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陽東邊,數月前此處地震,地裂成淵,在原本平坦的原野上顯出一道極深的傷口,綿延數里。
站在這裂谷邊緣,向下望去,一片漆黑,若是將光源貼近,試圖照亮,光線在照進裂谷時便會自行消散。
幽邃的煞氣像沸騰后產生的水汽,不斷自裂谷中噴涌而出,兩邊的土地呈現出不正常的鐵灰之色,細細聽之,能從這裂谷深處聽到某種巨物摩擦碰撞之聲。
沈德正靜靜站在這裂谷旁,依舊著一身黑鐵甲胄,身后有幾名隨侍,正押著熙熙攘攘的一群凡人,以銀繩捆著,一眼望去,足有數百人。
銀繩由沈德正牽著,他嘆了口氣,滄桑的臉上有些動搖之色,可最終還是下定決心,法力涌動,赤電奔走,將這銀繩向裂谷中擲去。
這繩子迅速向著裂谷深處墜落,若被什么東西牽引一般,眾多凡人哭喊起來,當即一個個被拉入下方無光的深淵之中。
沈德正凝神看去,洶涌的黑暗迅速將這群凡人吞沒,再無一點聲響。
'【淵光相】'
沈德正在心中默念此神尊名,便覺下方裂谷中隱有感應,傳來幾人的畫面,正是當初李近之一行人,面容和身形有些模糊。
另外便是聽雨門那邪物,是一團混著血雨的黑氣,修為竟是達到筑基,這邪物身后跟著一人,正是當初走脫的殷元辰。
“叔父,治下這些凡人恐怕是湊不夠數,下面那位還在催促,讓我等將逃脫幾人抓來。”
沈德正身后,一位著墨黑長袍的青年上前,眉眼含煞,煉氣三重修為,沉聲稟報,沈德正回首,冷冷道:
“德貫大兄已去捉拿那遼人一眾,對方躲進巫荒邊緣,是那位【樞蠢】巫人的地盤,我等卻不好硬闖。”
“這邊靜靜等著就是,堵住東北兩個方位,他們走不脫,寶獅,聽雨門那殷露澤所化邪物,如今可有動靜?”
后方那身著黑袍的沈寶獅臉上多出幾分驚惶來,低低道:
“殷露澤前夜突襲我家一處駐守之地,由那殷元辰領著,血雨籠罩而下,不少修士被活吃,如今老祖不出,怕是無人可制。”
沈德正眉眼稍垂,冷冷道:
“殷露澤當初也就七重修為,借著云露門傳下的那具筑基遺蛻才突破,云露門的傳承,定然是落在她身上,如今此人是個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竟還記恨著我家。”
“等到她神智全無,就是大人出手之時,只要完成上次大祭,便可延續大人壽數。”
兩人御風離去,徑直向著族中而去,留下些修士在此地駐守。
“叔父,如今可知曉那野神來歷了?”
云端,沈寶獅見離了那裂谷,面色稍緩,低低問道。
“大人前些日子召我入洞府,告知不少秘辛,如今也有些猜測。”
沈德正面上有些不安,放緩了駕云的速度,長嘆一氣。
“云露門的家底,都是自東海得來的,承下雨師之名,是「癸水」正統。”
“商羊為雨師,飛廉任風伯,如今商羊已有數百年未見,你可知這貴種最后一次現身,是在何處?”
沈寶獅似乎明白什么,低低說道:
“東海?”
“正是。”
沈德正面上顯出幾分感慨和驚懼來,疑神疑鬼地看向四周。
“云露門得來的,正是這位商羊的傳承,這位的隕落可就有些意思,似乎是同眾修圍殺一位紫府,不幸身隕,那場戰事動靜極大,如今卻未有什么記載。”
“此戰一道隕落的,正有位「煞炁」紫府,修成的神通是【摩光淵】,云露門供奉的【淵光相】,恐怕就是這神通所化。”
一旁的沈寶獅卻顯得疑惑,只低低道:
“這等借香火成就金身之法,可是遼國帝家專屬,【靈薩】一道才有傳承,云露門是如何做到的?”
沈德正只是搖頭,身上黑鐵甲胄映著天光,沉聲道:
“云露門當年被抽調到邊疆,抵御遼人,誰知道有什么際遇,只是這【淵光相】如今落到我族手中,正是天意。”
“待到老祖續上壽元,又得尊神相助,紫府不出,誰敢相爭?”
言畢,兩人直直落到族中靈山上,準備商議如何處置聽雨門的筑基邪物。
——
太虛中,赤色天橋橫亙其中,東方觀極端坐上方,目光下垂,越過那幽暗的大淵,似乎是看到什么,臉色沉凝。
他身旁那位霹丹駕著黑火,正像飲酒一般,對著那黃皮葫蘆直灌,不知吞下多少火氣來,有些流到兩人身旁,頃刻散開。
東方觀極一副少年模樣,木角縈光,姿容華貴,右手牢牢牽著赤色神鏈,另一端落在太虛深處,轟響不停。
兩人身旁還靜靜站著一女,戴著雪絨氈帽,著杏黃金縷裙,面容模糊,白光縈繞,她屈身向著東方觀極行禮,之后言語幾句,依舊模糊。
一旁的霹丹斜眼看著這女子,有些疑惑,東方觀極卻是聽明白對方所言,稍稍點頭,這女子屈身謝過,便化為白光頃刻消散。
霹丹見對方離去,此時才開口問向東方觀極,聲音低沉。
“遼國供奉的一位【祖靈】來此有何事?”
東方觀極神色如常,右手上白鱗生出,他將赤色神鏈扯的筆直,引得太虛深處傳來巨響。
“求我照看下面那修「太陽」的小子幾分,莫要傷了性命。”
“可看的出此人傳承?”
霹丹跟著下望,直直看向躲藏在山中的李近之,對方修行的是「太陽」,頗為少見。
東方觀極起身,赤色雷電在身旁涌動,他若有所思,只道:
“身在遼國,又姓李,還有「太陽」的傳承,看來是當年和大奉親近的一支,得了賜姓和功法。”
“周身明光涌動,看來是奉朝當年讓親衛修行的功法,是太陽從光,不得正法,修成的是【巡儀光】。”
身旁霹丹聞言,失去興趣,轉而看向下方的那處大淵,一片幽深。
“【淼遠】真人死后還不得安寧,這般被人擺弄,當真是凄慘。”
東方觀極嗤笑一聲,冷冷道:
“這位是個十足的瘋子,當初眾修圍殺天陀,他個一神通的也去湊熱鬧,叫一道【太素化景道光】打得性命潰散。”
“僅論術法,金丹不出,讀過【少陽道藏】的天陀小圣當是近古第一,幾位大真人領頭,金丹作保,才敢動手,他個紫府初期想著撿漏,不是找死?”
一旁的霹丹聞言,低低嘆了一氣,只道:
“當年鬧出那般大的陣仗,卻是只得了天宮無人的消息,【少陽道藏】卻未得來。”
“宋氏將那點殘余帶走,鎮在煉妖塔中,這些年還是一無所得,恐怕只有【東華妙嚴天】中才能一觀。”
東方觀極靜靜看著那處幽深的大淵,煞氣彌散之下,一道素白之光,化作三景,氤氳變化,諸煞避退,正是當年法術殘留。
煞氣凝成的幽暗巨蛇盤踞在谷中,蛇首之上,立著一人軀,青面獠牙,同無邊黑暗融為一體,隱隱有道香火自沈家祠堂中傳來,落到這巨蛇身上。
【太素化景道光】正落在此蛇腹部,將其死死釘在這裂谷之中,內里和太虛連通著,這野神卻根本察覺不到東方觀極二人的窺視。
“這【淵光相】是神通遺留,得了香火,以遼人秘法化就,如今也只是堪堪筑基巔峰的實力,叫那道法術所阻,離開不得。”
東方觀極看出對方跟腳,低聲說道。
一旁的霹丹神色有些好奇,轉而看向另外一處隱秘之地,一團血雨混著黑氣,中間是個膚色蒼白的女子,身后跟著一豹眼環目的男人,神色悲切。
這兩人正是聽雨門僅剩的嫡系,修成筑基的殷露澤,以及當初自客棧走脫的殷元辰。
霹丹細細感知那團血雨來歷,若有所思,只問道:
“這殷露澤如今的神智,有幾分是自己的,幾分是那具遺蛻的?”
東方觀極漠然地看了一眼,沒什么興趣,淡淡說道:
“她煉化了半具筑基級別的商羊遺蛻,勉強修成仙基,卻被內藏的穢怨之氣蒙蔽,死路一條。”
“我等在此看著即可,天霖得了商羊傳承,今日也算因果。”
霹丹卻聽不懂這些,嘟囔幾句,繼續飲火,聊作解悶,這一路上行蹤要隱蔽,沒什么樂子,就是跟著身旁這位白龍在太虛中看著。
他又未修成什么意神通,只能看著東方觀極施為,實在是無聊的緊。
‘早知道去【涌劫天】那邊,可比這里熱鬧,北海都有大動作,肯定要打成一團。’
霹丹心中雖然這般想,嘴上卻未說,他出身【混元殿】,歸屬東海龍宮,自己能成紫府,更是多虧身旁東方觀極出力。
兩人關系極好,因而他才主動請纓,要跟著這位白龍走一趟。
‘瓊蓮龍女如今還在鬧著,水晶宮不得安寧,我早早離去,也算落個清凈。’
霹丹又淺淺飲火一口,想起那位瓊蓮龍女,任他是個萬事不在心上的性子,都要頭疼,身旁的東方觀極更是遭了不少罪。
正飲著火,黃皮葫蘆中卻傳來空響,內里積蓄的靈火空空,霹丹面露苦色,低低嘆氣,隨意坐在赤光凝成的天橋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