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
赭黃的戊己玄光覆蓋于青磚之上,厚重的地氣彌散升騰,那面小旗此時懸空,震顫不已,上面的金蓮道紋逐漸黯淡。
‘紫府靈器。’
許玄默默看向這面杏黃旗,南海那處也有件土德靈物,為艮土的【恒岳印】,卻是遠遠遜色這面靈旗。
殿外的雷聲漸漸止息,許玄透過殿門,遙遙看向天邊,正是晴空,不見半分雷云。
“北海那邊,恐怕遲早有一天會尋上你。”陳巍元聲音蒼老,面容被濃重的戊己玄光遮蔽,看不真切,“你今日知曉此事,往后的路,也能走的明白些。
“敢問大人,大赤、空劍昔年上宗,和大蜀又是何等關系?”
“奉玄?”
陳巍元搖了搖頭,低低道:
“大赤、空劍歸于大蜀,有劍開仙峰,奉帝入朝之功,至于奉玄宮,并未在大蜀仙道之中。景帝踐位不久,太陽光黯,【恒儀】明至夜中,犯北斗,至此不見,【奉玄】也就了然無蹤。”
“這些事情,還是莫要去深究,有傳言說是天外有生靈走出,這位真君前去誅魔,至此未歸。”
主座之上的老人緩緩起身,站的筆直,一掃先前衰老遲暮的氣息。
“往昔之事,已經難能理清,還是要看看眼前的事情,玉流幾次妖物來犯,你現在應當知道實情?”
“晚輩明白.”
陳巍元卻是搖頭,那張蒼老威嚴的臉上有些晦暗。
“不,你不明白,他們的手段.僅僅筑基,做再多謀劃,都是一場空。”
“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許玄眼神稍沉,他自然聽出對方的言外之意,此時唯有沉默。
“我會給你提供些助力,但卻不能全部壓注到你身上,今日讓你來,也是看著昔年的交情上。”
陳巍元聲音低沉,卻讓許玄心中有些疑惑,此地,還有誰有希望突破?
殿中濃重的戊己玄光散去,一切恢復如常,陳巍元重新坐于主位之上,揮了揮手,低低道:
“暫離去罷,功法的事情,我也會幫你問問,只是社雷難尋,【劫心池】又頗為特殊,恐怕還是要看你自己的緣法。”
許玄低聲應道,此時同座上老人拜別,轉身走出大殿,僅聽得身后傳來一聲低低的嘆息。
剛走出殿外,便見一道赭黃流光自天而降,正是陳銘煜,此時面上帶笑,快步上前,只道:
“許兄,可是同老大人談完事情了?”
許玄緩緩點頭,便聽對方朗笑道:
“既然如此,可要在西蔚山中看看,我可陪許兄一道走走,這座靈山中倒是有不少好去處。”
“不必了,我還有事務在身,就不叨擾了。”
許玄謝絕對方好意,陳銘煜神色如常,僅低低道:
“既然如此,那我便不多留許兄了,今后說不得多有再見的時候。”
許玄卻是眼神稍凝,看向對方,只問道:
“貴族,不知何時解除封山?”
陳銘煜聞言,神色稍變,聲音壓低,周身赭黃法光涌動。
“待到塵埃落定時。”
天風呼嘯,峰上松濤陣陣,許玄這時才發覺,此地種上的青松,和天青峰上的是正是同種。
兩人道別,銀色雷光奔天而去,轉瞬不見,陳銘煜面上的笑意一點點散去,他負手而立,緩步向峰下走去。
——
柳家,枝蓄山。
白墻黑瓦的府邸在點綴山中,相比于大宗所居的靈地,枝蓄山的靈氣稀薄許多,山中多為桑柳,少有日照,多顯陰寒。
紫絳雷云落在天邊,青衣男子立身其上,天風陣陣,吹得他發絲飄散,更顯俊逸,腰間銀白長劍上風云獅虎銘刻散著清光,鋒銳之氣四散。
【盤魄】歷經重鑄,已是筑基下品,柳行芳輕按法劍,御風而下,暫將修為隱匿,不欲驚動旁人。
山中柳木隨風搖擺,一著深青長裙的婦人卻已急急御風直上,眉眼同柳行芳有幾分相似,雖以法術、靈物細細保養,可面上還是能看出歲月的痕跡。
“行芳。”
“娘親。”
柳行芳恭聲回應,看向山中,母親這一聲呼喚,山中諸多宗親此時都已發覺他歸家,皆都看來,不過卻未有人敢貿然上前。
那婦人此時面上有些感慨,她名丹顏,山中常以丹夫人稱呼,本凡人出身,嫁入柳家后才開始修行,如今也不過煉氣一重。
丹夫人領著柳行芳前往山中府邸,邊說話,邊嘆氣。
“怎不多回族中看看?你父親,還有幾個兄弟可都掛念著你。”
“事務繁忙,實在是抽不開身。”
柳行芳低低回道,眉眼稍斂,卻見丹夫人眉頭一皺,輕聲道:
“莫要耽誤你修行了,若是不行,便回山中來,你父親在碧野山中有修行的定額,你去也無妨,族長也常常提及你,自不會多言什么。”
“父親.”
柳行芳見提起父親,不由心中稍沉,他父親,柳秋燁,和如今族長柳秋辭是一輩人,為柳家小宗之主,修為卻困在九重多年,筑基無望。
‘說來,自己也不算是小宗的正統.’
想起此事,柳行芳便覺好笑,自己父親妻妾成群,風流成性,丹夫人初是凡人,是府中侍女,他也僅是庶出,母族又無勢力,少時在府中地位趨近透明,過得可不是什么安穩日子。
八歲以前,父親都少有管他們母子二人的時間,多有難處,直到測試靈根的時候,柳行芳八寸的靈根,是父親諸多子嗣中前二,這處境才有改善。
這些事情他一直深埋心底,從未同門中任何人談及過,就是師父也未曾說過,人心冷暖,少時已經明白。
他不動聲色地看向母親,心思一轉,已經明白是父親讓她來的。
“此番回來,你父親為你挑了位良家女子,就在山中完婚,你若是肯聽他的,枝蓄山,將來便是你的。”
丹夫人眼神明亮,此時同柳行芳一道行于青石道上,語氣中含著些期許。
柳行芳不言,只是默默看了眼枝蓄山,只覺逼仄,不若在自己靈峰上自在。
“我來做山主?那將白意大兄置于何地?”
柳行芳緩緩搖頭,小宗中修為最高的便是柳白意和他,族中字輩為【秋白凝霜】,他當初可是連個名字都求不來,還是母親為他定下的【行芳】。
柳白意年歲要長他十來年,為正妻所出,如今也是八重修為,筑基有望,自出生起便被視為枝蓄山下一代主人。
他和這位兄長并無什么仇怨,但也談不上親近,甚至在測算靈根之前,對方恐怕都不記得自己。
“你父親為他另尋了道出路,枝蓄山,你若是想,就是你的了.”
丹夫人目光熾熱,轉身看向柳行芳,低低道:
“行芳,你要知道,小宗也是有競爭家主的機會,你未嘗不可.”
“我并無此意。”柳行芳低低回絕,輕嘆一氣,“我如今在觀中擔任望氣堂主,掌律長老,已經如愿,卻不愿再同諸位兄弟爭什么。”
“族中這些年予我的靈資,我都記著,自煉氣六重后便一直往回寄,以補貼族用。”
“娘親,若是您愿意,我可接您去洛青住著,那里接近漓水,風光不錯。”
丹夫人的眼瞳收縮,顯出一抹失望之色來,沉聲道:
“當初你測出靈根八寸,我心喜不已,可待到你十三歲時,族中招人前往大赤觀修行,你父親和我都不愿你走,但卻勸不動你。”
“這些年你父親也變了許多,是真心待你我,只盼能彌補你少時幾分。”
“大赤這些年起過多少戰事?每次見青巍喊殺震天,我都心急如焚,日夜以淚洗面,只求你平安。”
丹夫人抹了幾滴清淚,握緊柳行芳的手來,低低道:
“你如今有所建樹,不該再去涉險,先同我去見你父親,他正有話同你說。”
道旁柳木隨風飄遙,柳行芳的思緒也隨之遠去,他終究說不出什么重話來,或許面對父親,他態度可以冷淡些,但面對母親,終究還是心軟幾分。
隨著丹夫人向宅邸而去,兩旁的侍女仆從齊齊行禮,他只覺有些恍惚,步入大堂,卻見其中早已等著一中年男子,著青色長袍,氣度威嚴,一對劍眉,顯出幾分煞氣來,正是枝蓄山主,柳秋燁。
他此時面上一喜,快步上前,朗聲道:
“行芳回來了,可是讓為父好等。”
“見過父親。”
柳行芳恭聲回應,眉眼低垂,并不同父親相接。
“好,好,來,先坐。”
柳秋燁卻并不在意這些,讓母子二人入座,他坐在主位上,此時笑道:
“行芳今日歸家,真是件喜事,在門派中近來過的如何?”
柳行芳眼神稍凝,只沉聲道:
“只是修行,順道處斷些門中事務罷了。”
柳秋燁卻是微微一笑,不動聲色地掃過柳行芳佩劍,見這柄法劍已經是筑基級別,心中稍驚,卻也有底,只道:
“哪里,行芳修成劍氣,如今距離筑基也不遠,算算年紀,也該考慮成親之事”
“正巧有家要同我枝蓄一脈結親,聽聞有你在,一眼看中,我見過人,確實和你是良配,不知你怎么看?”
柳行芳眼神一轉,只低低道:
“不知是哪家?”
柳秋燁眼中精光一閃,朗笑道:
“是赤云北地的筑基世家,當初在長生觀治下,被火鴉驚退,如今歸來,你觀占了化青野,應當也聽過。”
“姓武。”
堂中,柳行芳抬首,眼中紫電一閃,【盤魄】顫動,發出清越的劍鳴之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