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條山西側。

夏縣南面，張店鎮以東，王家窯頭村。

第五集團軍第80軍新編27師80團陣地。

視線來到陣地后方的一處山頭上，只見一名上校帶著一位上尉站在這邊，默默看著遠處自己的陣地。

這上校，正是80團團長張金山，而那上尉則是他的副官。

日暮的余暉，灑在兩人的肩頭。

看著下面由土木、磚石構建的各種掩體碉堡，張金山深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吐出。

他不想讓部下聽到他唉聲嘆氣，只能以深呼吸的方式掩蓋。

“團座，馬上天黑了，咱們下去吧？”副官忽然開口說道。

張金山沒有回答，依舊默默地看著。

他好幾次向上峰申請，用混凝土澆筑碉堡工事，他的師長也認同他的觀點，但是每次都被軍長拒絕。

一開始是推脫，到后來就成了呵斥。

是啊，洋灰多貴啊，怎么可能拿來修工事呢？

修別墅才對嘛！

念及至此，張金山不禁苦笑出聲。

又想到部隊給養都是2天一送，量少多次，美其名曰防止浪費，又聽說垣曲那邊之前糧食是一車一車的運走。

舉報？

這年頭特務那么多，突然死個團長，根本連個新聞都算不上。

思索一番后，張金山轉身看向副官：“你帶上我們之前繳獲的日本指揮刀，去找一下軍部的軍需官，讓他明天多送幾天的...”

“團座！”

話沒說完就被遠處的喊聲打斷。

抬眼看去，就見一名軍官正順著山路拼命往這邊跑。

張金山頓時感覺不對，大步迎了上去。

待走近，他一把拉住那名少尉：“什么情況？”

少尉顧不得喘息，斷斷續續地說道：“偵察兵報告，安邑的鬼子動了，兵力少說也有三千，他回來的時候，鬼子已經在東郭鎮一帶展開，步兵已經在向咱們這兒推進！”

“媽的！”

張金山有些急躁地罵了一句，朝著山腰處的指揮部跑。

東郭鎮距離他們這里也就十幾里路，偵察兵跑回來報告這個功夫，說不定鬼子的炮兵都已經標定了諸元！

然而他剛跑出幾步，就隱約聽到遠處陣地上傳來嘶吼聲。

“鬼子飛機！隱蔽！進洞！！！”

張金山停下腳步轉頭往西面的天空看去，果然就看到一群黑點正在朝這邊飛。

他不敢耽擱，加快腳步朝著指揮部跑。

當他跑到指揮部時，剛好就聽到飛機的轟鳴聲。

緊隨而來的，便是炸彈的爆炸聲。

張金山剛跑進指揮部掩體，一發炸彈就落在附近，震下來的泥土在他肩上蓋了一層。

但他沒有理會，而是拿著望遠鏡大步走到觀察口前。

炸彈接連落在陣地上，整個地面都在顫動。

張金山無奈地放下望遠鏡，轉頭對副官大聲喊道：“打電話，轟炸機過去之后，讓前沿立刻撤到地堡里，等看見鬼子步兵了再上去！讓預備隊做好準備！”

“團座！鬼子還沒開始進攻呢，現在就調預備隊嗎？”副官有些不理解。

“鬼子擺明是動真格了，之前哪次看他們動用過那么多轟炸機？剛才你也看見了，少說20架！他飛機炸完了后面肯定還有重炮！”

雖然壓力巨大，但此刻張金山顯得格外冷靜：“咱們這里，是兩軍結合部，一旦被突破，那么第3軍和我們第80軍的聯系就斷了！

所以，我們這里絕對會是鬼子的主攻方向！

就外面那些土木工事，根本擋不住航空炸彈和重炮！

到時候工事毀了，預備隊要是來不及上去，那就全完了，快去！”

“是！”

轟！

又是一發炸彈落在近處，震下來大量塵土。

張家山晃了晃腦袋，拍掉帽檐上的土，繼續湊到觀察口前。

就在這時，一發炸彈剛好落在數百米外的一個機槍碉堡上，直接將其炸成廢墟。

“嘖！”

張金山心疼得齜起牙。

也不知道那些藏兵的地堡有沒有被炸塌。

大約十分鐘后，天上的鐵鳥不再拉屎。

20架九七重轟，分波次對80團陣地投下了近30噸，600枚50公斤級炸彈。

陣地上的地面碉堡、掩體，大部分被夷平。

就在這時，張金山眼神一凝，抬起望遠鏡看向遠處。

只見那邊已經隱約可以看見，正在排成沖鋒隊形的大量屎黃色軍裝。

看著那數量驚人的鬼子，張金山不免有些恍惚。

他一個團，才1100人，輕重機槍不到20挺，火炮只有2門迫擊炮，如何抵擋這有飛機大炮掩護的數千鬼子？

卻見他咬合肌動了下，眼神再次恢復堅定。

說來悲哀，新編第27師是39年**調整編制后組建的“調整師”，下轄3個步兵團，以及師部直屬炮兵連、工兵連、通信排、衛生隊等，額定總兵力6000人。

渡過黃河來到中條山之后，第80團大大小小與鬼子也打了十幾仗，原1500人的“滿編”團，到現在只剩下不到1000人。

一直要求補員，但是遲遲沒有回音。

據說要軍餉的時候，軍部還是在以6000人滿員的額度向上申報。

“團座！鬼子這是發瘋了，我們趕緊撤吧！”

一聲吶喊讓張金山回了神，轉過頭，卻見是自己的團副。

“放屁！”張家山瞪起眼睛，“一槍沒放，撤？！

怕死你就趕緊滾，沒人攔著你！

但是出去之后，不準說是我們團的人，要不然老子弄死你！”

團副顯然不是怕死的，只是這種情況，守在這里就是白白送死。

他也沒有繼續再說，只是不甘地咬了咬牙。

“呼~嗚...”

一聲呼嘯讓張金山和團副下意識地抬頭看向掩體頂部。

轟！

巨響之后，整個指揮部再次顫抖了一下。

“操！”

張金山反而笑了：“真是看得起我們啊，150毫米口徑的重炮？好啊，小鬼子資源有限，咱們團要是能消耗掉他十幾噸炮彈，那別的地方的友軍就能好受點兒，也不算虧啊！”

80團陣地西南側，小山包上。

林間的灌木叢中，兩個渾身裹滿雜草，臉上涂著艾草汁的戰士，趴在地上用望遠鏡觀察著遠處鬼子的步兵集合點。

再看他們手里的槍，一人拿著35狙，另一人拿著56沖。

“可惜啊，要是守在那邊的是咱們六縱，我們現在就可以呼叫炮兵，一輪火箭彈下去，這些鬼子就得完蛋。”

水生搖著頭嘆息了一句。

旁邊，觀察員張富貴放下測距儀，轉頭問道：“距離一千二，咋個說？搞他一哈？”

水生當即斜了他一眼，學著對方口音吐槽道：“你個憨批，莽戳戳咧！

數數那邊兒多少人，你帶了多少子彈？”

張富貴嘿嘿笑道：“看到沒得，辣邊有個大佐，好撇嘛也是個官兒噻？”

“你這就是典型的見小利而忘命，沒準兒后面還回來個將軍呢，你這一開槍他不是不敢來了？

別廢話了，趕緊上報情況，鬼子的主攻點在第80團陣地，先頭兵力大約3000，動用了20架轟炸機和18門重炮，還有8輛豆丁戰車！”

張富貴撇了撇嘴，捏住對講機耳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