道:
“還是差了些,【載興炎】之正意,為光明無涯,威仁無限,有撥亂反正,橫掃諸逆之兆,你這一身仙基的意思,氣魄還是小了。”
“我就是個打鐵的,能控火就可。”
說著,王承言微微一笑,看向父親,自指尖騰起一道紫火來,笑道:
“此仙基之神妙,上接一枚【煞營墜星】,下養(yǎng)一道【修禮元火】,融于性命,長陽丙之性,居光明之位,橫掃諸逆,撥亂反正。”
“更兼可用庚金之鋒,驅(qū)地煞之氣,若是斗法,稱的上極為厲害,控火雖然不如霄聞師叔的【焰中仙】,可【修禮元火】勝在有一份秩平、司教之意,正好驅(qū)火成器。”
說著,王承言斟酌一番,只道:
“這仙基可說的上是文武兼具。”
“已是極好了,【焰中仙】所需靈氣太過難采,還是借了相劍山一處寶地,歷經(jīng)這些年,才收來一縷,九縷方得一道。”
“【天求焰】雖更好控火,可當(dāng)初未有完本,需要?dú)鈹?shù)才能修成,【載興炎】已是最合適的了。”
王棲云稍稍感嘆,【載興炎】所需之氣,也頗為難采,當(dāng)初門中也僅得一縷,掌門交予承言,足見看重。
幾人正談著,如今門中煉器一脈,幾乎都是三人在管著,王承言突破筑基,自然也居煉器長老之位,只待等掌門下道令。
幾人正談著,卻見遠(yuǎn)方一陣寒雪飄過,隱隱有一股冷氣沖刷而過,轉(zhuǎn)瞬散去。
赤云邊緣,太虛破開,一男子走出,佩風(fēng)刀霜劍,眉宇間帶著一股酷烈之氣,著霜白袍服,上繪梅紋。
自其后還有二女隨著,一人披烏青甲衣,生的頗高,身姿挺拔,容顏英氣,肩頭立著一青羽烏鳥,正在哀呼。
“賊盜我巢,賊盜我巢!”
這女子眉頭稍皺,一手伸出,便掐住這青烏脖頸,讓其閉嘴。
自他身后緩緩走出一女,生的明艷,一身金衣,甲木氣機(jī)流散,遙遙見著赤云上方的雷霆,以及那座垮塌的西蔚山,眼神哀傷。
“這就是【太初序】?好生霸道,代天行罰,順時誅逆,我修的【哀盜巢】在此神妙都大減,若是催動,必遭雷罰。”
“你收斂點(diǎn),這是許劍仙的地界。”
踏著風(fēng)雪的男子神情極冷,目光始終看著天上雷霆,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