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夏日,剛剛入夜,晚風清涼。
江陽郡東部,原本客商往來的古道因仙道爭斗、蠻人進犯而變的荒涼,道路旁三五蟲鳴,點點熒火。
今夜月明,星光不顯,自遠天飄來一朵模糊的紅云,乘著夜色,緩緩降下。
前方不遠是座燈火通明的客棧,四周卻無其他建筑,孤零零立著,這紅云就在客棧不遠處停下。
自云氣上先是走下一男子來,身形矯健,背著個女孩,此時已沉沉睡去,枕在這男子肩頭,扎著環鬢,臉上沾過泥,顯得灰撲撲的。
緊跟著下來的是一白衣書生,扶著一名老人走下來,正是那老船公,此時驚魂未定,兩股戰戰,勉強站定,驚呼道:
“兩位恩公,小老兒還是頭一次上天,嚇得膽都要破了。”
“老人家,你孫女可是高興的很,你這么大歲數了,可不能在孩子面前丟份。”
張羽看向一旁的女孩,這孩子年歲小,帶著她御風,一路興高采烈,笑個不停,倒是忘了先前那禍事,此時玩累了,已經睡著。
這老船公姓何,孫女名為止婷,爺孫二人相依為命,原本住的地方蠻子出沒,劉霄聞二人便順道攜著二人往東邊太平地方去。
“再往前走上數里路,就到那什么沈家治下,我帶著止婷去投奔親戚,就不勞二位恩公送了。”
何船公言辭懇切,膝蓋觸地,就要磕頭拜謝,張羽連忙扶起,只道:
“舉手之勞罷了,天色已晚,我們御風也要調息,先一道去那客棧歇息,明日再說。”
劉霄聞動作卻快,已經背著女孩,走到那客棧前,一旁的何船公不好再說什么,臉上多出些復雜之色,低低道了聲謝。
這客棧規模頗大,燈火明亮,內里傳來喧嘩之聲,酒杯碰撞,顯得熱鬧。
劉霄聞背后的止婷已經醒來,揉了揉眼睛,眼睛忽閃,顯出幾分好奇來。
他稍稍蹲下,讓背后女孩下來,止婷乖巧的站定,有些怯生生地牽著劉霄聞的衣角,劉霄聞握住對方有些冰涼的小手,引著他入內。
客棧內擺著三四張桌子,人坐的頗滿,劉霄聞掃視一圈,見著一邊角的位置,有張小巧的烏木桌子,正好能坐四人。
劉霄聞入座,讓止婷坐在一旁,這女孩手腳規矩,有些拘束。
張羽身后跟著那何船公,一道來了這桌,張羽坐在對面,招呼何船公入座。
這老人看了看自己滿是補丁、破破爛爛的衣裳,臉上顯出幾分局促,低低道:
“老漢我卻不用坐了,穿的爛,身上也不干凈,怕臟了人家桌椅,更煩了兩位恩公興致。”
“哪里的話,坐著就是,我少時過的也是苦日子,老人家何必在意這些?”
張羽一笑,那張文弱的臉上顯出幾分豪氣來,拉著何船公,對方便若腳下生云,恍惚之間就落到那板凳上。
此地倒是生意紅火,劉霄聞環視一圈,周圍竟已坐滿了人,有不少修士在。
堂中最大的一張桌旁坐著九人,都是身著青袍,衣上紋著一活靈活現的青鳥,展翅欲飛,攜著**。
這群人都是修士,大致有五名胎息后期,四位煉氣,其中三人不過二三重境界,但為首的那人卻已是煉氣五重,豹頭環眼,身上有幾分殺氣,一副生人勿進的模樣。
這群人點了不少菜肴,劉霄聞看過,竟都是以妖物、靈藥烹成的,雖然不過胎息級別,也頗為不凡。
火光流轉的熊掌,足有尋常三倍大,混著各色靈藥,燉煮的熟爛,香氣彌散。
被剖開盛在碟中的青魚,魚肉蒸的嫩白,那魚首卻還在一張一合,口吐人言,開口求饒。
至于其余的菜,亦是各有神異。
在堂中另一邊,坐著一對夫婦,都是中年模樣。
男的生得端正,氣度不凡,著一身銀袍,煉氣四重,女的則是著紫色羅裙,姿態妍麗,煉氣一重,兩人點了碟小菜,對著燈火,一杯杯飲著,低聲說笑。
臨近柜臺處,有位身著鵝黃袍子的修士,少年身形,只看的出是位煉氣,趴在桌上,若是在歇息,埋著頭,桌上點了一壺酒,喝了一半。
剩下的則是些凡人,都是些著錦袍華服的,卻不敢弄出什么聲響,坐在幾張最為破爛的桌旁,眉眼低垂。
一旁跑堂的急急過來,是個十五六歲的孩子,穿著一身干凈的灰色短衫,竟然也有修為在身,堪堪是個胎息初期的境界,面上含著些歉意。
“幾位爺,店中人手少,沒來得及伺候幾位,在此賠罪。”
說著,這跑堂的端出一壺酒來,放在桌上,賠笑道:
“這里奉上老酒一壺,還望二位恕罪則個。”
這跑堂的眼神自始至終都是看向劉張二人,十分恭敬。
張羽稍稍聞了聞,大手一揮,收下這壺酒,笑道:
“你這酒好,我們也就不計較了。”
“謝過大人,幾位想點些什么酒菜,還是要住店?”
張羽稍稍側過身子,看向堂中心的那撥人,目光流轉幾分,低低道:
“既然住店,也要點菜,這群人點些什么,你就給我上些什么來。”
那跑堂的眼神一亮,看了過來,猶豫幾分,低低道:
“這位大人,他們點的是我店中的山味八珍,可不便宜。”
張羽不言,隨手將一袋靈石遞給這跑堂,對方打開,僅看一眼,就立刻合上。
“可夠了?”
“夠的,夠的,大人稍等。”
這跑堂的少年面色泛紅,嘴角笑的有些合不攏,急急跑去點菜。
“何必破費,這店有些不同尋常,還是莫要輕易吃此地酒菜。”
劉霄聞聲音低低,他們身為煉氣修士,已可辟谷,借助靈石恢復即可。
“來了當然要嘗嘗,那邊可沒什么事。”
說著,張羽微微指了指堂中心的那撥人,此時正在飲酒行令,談笑正歡。
“你們吃吧,我便算了,若是有什么問題,還有個清醒的。”
劉霄聞嘆了一口氣,這幾日他已摸清張羽脾性,是個自由慣了的,難勸。
‘自從準備往東海方向去,張羽身上的龍火便漸漸熄滅,再無神異,若是遇到些高修,還真是難辦。’
少時,上齊了菜,一旁的止婷和何船公都不敢動筷,顯得局促,張羽先讓止婷動筷。
這女孩怯怯看了滿桌菜肴,卻并未動,而是看向何船公,低低問道:
“爺爺?”
何船公那張滄桑的臉上顯出幾分無奈來,聲音慈愛,只道:
“吃吧。”
言畢,止婷看向劉霄聞和張羽,聲音恭敬,低低道:
“謝過兩位恩公。”
言畢,等張羽動筷,止婷才跟著動了,先是夾了筷魚,送至何船公面前,低低道:
“爺,吃魚。”
她聲音柔柔,何船公蒼老的臉上顯出笑來,如枯樹般的面皮皺起。
劉霄聞看著眼中,想起了自家大父,情緒稍稍低落,一旁的張羽卻很有眼色,為劉霄聞斟了杯酒,自己舉杯,沉聲道:
“霄聞道友,這杯敬你,多謝你肯陪我走這一趟。”
言畢,張羽一飲而盡,這酒頗烈,摻雜不少靈藥,引得這書生面上泛紅。
劉霄聞舉杯,聞了聞,以法力試探,這靈酒沒什么問題,便跟著一飲而盡。
兩人對飲,倒是顯得交心幾分。
過了少時,客棧外呼有一聲悶響傳來,若什么重物狠狠砸在地上,讓桌上酒菜都是一震。
自門外擠進來一碩大的身軀,是一身材壯碩,好似鐵塔般的漢子,面容粗獷,身著黑鐵盔甲,竟是煉氣六重修為,神色冷冷,就站在店門口。
劉霄聞眉頭稍皺,煉氣六重算是層質變,法力渾厚遠超之前,不是好相與的。
一旁的張羽亦是看來,神色稍沉,所幸那漢子并未看向劉霄聞和張羽,而是盯上堂中那群身著青袍,上紋青鳥的人來。
那跑堂的少年急急上前來,低著頭,聲音有些發顫,問道:
“見過寶象大人,來我們這店中,是想要些.”
“滾。”
這漢子聲音冷冷,若鐵石一般生硬,那跑堂的卻如蒙大赦,急急往內堂鉆去,像是逃命一般。
身披黑甲的寶象直直盯著堂中那群青袍修士,看向修為最高,豹頭環眼的那位,嗤笑一聲,只道:
“殷元錄,你攜著這幫喪家之犬,不早早離了江陽,還想對我沈家動手,莫不是失心瘋了。”
堂中氣氛瞬息變得緊張起來,中心的那九名修士齊齊開來,殷云錄飲下一杯,青袍上**若出,周身殺氣騰騰。
“沈寶象,你大可試試,看我聽雨門還有幾分后手?”
一旁的幾位修士都是面色沉凝,氣息涌動,就待出手,沈寶象面色緩和幾分,只道:
“你要是交出那寶貝,我沈家自然不會難為你們,若是真要拼死頑抗,那就是死路一條。”
“今日且看看,你聽雨門中那位嫡系,會不會來救你們!”
說著,這客棧外有哨音傳來,此起彼伏,暗藏修為,竟是圍了不少人在外。
一旁的幾名凡人嚇得臉色煞白,顫顫巍巍走上前來,求這位沈家大人放他們離去。
身披黑甲的男子冷冷笑了一聲,讓出道路,竟是真讓這些凡人離去,一旁看著的張羽有些意動,也想趕緊脫身。
可那群凡人剛走出客棧,便傳來幾聲慘呼,再無聲息,有血濺到門上。
“還有誰想走?”
沈寶象掃視一周,見無人吭聲,這才滿意。
他掃視一圈,先前那幾張桌子讓凡人坐過,他嫌棄的很,掃視一圈,見那著鵝黃袍子的少年,正單獨趴在桌上歇息,冷笑一聲,直接上前。
這漢子猛地一拍桌面,不知用了何等法術,這木桌未碎,卻發出一陣轟響,若天雷一般。
這少年才慢悠悠抬首,睡眼惺忪,看向面前來人,低低問道:
“何事?”
劉霄聞凝神看去,心中起疑,這少年,怎么不像離國人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