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蘇帶著白澤繼續深入海域,尋找記載著救贖之法的石碑。
昏暗的海底,嶙峋的怪石遍布,珊瑚叢如同鬼魅的枯枝在水中搖曳。偶爾有發光的魚群穿梭而過,如同幽靈的磷火,一閃即逝,反倒襯托出這片海域的死寂。
白澤跟在游蘇身后,好奇地打量著周圍的一切。她時不時伸出手指戳戳漂浮的海藻,又縮回來,像只膽小又好奇的小貓。
“哥,你看那里,那是不是……”白澤指著前方一處陰影,那里似乎有什么東西在蠕動。
游蘇順著白澤的目光望去,眉頭微皺。那陰影越來越近,逐漸顯露出它的真面目——一只巨大的??麪畹男八睿|手上布滿了密密麻麻的倒刺,在水中緩緩搖擺,如同張開的血盆大口,等待著獵物送上門來。
他們走了許久,才再次確認了一處邪祟密集的區域,而這里正是這塊區域的中心。這只??麪畹男八?,也正是霸占此地的‘領主’。
“是邪祟。”游蘇握緊墨松劍,劍身發出一聲低鳴,仿佛感受到了主人的戰意。
他將白澤護在身后,“跟緊我。”
話音未落,那海葵猛地張開觸手向兩人撲來,它對危險氣息的敏銳程度超乎兩人的預料。觸手上的倒刺閃著寒光,帶著刺耳的破空聲。
好在游蘇將那如意御風術已經融會貫通,他的身姿輕盈如風,如同鬼魅般一閃而過。墨松劍在他手中劃出一道凜冽的弧光,如同夜空中的流星,將襲來的觸手盡數斬斷。斷裂的觸手在水中痛苦地扭動著,噴出墨綠色的毒液,那毒液迅速擴散開來,污染了周圍的空氣,一股刺鼻的惡臭彌漫開來。
“好臭!”白澤捂住鼻子,臉上露出嫌棄的表情,像只受驚的小兔子般躲在游蘇身后,緊緊抓住他的衣角。
游蘇則一手捂著鼻子,眉頭緊皺,一手揮劍蕩開毒液。他雙目漆黑,黑目能讓他在幽暗處也能看得真切,可他環顧四周也未嘗找到那白玉石碑的身影。
他略感失望,猜測大概率是跟之前遇到的多數情況一樣,這只是一只雄踞一地的邪祟,并未有收藏石碑。像那枚巨眼一樣將石碑藏匿起來的,終究是少數情況。
還沒等他細思是該繼續作戰查個究竟,還是該及時脫身而退時,斬斷的觸手很快又重新生長出來,完全不給他任何喘息之機。這??麪畹男八罘路饟碛袩o限的生命力,不斷地發起攻擊。
游蘇暗道棘手,且戰且退,帶著白澤在怪石嶙峋的海底周旋。他身法靈活,劍招凌厲,每一次出劍都精準地斬斷海葵的觸手,不讓它靠近白澤分毫。
而白澤自然不會老實聽游蘇的話乖乖不出手,她躲歸躲,卻也一直伺機而動。她那靈動的眼神不斷地觀察著海葵的弱點,冷不丁地就用她那出神入化的控冰能力給這可怖海葵來個暗箭,主打一個不致命,但是像蒼蠅一樣煩人。
“哥,它……它怎么好像殺不死啊!”
白澤躲在游蘇身后,探出小腦袋觀察著戰況。
“這世上豈會有不死之物?!庇翁K聲音篤定,話音一落,便再次提劍迎難而上。
游蘇一邊躲避著海葵的攻擊,一邊仔細觀察著它的行動。
隨著觸手越砍越多,游蘇發現每當觸手被斬斷后,??膭幼魉坪鯐幸凰查g的遲緩。而這個遲緩的源頭,似乎來自于海底深處,那里總會有一陣微弱的波動傳來。
“這邪祟的本體并非觸手,而是隱藏在海底的根莖。只要根莖不除,它就能無限再生?!?/p>
游蘇很快就做出了判斷,“你凍住它!我看看它那底下到底藏了什么!”
白澤有了那顆寶珠的滋養,游蘇也不再那般固執地不讓她出手。而這適當的需要,也的確讓白澤倍感成就感,往往都對游蘇的命令樂此不疲。
幽暗海底,墨松劍光如電。游蘇騰身躍起,劍鋒劈開腥臭毒霧,斷肢如雨墜落。白澤蜷在他身后,十指翻飛間冰棱驟凝,將再度襲來的觸手釘在礁石之上。
“凍住了!”女孩忽而高喊,瞳孔深處泛起冰藍漣漪。
游蘇聞言旋身,劍鋒擦著嶙峋礁石劃出火星。他看準時機,一劍刺入海葵根莖的中心。劍身深入地底,感受到一股強大的阻力,仿佛是在與邪祟的生命力進行對抗。游蘇高喝一聲,將全身膂力聚集于這一劍。
只見他用力一攪,一股黑色的液體噴涌而出。海底的泥沙也轟然炸開,露出盤踞在漆黑礁巖上的虬結根莖。而盤桓其上的??瑒t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枯萎腐化。
白澤從游蘇身后探出頭來,看著死去的???,拍了拍胸脯,“嚇死我了!這海底的怪物真是一個比一個難纏!”
見游蘇沉默蹙眉的模樣,白澤又小聲試探:“它這兒果然也沒有石碑嗎?”
游蘇其實也不想將這種失望的情緒傳遞給天真爛漫的白澤,但他也不可能否認事實,正要搖頭之時,游蘇卻忽而瞳孔睜大。
那??某潭却藭r終于蔓延到了根莖,這只難纏的邪祟最終全部變作了一灘膿水。而根莖消失之后留下的那個碩大坑洞之中,一塊形狀不規則的白玉石碑靜靜地躺在那里,如同這片死寂海域中唯一的光亮。
但真正讓游蘇驚愕的并非這塊來之不易的石碑,而是石碑旁邊還擺放著一具灰白的枯骨。骨節間纏繞著猩紅肉須,如同某種惡毒的詛咒。
“這是……”白澤顯然也注意到了這具尸骨,黛眉緊蹙在一起,腦海中已然想到了一個最絕望的可能,“這不會是留下碑文的那個神仙的尸體吧……”
“這邪祟連我們都打不過,怎么可能打得過那前輩?!?/p>
游蘇縱身一躍,跳入坑洞之中仔細觀察起這具尸骨來。
“這具骸骨腐爛的難辨形狀,至少在此百年?!庇翁K說這話時也略松了一口氣,倘若給他們留下生路的前輩都死了,那他們豈不是更是死路難逃。
白澤緊隨其后,好奇問道:“為什么?”
游蘇以手玄炁外放,竟隔空將那具尸骨翻了個身子,其脊骨之下埋藏的透明珠子便露了出來。
他將之撿起,小心地用衣布為其擦拭干凈,“這是避水珠,同神輝石一樣是神山管控的材料,極其珍貴?!?/p>
“避水珠?有什么用?”
白澤作勢就要拿來手中把玩,游蘇卻拍回了她不老實的小手,嚴肅道:
“顧名思義,可讓人深入海底而避開水流。這尸骨的主人該是古代深入海底探索的先驅修士,卻永遠留在了這黑暗海底,被方才那邪祟當作了寄生的對象。這是遺物,當以敬意看待?!?/p>
游蘇也是在辟邪司才接觸過避水珠這東西,其稀有程度比乾坤袋有過之而無不及,畢竟它們本就是從同一個天外之物上鑿取的,而且均不可再生。
制作乾坤袋的材料只是那天外之物的外圍,而避水珠卻是用的核心。避水珠的作用原理與乾坤袋一致,皆是極其稀有的空間屬性。只不過乾坤袋藏不進活物,避水珠卻可以,它會在宿主的身邊形成一個獨立的空間,將之與外界隔絕開來,從而達到避水的目的。同理,雖名為避水珠,避火避電卻也樣樣精通,當然也得確保避水珠中有足夠的空氣才行。
所以乾坤袋尚可在世間流動,避水珠卻被嚴格管控、禁制交易,僅用于不得不潛入深水等情況的極端任務之中。
游蘇也是因為了解這一點,才推斷出這位修士是先驅探索者的身份。他想再將這位犧牲者的身份確認的更加具體,可卻再找不到其它的線索,唯有枯骨。
“好可憐啊……”白澤揪心地看著那具慘不忍睹的尸骸,眼底的傷懷之色發自肺腑。
游蘇不置可否,轉而拿起石碑,“出去吧?!?/p>
白澤的傷感來得快去得也快,立馬張開雙臂,“我有點累,你抱我出去。”
游蘇扶額無言,也不知女孩是真累假累,卻也懶得追個究竟,環住女孩細軟腰身便輕身躍至地面。
“將他埋了吧。”
游蘇對這位犧牲在海底深處的前輩滿懷敬意,因為他很清楚即使是在辟邪司中,哪怕是出海都是大多數人避之不及的任務,更別提是下水入海了。
白澤沒有反對,非常識趣地開始凝結周圍冰屬性的玄炁,竟是做了兩把玲瓏剔透的冰鍬出來。
游蘇贊許地揉了揉她的頭,便開始填土的行動。當他把最后一鏟沙土覆上簡陋墳冢時,周圍的海草中忽然亮起星星點點的熒光,恍若萬千魂火前來送行。
游蘇目送了一會兒,他會如此悵然,也不全是對前輩的尊敬,同樣也有對自己前路的隱憂。他擔心自己會不會也跟這位前輩一樣,懷揣著遠大的抱負葬身海底,淪為邪祟寄生的溫床。
本來他并未這般悲觀,但在接連找了兩塊石碑都沒得到什么實質性信息后,他不得不懷疑起生路是否真的存在。那些石碑記載的內容要么是那位前輩對海底世界的見解,要么是對附近環境的提醒,除了第二塊石碑上那三條箴言之外,對游蘇的前進其實并無太大幫助。
他知自己不該心急,那位前輩同樣也是初來乍到的探索者,但還是難免因此消磨了些閱讀石碑的熱情,故而才在忙完了之后才讀了起來。
可這一次,他苦苦尋求的出路之法,竟真的一字一字刻在了碑文之上!
「余觀此淵,非天然之海,實乃玄煞結障,辟水為巢。穹頂如墨,非天非海,乃萬穢凝成之界。瘴氣橫流,邪祟叢生,不解其是何物所化,竟孕此邪域魔巢矣。
然魔巢非死穴,脫困之法有二:
其一者,破障飛天。余嘗飛天貫穹,然墨障如膠,蝕骨**。縱僥幸得脫,淵海重壓接踵而至,非金身不壞者,頃刻齏粉矣。余借避水珠浮沉不知時辰,海底邪魔緊跟我后,龜息便難逃邪祟魔爪,纏斗則呼吸難續,最后經脈枯竭才僥幸出海。
其二者,覓漩歸陸。邪祟侵岸,多自海岸攀緣而上,然神輝石鎮邪不侵。余探索之際,見暗隧者二,才知空原邪井非是獨例。余對邪祟研究頗深,從未聽聞前代有此井記載??执撕Q郯档?,乃邪魔繞海岸而入侵內陸之新法。此等渦流隱于幽壑,湍如龍卷,上通陽世。若能順流而上,或可回到人間。然漩中多附骨陰虱,噬魂無形。更兼渦眼開闔無定,難以遇見。
至于其余生路,余亦苦尋……」
游蘇指尖撫過碑上裂痕,字跡如刀刻入心底。墨松劍穗無風自動,映得他眉間陰翳更深三分。
“飛天破障倒是有機會……”他凝視掌心紋路,那里還殘留著與海虱廝殺時的血痂,“可我們如何扛得住那萬里水壓與那邪潮追擊……”
正當他喃喃自語感到沮喪之際,忽然袖口一緊。
白澤踮腳將下巴擱在他肩頭,眼中亮色與碑文輝光交融:“哥哥你看,這漩字刻得尤其深呢。”
她指尖順著石紋游走,竟在溝壑中摳出半片魚鱗,“定是前輩臨終前拼命補刻的——他信這個。”
鱗片泛著幽藍,分明是他們在珊瑚群見過的飛魚遺蛻。
游蘇卻搖了搖頭,“我們早已走出不知多遠,如何還能找得到落下的那口邪井。而且那口邪井并無前輩描述的這般活躍,更無渦流,恐怕是個荒廢的。且不論前輩的猜測正確與否,想找到一個新的,更是猶如海里撈針?!?/p>
游蘇淺嘆一氣,在這海底廝殺搏斗,一邊茍活一邊修煉,最終通過第一個方法直接游出深海才是最可行的方案。只是如此一來,不知要在此地消磨多少時光。
一直膽小害怕的白澤卻是沒有同游蘇一般憂慮,反而是抱住游蘇胳膊鼓勵起他來:“尋就尋,怕什么?尋不到也沒關系啊,前輩不是說了嗎,他還在找別的方法啊。我們接著找石碑,肯定有新方法的!”
聞言,游蘇驀然抬頭,又確認似的將那碑文讀了一遍,“他……前文說他已經出了海底啊,難道他又回來了?竟有這種人?”
游蘇初讀還未察覺,再讀就覺難以置信。費盡千辛萬苦逃出深海,這前輩居然不上岸,反而繼續回到了深海?真可謂是旱的旱死澇的澇死,只不過白澤的提醒確實也讓他重振旗鼓。他早就歷經波折,深諳只有活著才有轉機的道理。
白澤自側面看著游蘇堅毅起來的眼神亦是眼角彎彎,她悄悄將指尖上的魚鱗彈開,碑文之上的漩字其實并未比別的字更重。
篤定此法可行的似乎不是留下生路的那位前輩,而是……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