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內(nèi)的崇元殿,是仿照昔年大明宮內(nèi)的含元殿建造的。
何謂崇元?
本意為崇仰往昔萬國使者來朝含元殿的盛景。
后梁、后晉、后漢等定都開封的中原政權(quán),為了證明己身才是大唐的正統(tǒng)繼承者,每位統(tǒng)治者雖在位時間都不長,但都或多或少的對崇元殿進(jìn)行過擴建及整修。
當(dāng)趙德秀持劍站在殿外的空地上,抬頭仰望眼中的這座氣勢磅礴的雄偉建筑時,他的眼中這時并沒有敬畏之色。
亂世之中大殿修的再壯觀有什么用,大殿是否能讓人敬畏,得看里面住的人是誰。
此時潘美、石守信、王審琦等大將正站在趙德秀的身后,而在這數(shù)位大將之后的,則是一隊又一隊人數(shù)達(dá)到數(shù)百之眾的精銳兵士。
至于崇元殿周圍的布防?
趙德秀用眼神打量了一圈四周,原本拱衛(wèi)崇元殿的禁軍早就被替換掉,通向崇元殿的各處要門,也皆被忠于趙匡胤的兵士把守著。
或許今日之前,崇元殿的那位小皇帝是一條萬眾期待的幼龍。
可當(dāng)趙德秀能夠持劍站立在崇元殿開始,眼下還在崇元殿內(nèi)沉迷于絲竹之聲的小皇帝,已然成為了一條被困在樊籠之中的蚯蚓。
蚯蚓之弱小,提腳可滅!
聽著殿內(nèi)時不時傳來的歌舞聲,性情較為耿直的石守信率先表達(dá)了不屑:
“失去了魏仁浦的朝廷,到這時候還沉溺在美酒佳肴中,先帝還指望我們?yōu)榇说葻o能的中樞賣命,真是可笑!”
石守信口中的先帝,指的自然是周世宗。
以周世宗的英明,他臨終前未必沒想到會有這一日。
可再英明的人,也不可能將皇位白白讓給異姓人,這是千古以來不變的人性。
從石守信的話中,趙德秀聽出了他對范質(zhì)、王溥二人的不滿。
唐末以來,軍閥囂張,幾乎到了無法無天的地步。
凡是軍人者,大多對文臣沒什么好感。
周世宗臨終前,為了最大程度的降低兵變發(fā)生的可能性,他委派的三位輔政大臣中,除去魏仁浦外另兩位皆是不知兵事的文人。
這個安排,直接為今日的兵變埋下了導(dǎo)火索。
以當(dāng)世武將對文人的輕蔑,怎可能會接受兩位無軍功在身的文臣在他們頭上指手畫腳?
本來有著魏仁浦的存在,在軍中頗有威望的他可以勉強彈壓住一些軍中的不滿情緒。
沒想到的是范質(zhì)與王溥為了爭權(quán)奪利,借魏仁浦前些時日生病的源頭,將魏仁浦給排擠出了政事堂。
這就讓趙匡胤抓住了千載難逢的時機!
越與當(dāng)事者接觸,趙德秀越能從他們的口中得出許多不會記載在史書中的真相。
趙德秀沒有等太久,當(dāng)一道身上帶血的身影出現(xiàn)時,趙德秀意識到他可以行動了。
那道身影便是與他一道回京的王彥升。
趙德秀看到王彥升不僅身上帶了血跡,他的手中更是提著一顆砍下來的頭顱。
可能那人剛剛喪命在王彥升手中,王彥升提著那刻頭顱朝著趙德秀走來時,趙德秀能看到頭顱的斷口處還有血液陸續(xù)淌出,淌出的血液上還帶著一些熱氣...
好在身為將門之子的趙德秀,好幾年前就見過類似的場景了。
不然如果初見這一幕,趙德秀或許得一下子嘔出來。
見到王彥升歸來,趙德秀身后的潘美連忙快步走上前來,在確認(rèn)了王彥升手中的人頭是屬于韓通的后,他臉上最后的一絲擔(dān)心才悄然逝去。
陳橋兵變后的趙匡胤已手握王牌,但很明顯他還是十分謹(jǐn)慎——魏仁浦被擒,韓通身死,代表著大周最后一絲翻盤的可能都被趙匡胤抹除了。
事已至此,是時候進(jìn)行下一步了。
潘美讓王彥升暫且離去后,來到趙德秀的身前說道:
“皇長子,可以入殿了。”
說完這句話后,潘美又知禮的退到了趙德秀的身后處。
見潘美與石守信、王審琦等人站在自身的身后,旁人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幾人今日是聽命于趙德秀的。
只有趙德秀這個當(dāng)事人心中清楚。
潘美、石守信等人只是在禮敬他的身份,本質(zhì)上他現(xiàn)在手中什么權(quán)力都沒有。
可不久后,他一定會有的!
在潘美、石守信等人的注視下,趙德秀手持利劍動身朝著崇元殿一步步走去。
趙德秀一動,他身后的數(shù)百精銳亦齊齊動了起來。
一時間,甲胄與兵器碰撞發(fā)出的猙鳴聲響徹在崇元殿外。
于這震人心神的猙鳴聲中,趙德秀踏上了登向崇元殿的臺階。
高聳的臺階在趙德秀眼中一層層消失,看著壯闊的崇元殿盡在眼前,趙德秀內(nèi)心中出現(xiàn)了一股躁動。
這股躁動在他來到殿門前后,已變得愈演愈烈。
厚重的殿門被身后的士卒,以手中兵刃斷開落鎖粗暴推開。
等到殿門打開后,趙德秀身后的數(shù)百兵士猶如撲食的餓狼般沖入了彌漫著美酒佳肴香氣的大殿中。
數(shù)百臉帶煞氣手持利刃兵士的突然闖入,直接將大殿內(nèi)的公卿貴胄齊齊嚇了一跳。
有許多公卿貴胄手上還拿著金玉打造的酒杯,而等到眾多兵士將整座大殿都團團圍起來后,那些貴人再也握不住手中的美酒。
一時間眾多酒杯、食具落在地上的聲音此起彼伏的響著。
眾多雜亂、刺耳的聲音就像凄涼的喪曲一般,映證著大周的末日已然到來。
坐在大殿龍座上的小皇帝更是被這極具沖擊力的一幕嚇得不知所措,最后更是哇哇大哭起來。
迎著大殿內(nèi)許多公卿貴胄驚懼的目光,趙德秀按劍一步步走入殿內(nèi)。
在來到殿內(nèi)后,趙德秀并沒有停下腳步。
趙德秀看著高坐在上方的柴宗訓(xùn),他身著代表著至尊的黃袍卻淚流滿面,連聲呼娘,滑稽無比。
這充滿戲劇性的一幕讓趙德秀內(nèi)心的躁動達(dá)到了頂峰。
少不更事的八歲孩童尚可稱萬歲,今世他為皇宋嫡長,來日又如何不能君臨天下!
父皇,這就是你派我先行回京的目的嗎?
內(nèi)心的躁動讓趙德秀一步步朝著上方的龍座靠近,今日之中原,是屬于他趙家的了。
可好在兩世為人,趙德秀的心性自是比常人更加堅韌。
在離帝階尚有一段距離時,趙德秀及時停下了腳步。
“不得過于冒犯周幼主,太后。”
為了讓中樞政權(quán)過渡的盡量平穩(wěn)些,趙德秀知道這一點是很有必要的。
待趙德秀停下腳步后,他領(lǐng)著潘美、石守信等人對著上方的周太守及幼主一拜道:
“臣趙德秀拜見周主。”
趙德秀的少年模樣,加上他的表面功夫做的足夠,這讓周太后的臉色好看了些。
她方才差點也被嚇哭了。
周主年幼,當(dāng)下她就必須承擔(dān)起為柴宗訓(xùn)問話的責(zé)任來。
“爾,爾等所來為何?”
周太后的結(jié)巴,讓趙德秀等人對她的輕視更重一分。
而周太后的詢問,更是讓趙德秀等人有種想笑的沖動。
就眼下這局面,他們還能所來為何?
內(nèi)心鄙夷,表面恭敬的趙德秀再次對著周太后一拜。
一拜后趙德秀抬起目光看向周太后,他站在大殿正中開口說道:
“此來只為一事。”
“何事?”
“臣此來,請大周天子退位!”
說出這句話時,趙德秀聲音清明,借助著大殿特殊的回聲結(jié)構(gòu),足以保證他的話能清晰落入殿內(nèi)每個人的耳中。
而當(dāng)聽清趙德秀的這句話后,周幼主不諳世事依舊抽泣,周太后大驚失色頭冕震動。
殿內(nèi)的范質(zhì)、王溥二位宰相更是氣的幾欲吐血。
“請?zhí)熳油宋唬俊?/p>
遍觀古今典籍,這二位宰相還沒聽過如此小眾的話。
這趙德秀看起來禮節(jié)備至,說出的話怎如此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