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海,云端。
雷光經天,紫電橫空,青銅寶車化坐一線流光奔去,車輪每每轉動,便有若戰鼓般的雷聲接連響起,雷霆化坐的八匹天馬振翅飆飛。
駕車的是一墨綠長袍的少年,眉心一道金紋,神采飛揚,脖頸處青鱗熠熠,筑基中期的修為頗為渾厚。
正是墨溪,青虺一脈的嫡系,露瀲夫人的心腹,也是溟海龍王手下得力助手妖將。
’大人出來,可是帶著我,未曾讓別人來。’
他心中正得意著,卻聽的身后傳來一沉穩威嚴的男子聲音。
“墨溪,若見大沛山,即停下雷車,在外等候即是。”
“是,謹尊大人命令。”
墨溪此時收斂幾分,只當是紫府神通,覺得他有些得意忘形,出聲提醒,當下神色恭謹不少,安心沿著云道行駛。
廂上刻著道道青銅浮雕,為神烏,為天陽,滄桑古老,散出的明光照亮其中坐著的二人。
許玄著一身深紫華袍,佩著東晰、清質兩柄法劍,日月玄光交織如錦,金烏月桂道紋燦然生輝,道韻悠長。
“墨溪天賦不錯,血脈也是青虺這些年來最頂尖的,只是這性子還是有些少年意氣,當多磨練,沉穩些最好。”
他談及族中這名嫡系,雖有評判,可多的還是贊許。
墨溪出身龍庭,自小在露瀲身旁耳濡目染,心思極快,處事得體,在外作為侍從,也未出過差錯,唯獨性子還有幾分輕浮。
不過按照墨溪的年紀,在青虺中卻還是不算成年,如今已經隱隱有接替露瀲的趨勢,在溟海也算的上大人物,畢竟是跟在許玄身邊。
“他自小在龍庭長大,少經世事,日后多磨練,擔起青虺一脈的傳承,倒也可以,應當能穩穩修至筑基后期,只是青虺的血脈受限,神通還是太難。”
楊緣心一身桃紅宮裙,眉眼一轉。若有所思。
“妖類雖得天獨厚,僅憑血脈,便可穩穩突破,龍鱗烏鳳。皆是成年即為紫府,一路修行,穩穩就到紫府巔峰,求金也有不少便利。”
“至若貴種,大都能借助血脈修至筑基巔峰,可想成神通就要看機緣了。”
許玄自然明白楊緣心意思,他如今身為溟澤純血,若是不急著突破,僅借血脈,度過歲月,便能自然突破,毫無阻滯。
“火鴉在貴種中也極為古老,雖無金丹,卻也未有衰落過,倒是底蘊深厚。”
他心中此時想起溟澤的六脈玄鱗,其中也不是代代都有紫府,青虺一脈便已經有數百年未出過神通。
“我族卻也是沾了金烏的光,祖上同夏朝帝室通婚,又得了這【楊】姓,代代嫡系才能穩定突破。”
“穆武德和你同姓,想來也有龍血,卻也耗費數百年苦工才突破,非是金丹嫡系,突破還是有危險。”
楊緣心此時目光稍斂,攏了攏鬢角紅羽,聲音稍稍低落。
“大兄天賦、血脈都在我之上,卻為族事耽誤了道途,不然今日早已成紫府,我躲在父兄身后,修行的是【昆吾灶】,承的責任比他少,道途卻更坦蕩。”
“不必這般想,你安心修行,有朝一日成就神通,也是為族中盡力。”
許玄心中稍動,尚光妖王這一支便是同金烏通婚,才代代都有紫府,奉焰山中其余的火鴉可就沒這機緣,突破也是九死一生。
雷車一頓,停在云端。
“大人,大沛山就在不遠處。”
墨溪的聲音傳來,許玄靈識散出,感知到不遠處的靈山,便同楊緣心一道御風而起,離了寶駕。
天光明亮,許玄收了法術,幾匹雷霆所化天馬便散去,墨溪候在青銅寶車旁,恭送二人。
遠處是一片列礁群島,占據數十里海域,少見青翠之色,多有火山熔巖,黑石嶙峋,猙獰怪異。
大沛山孤零零地立在中心的島上,暗煞積聚,焚風吹拂,熱浪滾滾,臨近的海水若熱湯一般,滾沸翻騰。
大沛山僅有一峰,許玄牽著楊緣心的手,御風至靈山云端。
一著棗紅重甲的漢子,端坐在山頂陣法內,半截法軀已經化坐暗煞,臉如重棗,眼似大星,身旁土石干裂,未有半分水氣。
重甲上正刻著一尾四翼紅鱗鳴蛇,盤于一片旱土之中,隱有磐音傳來。
對方起身,脊柱大龍挺得筆直,好似一桿大槍,暗煞變化的下半身軀當即波動,神通紊亂,讓其臉色變得有些難看。
“在下【武炎】,鳴蛇一脈,幸沾了溟華一脈的血統,得【墨庭】龍王賜姓,拜見大人。”
說著,武炎當即屈身行李,只以下人姿態自居,并無神通的架勢。
許玄此時同楊緣心御風而下,龍威散發,朗笑道:
“原來是溟華一脈,倒是和我天晦的不同。”
“我剛剛突破二神通,走火入魔,傷了法軀,暫時離不得陣法,不能起身相迎,還望大人見諒。”
他身旁除了壓制傷勢的陣法,更別無其它行宮道場之類的事物,孑然一身,看起來甚至有些寒酸,和溟海中的龍宮難以相提并論。
“同為溟澤出身,不必多禮。”
許玄立足之處生出一方小小雷澤,托舉起他和楊緣心,將山中四散的焚風煞光擋住。
‘倒是個極為古怪的,這地方和荒山也沒區別了,也算修行之地?’
許玄注意到周圍情況,大沛山中并無其余生靈,僅在周邊島嶼上偶有些尚未化形的妖物,看來這武炎也沒給自己找什么手下。
這般苦修,比和尚還和尚,龍蛇大都是喜好奢華的性子,這穆武德倒是個異類。
“山中別無陳設,倒是讓兩位受勞了,若是武炎未曾受傷,知道大人要來,必會建宮造殿,招仆蓄奴,以迎龍王。”
穆武德神態恭敬,加之身上神通紊亂,看起來傷的不輕,禮數方面也算過的去。
許玄默默揣測對方氣息,果然是二神通,只是在突破時出了岔子,才落得今日下場。
楊緣心在一旁看著四方暗煞,心中已然有些猜測,看向許玄,赤瞳稍動。
【明夷晦】,武炎嘗試突破的,一定是這道神通,才會導致大沛山卷入煞氣,至于焚風,應當是【旱為虐】的神妙。
許玄自然知曉楊緣心的意思,可此時初次見面,雙方雖然都猜得到對方意圖,可都不輕易開口。
別看武炎現在一口一個大人,只差奉許玄為主了,這鳴蛇可精明著。
早不選,晚不選,偏偏等到尚光大人離去,蹈焰無法歸山,楊緣意突破困難時來信,足見其消息靈通,心思多變。
“今日途經西海,應道友邀請來此,卻未想你受傷這般重。”許玄目光一凜,語氣多了幾分關切,真若凡人遇見同鄉一般。
“不知是突破哪道神通受傷?或許我還能幫上些忙?”
“回稟大人,乃是【明夷晦】。”說著,武炎眉頭一皺,“這神通是丙火替法,您身旁這位火鴉或許聽過,此來也是為同貴族換取功法。”
“自然知曉,這是太陽一道的【明夷】位變,入丙撞煞,才生出這神通。”
楊緣心赤瞳一亮,對方提及的這事,正是此來關鍵。
“我鳴蛇一脈也是丙火之屬,卻在光明將盡的末時,道意正合【明夷】,火鴉是丙火極盛時所生。”
“自十日巡天后,我鳴蛇一脈便只能修行丙火兩道替法,一是【旱為虐】,二是【明夷落】,之后最多再補上一道丙火神通,至死不過紫府中期。”
武炎嘆了一氣,此時面上隱隱露出幾分苦相。
“今日請大人還有這位火鴉嫡系來,是欲換取那卷《神烏天陽寶經》,修成的【天求焰】,是朱慈帝君所傳,才能緩解我傷勢。”
“妖王怕是有些誤解,我族這卷功法所成當稱【烏銜火】,高至五品,是神烏吞火降世,乃是【天求焰】上位。”
楊緣意輕聲回了,卻未直接答應,而是看向許玄。
“武炎道友不知想用什么來換?”
“我明白二位所來為何。”武炎目光一沉,“【明夷晦】這數百年也就我一人修成,我會將功法和心得一道奉上。”
“想來還是不夠,畢竟大人是南溟龍王,武炎一身功法又是來自洞天,大人想看,本就無需交換。”
武炎此語一出,許玄反倒是升起幾分戒備來,對方這姿態放的也太低了,真有這般忠心的紫府?
許玄確實可前去洞天,但鳴蛇歸屬的是溟華一脈,不屬天晦,他怎么去取這一支的功法?
青虺的紫府功法他自然可處置,但鳴蛇的又是另外一回事,六玄鱗眾多有在龍庭任職的,不像奴仆,更似臣子,不可隨意處置。
楊緣意那邊情況又在日漸惡化,即便去洞天謀劃,時間也實在是等不起,眼下從武炎身上換取,倒是更為方便。
“不必如此,我也不憑身份壓人,公平交易即是。”
說著,他看向楊緣心,示意對方來同武炎談,畢竟是火鴉的功法,他不好做主。
“【烏銜火】這仙基是我族秘傳,金烏賜予,妖王若是想換取,僅【明夷晦】一道功法,確實是差了些。”
武炎目光一明,抖落身上暗煞,勉強上前幾步,沉聲道:
“既然如此,【旱為虐】的紫府功法,我也愿意交出來,還有一道太陽靈物的消息,想來貴族定有興趣。”
楊緣心此時見對方愿以兩道功法換取,心中正喜,對于那太陽靈物卻未抱多大期待。
她族中已有不少太陽靈物,都是自夏朝積攢的,金烏賜予,對方提及的又能是什么厲害事物,不過當下她仍保持著禮節。
“敢問妖王,是何等靈物?”
武炎神色詭秘,看向許玄和楊緣心,只以神通將四方遮掩,舉止十分小心,才說道:
“是【太陽晶種】。”
此言一出,楊緣心赤瞳熾明,顯出十足的驚異來,一旁的許玄卻是未曾聽過這靈物,不知有何功用,只以心聲問及楊緣心。
“這是太陽一道的頂級靈物,世間罕有,較【雷劫元液】更為珍稀,太陽的三道儀星,【恒儀】、【兜儀】和【朱儀】,都是由此物化來。”
楊緣心語氣動搖,繼續說道:
“不止太陽,真、丙、離三道的修士,得了此物,都有大用,若是老大人能得此物,對求金當有幫助。”
許玄心中一動,【恒儀】他知道,乃是【恒光】尊位所生之星,可也有【兜儀】、【朱儀】,看來真離二道同太陽亦有尊位。
武炎此時面上顯出幾分猶豫來,卻還是繼續說道:
“若是龍王,還有火鴉一族的蹈焰妖王愿意,三方可一道去謀劃這靈物。”
“僅憑我孤身一位,拿不到,更拿不住這靈物,正需幾位來相助。”
涉及【恒光】尊位,許玄不由得慎重些,武炎的舉止在他看來有些說不出的怪異,但又難以說明。
“既然如此,換取功法后,待到南海清平,我同蹈焰前輩談談此事就是。”
他最終還是應下,此物對于火鴉來說應當極為重要,武炎若是真有消息,絕不可放過。
外圍忽的傳來陣陣轟鳴聲,籠罩起來的煞光頃刻破碎,黑色怒焰橫空,紛紛炸開,一時地動山搖,海嘯風涌。
太虛之中,一尊千臂法身顯化,黑火涌動,結為神環,三首各異,為惡鬼、白獅和美人,此時皆都睜眼看來。
“神通?”
許玄察覺到些些許熟悉的氣息,眼前這具法身,形態像釋修,神妙卻類似神通,不知是哪一道的。
“武炎,你多次侵擾武云摩伽地,今日本座便來收你。”
說著,這具法身千臂垂落,鎖定正座大沛山,將許玄和楊緣心也包裹在內。
武炎掙扎起來,卷動焚風,噴吐烏焰,可傷勢在身,此時落了下風。
“大人,這是身毒的一尊大阿修羅,同我有舊怨,今日尋仇上門,倒是連累了您。”
許玄卻是看向武炎,此時祭出日月雙景,雷澤迅速蔓延,接管整片大沛山。
“無妨,膽敢欺我溟澤血脈,今日我在,你不必憂心。”
“還有條蛟龍,速速退去,與你無關。”
這尊千臂法身怒聲呵斥,黑火滾滾,炸的太虛崩碎,諸多島嶼沉入海中。
許玄催動神通,面上古井無波,心中卻是發寒,但不是因為那位大阿修羅。
氣海中清氣劇烈顫抖,化解某種無形黑光,這情況往往是遭遇神通勾連才有,遠遠勝過當初萬金使的手段,已然是尚光、天陀那一級別的大神通者。
‘武炎,果然有問題。’
許玄此時沉呼一氣,有些后悔同意讓楊緣心前來,這地方恐怕正有位紫府巔峰級別的人物盯著。
天陀因為轉世之事,此時已經不再回應,許玄更是看不出這黑光來路。
他目光一凜,顯出蒼灰龍首,當下將楊緣心吞下,藏到神通之中,以替死的一道雷澤化身護佑。
上方的那尊阿修羅法身卻已經動了,至火神通催動,整座大沛山劇烈動搖,而后寸寸崩解,炸的粉碎。
許玄此時卻已經準備走了,他可不會為落入這局中,眼下還是要保住楊緣心最為重要。
千臂伸展,若囚籠落下,將武炎和他困住,許玄看向對方,這條鳴蛇正持刀苦苦抵抗,看不出異樣來。
‘還在演戲。’
許玄絕不信這位暗地里的大神通者和武炎沒有關系,眼下要考慮的,是如何順其自然地離開,莫撕破臉皮。
四柄法劍齊出,【天劫地刑劍陣】落下,許玄居于中心,搖身一變,化坐三頭六臂的模樣。
他一手舉著【丙陽旗】,另一手已然握住【五魔噬命戟】,清氣此時暴動的更加厲害,不斷化解無形黑光。
云端上的阿修羅法身卻已經殺來,千臂舒展,黑火轟擊,于海面上升起一片煙云,經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