茁林。
深黑的死木遍布地上,泛著金鐵光澤的根系突破地面,鎖住此地靈氣,諸多著青袍的道人在下方往來,驅(qū)使水火,一點點消磨這些死木。
云端,許玄踏著銀色雷光,身后是柳行芳,二人正欲前往原上,途徑此地,不由駐足,看起下方情勢來。
“茁林的這些靈木受【剛枝金流陣】的變化,連成一片,鎖住靈脈,如今差人以水火消磨,刀兵砍伐,這些年也就清理了十分之一的地界。”
“這還只是外圍,內(nèi)圈有筑基靈木的,若【武儀金木】化成的死木,煉氣更是難以撼動分毫,請梁護法來都收效甚微。”
柳行芳此時緩緩開口,茁林這地界,棄之可惜,但真要將其恢復成靈地,耗費的代價又太大。
“吳青河如今修為到了何等地步?”
許玄想起吳家這唯一的孤脈,此人練的是《修天神廣經(jīng)》,一旦突破筑基,成就的是【及綢繆】,可疏解此地死郁之氣。
“已經(jīng)突破九重,只是「廣木」難修,他還在穩(wěn)固氣海,筑基,還不一定能成。”
柳行芳搖了搖頭,低低道:
“聽聞離焚廣木,若是有「離火」的筑基或法器,倒是能焚盡這死木之林。”
“離火是帝家專修,不必念著,也就東邊有些流傳,都是帝家賞賜給親善的仙道,也不可能流出。”
許玄有些感嘆,太陰太陽的法器他都有一對,離火除了宋氏,別的地方難以得見,比震雷還稀少。
他同柳行芳繼續(xù)御風前行,二人此時分別,許玄要先去拜訪陳家,便讓柳行芳先回族中。
御風直行,已至杜望城,許玄手持陳家請柬,遙遙見著虹光涌動,一著彩甲的男子御風而來,正是蔣遲。
“許觀主!”
他朗笑著御風而來,此時修為還是筑基初期,剛欲同許玄寒暄幾句,只是稍稍感知對方氣息,心中卻有些震驚。
‘真是筑基后期,怎這般快’
族中老大人下令,讓蔣悅?cè)ニ湍钦埣恚f是這位觀主已是后期修為,他雖是細心送去,可心中還是有幾分不信。
對方突破筑基才多少年?細細算來,恐怕也就近十來年的時光,這就突破后期?
只是眼前所見,無不在提醒他,這位觀主是貨真價實的筑基后期修為,對方更是修成劍意,這等道行,怕是臻極筑基極點。
‘恐怕直追老大人,朱家家主的境界,修行速度更是快的駭人,下次再見,他難道就成紫府了?’
蔣遲猛地生出這念頭,但轉(zhuǎn)而又頃刻散去,紫府和筑基是云泥之別,不是這般輕易就能跨越的。
也有不少修士在筑基時默默無聞,但就是突破紫府,成就神通,遠比什么頂尖筑基要風光的多。
“蔣供奉?”
許玄輕聲問了一句,讓蔣遲回神,對方面色有些尷尬,自覺失禮,賠了個不是,接著便引許玄向陳家的方位而去。
陳家治下靈山頗多,當初許玄祝壽所去的不過是一座靈丘,是陳家府邸之一,如今封山,陳家嫡系都在主山,【西蔚】山中。
同段家諸山叢立,地勢莫測的景象不同,西蔚可稱原上第一高巍,遠在天殛山之上,就在大景原正中。
山旁赭色法光涌動,牽引云氣,調(diào)轉(zhuǎn)虹霓,將高巍至極的靈山遮掩,不擋天光,外人更是難見真形。
蔣遲引許玄來一虹橋之上,靜靜等候,那張金色請柬此時自行飛遁而出,落入山中。
此時陣法揭開一角,許玄才得以窺見這靈山全貌,頂摩碧漢,根扎黃泉,天瀑垂落,飛瓊四濺,當真是赤云第一靈山,就是長生觀的山門也難比。
細細感知,山中似乎不止有戊土之氣,還有另外的土德氣息,更顯神妙。
“此山是真人以填山之術(shù),牽引地氣,增長山根,用三座土德靈山造就,戊土在上,艮土居中,至于最下山根中的,有說是蘊土,也有說是己土,我卻不知。”
蔣遲笑著同許玄談及這座靈山,面帶笑意,蔣家歷代僅有一支,都是在陳家擔任供奉,修行的乃是【觀太霞】,正是在山頂突破。
許玄看向山根的位置,默默感知著那道土德氣機,只覺.有幾分地府的氣息?
“是「伏土」,地府三脈之一,和「勝金」乾天之陽對應,是坤地之陰。”
天陀看出這靈山玄虛,此時出言解惑。
“第五土,為地府占據(jù)。”
許玄心中卻生出些疑思來,陳家可是蜀國帝脈,玄樞道又是被地府所滅,如今以伏土為山根,真的合適?
不過這都是當初那位玄岳真人所為,想來必定有自己的考量在。
虹橋盡頭,忽有一烏衣青年御風走出,面容威嚴,闊步而行,顯得威風凜凜,衣袖上有赭羽靈鳥之紋,同許玄在那座【瞻衡樓】上見的靈鳥模樣相同。
此人一身氣機極為凝練,已是筑基中期修為,年齡看著同許玄相近,此時穩(wěn)穩(wěn)站在虹光之上,見著來人,露出笑來。
“讓許兄久等了,在下陳銘煜,算是如今陳家管事的。”
說著,陳銘煜上前,吩咐蔣遲幾句,讓此人先行退走,由他引著許玄向山中行去。
“原來是銘煜道友,先前幾次來貴族,倒是未曾見過”
許玄心中疑惑,按他的認知,陳家年輕一輩主事的,應當是陳巍元嫡親的孫女,陳希月才對,怎是此人?
二人踏著虹橋,緩步向山中最高的一座靈峰行去,陳銘煜很是熱情,一路上言語不斷。
“許兄擔任掌門,修行速度還如此之快,更是悟出劍意,在離國都是有數(shù)的人物,銘煜敬服。”
陳銘煜低低感嘆,這話卻不是恭維,六府之亂,許玄出手,【辟劫劍】的名號已經(jīng)在離國有些分量,如今更是修至后期,哪怕是諸位真人也要側(cè)目幾分。
“銘煜道友過譽,這點修為,在離國算不得什么。”
“哪里的事,聽聞太平山都遣人來請道兄,天下劍宗還能看錯人?”
陳銘煜坦然一笑,顯得氣度不凡,二人已經(jīng)行至虹橋盡頭,到達西蔚最高峰上,前方便是一座青銅大殿,道路兩旁松柏修偉,天風陣陣。
“請。”
黃玉雕琢的獸相遍布殿前,青石鋪就得地磚踩上去頗為安心,許玄輕呼一氣,即便此時,面對那位老人,還是有些壓力。
當初山門衰微,是陳家出面作保,才給自己喘息之機,更何況,陳巍元的親子,陳長氣,乃是師父的故交。
當初陳希月入大赤修行一段時間,便是因這層關(guān)系,只是,如今陳長氣也已身隕,同自己師父一般。
想到此處,許玄心中不免有些沉重,只覺褪去層層身份,坐在殿中等他的,只是位失子的父親。
他看向大殿,寶黃靈木刻就的匾額上是兩個古字,【泰衡】。
殿中空空,并無人聲,赭黃的戊土玄光凝聚在殿頂,主座之上,一著烏金長袍的老人緩緩睜眼,須發(fā)皆白,眼神卻依舊清明,不沾半點渾濁。
“見過大人。”
許玄和陳銘煜一道行禮。
“坐。”
陳巍元聲音蒼老厚重,坐在位上,若老龍蟄伏。
“銘煜,你去處理族事,我同許玄單獨談?wù)劇!?/p>
“是,銘煜明白。”
言畢,陳銘煜便退去,不多言語。
許玄坐于側(cè)位之上,此時靜靜等著座上老人開口。
“你覺得,銘煜如何,可撐得起我陳家?”
“這銘煜道友修為深厚,處事周到,自然是持家的人才。”
許玄低低回道,他跟著陳銘煜行了一路,對此人觀感還算不錯,如今出言,也并非客套。
座上老人卻只是搖了搖頭,低低嘆氣,殿頂?shù)奈焱林忾_始動搖,一股渾然厚重的氣機散發(fā),讓許玄都有幾分心驚。
“他若是生在筑基世家,自是中興的良才。”陳巍元目光沉凝,輕彈一指,將殿頂流轉(zhuǎn)不息的戊土之光定住。“但在我陳家,怕是不夠,僅這一座西蔚靈山,便不知多少仙道想要,我死了,他怎能保的住?”
“大人.”
許玄聽得面前老人此言,稍稍皺眉,正欲開口,卻見對方擺了擺手,示意不必再談這話題。
“希月離家,前往仙道修行,并非是不見你。”
說著,陳巍元眼神稍稍掠過許玄,若有些可惜的情緒。
“不知希月是前往何地?我記得,她修的不是戊土,而是道木德。”
許玄心中疑惑,若論天賦,陳希月應當還在陳銘煜之上,為何不讓她修行族中戊土正法,而是轉(zhuǎn)修木德。
陳巍元臉上露出笑意,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沉聲道:
“我就說你不記得,她偏偏要和我爭,她修的甲木,當初煉氣,特意見過你一面,你卻是忘了。”
“這”
許玄面有慚色,這事情他還真想不起來,只隱約記得對方修的是道木德。
“她前去幽州,拜入青華宗,如今跟隨【春尹】真人修行,已有六年時光。”
陳巍元此時緩緩道出此事,許玄若有所思,只嘆道:
“竟這般早離去,若是早些得知,當同思安一道去送送。”
“我看是幸好沒讓你去送,不然她上山待的都不安心。”
陳巍元此時只覺許玄和溫扶風在某些方面都不愧是師徒,心中只覺好笑。
“若是你還念著兩家關(guān)系,日后,若是她在青華有什么事,怕是還需你去幫襯幾分。”
“晚輩必謹記此事,只是.大人?”
許玄只覺對方語氣蒼涼,隱隱帶著一股悲意,讓人聽了心中沉重。
“我時日無多,今后,陳家注定走向沒落,有些事情,要趁我還能喘氣,早早告訴你。”
殿中,戊土之光彌散,若太岳鎮(zhèn)落的壓力升起,一時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