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村子里的鄉(xiāng)親們不是在吵嚷對罵,爭論誰家驢吃了誰家麥;就是在互相肘擊,指責(zé)誰家漢偷窺誰家媳。
而村長家卻宅院和睦,中式花園寬敞亮堂,院子里還有小噴泉。Wifi全屋覆蓋,就連廁所里都是滿格,一點都不影響刷著“就是梁立”和“小藤777”笑出豬叫、蹲到腿麻。
不僅如此,他們彼此之間的矛盾還要靠送禮、請村長出面才能擺平。
這樣的局勢下,大鄭沒有任何煩惱。
可是,人性是扭曲的。
在正面挑戰(zhàn)大鄭無異于老壽星吃砒霜時,很多人就開始動起了歪心思,靈氣也是氣,怨氣也是氣,邪修也是修嘛!
當凌晨在家專心做奶爸、穿女裝逗青檸脫離產(chǎn)后抑郁時,宮里傳來了消息,陛下近日身體越來越差了。
老文今年已經(jīng)六十一了,一甲子匆匆而過。又因為長年征戰(zhàn),年輕時身體落下不少傷,五十多歲還陪著凌晨這樣的年輕小伙跳懸崖、玩極限運動,身體大不如前也是理所當然。
更何況,自從他做了皇帝,日常要處理的公文和不得不面對的心理壓力更是倍增。不說別的,光是廬州南征時文初的哄堂大孝,就夠老文喝一壺的。這都沒抑郁,已經(jīng)算是心理強大了。
孤家寡人,獨守冰冷宮廷,揣測著人心得了幾分、失了幾寸。手中所執(zhí)的每一顆棋子落下,都會生出千般根。
血水與墨水交融,兇卦與吉簽卜現(xiàn),君臨天下的背后,究竟是心滿意足,還是不得安寧……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思量再三后,凌晨決定主動進宮,探望一下這位長輩、老朋友、一起扛過槍的上司。
由于已經(jīng)很久沒來皇城覲見,新晉的守門御林軍都不認識凌晨了,直到看了他的腰牌和碟片后,才知道眼前這個年輕人就是曾經(jīng)權(quán)傾朝野的殿帥。
“末將為您帶路,侯爺請隨……”
“不用,”凌晨伸手阻止了守門銀衛(wèi)的熱情引路,望著高大幽深的皇城墻,內(nèi)心有些莫名傷感的說道:
“這里我比你熟。”
說罷,他就在一群御林軍呆滯的目光中,背起雙手,像是市井閑逛一般,晃晃悠悠的走進了皇城。
苔痕舊欣榮,庭宇倫奐一如虹,墻青厚,檐雕如箜,斗拱畫壁勢飛龍。當時曾來游,登高處,笑指白云東。唯慕漢高祖,大一統(tǒng),問此志幾人共,誰敢同?
荏苒又登樓,連綿峰巒遠似夢,紅拂女,古寺敲鐘,早知李靖是英雄。而今再回首,憑欄望,花隨風(fēng)落空。夏至淅瀝雨,霧朦朧,嘆這景酸人眼,濕我瞳。
那個至高無上、令無數(shù)人為之瘋狂的位置,在沒有坐上去之前,是滿心歡喜、渾身干勁,做夢都想的。
等真正得到了,坐上去了,又完全是另一種感覺了。
是獎賞,也是枷鎖。
因為一旦坐上去,可就下不來了。
這玩意和找女朋友有異曲同工之妙,戀愛之中最美好的時刻,永遠都是即將追到手的那一段時間。
追到手后,意味著你失去了選擇其他人的權(quán)利。當然,如果你換女朋友如喝水,當我沒說。
況且,皇位跟女友可不一樣,不是想換就能換的。
拋棄女友無非就是被罵被詛咒,被糾纏不清,最多就遇到個偏激點的拉你殉情或者割你小弟弟。
拋棄皇位,那可是要人頭滾滾、血流成河、狼煙四起的!不死上個幾萬人,這事能了了?想都別想好吧!
老文看起來很憔悴,臉型比以前更瘦了,身骨也有點萎縮。不知道是愁的還是病的,反正肯定不是餓的,御膳房的人應(yīng)該不想死。
從龍精虎猛、精神矍鑠到老態(tài)龍鐘、風(fēng)燭殘年,也就不到十年時間。
見到凌晨能主動來看自己,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老文呵呵笑了。急不可耐的放下了手中的筆,從一堆堪比高三課桌的書案中走了出來,像個孩子一樣拉住凌晨的胳膊,把他扯到乾元殿的偏殿食桌前。
“去,把西川新進的鮮菌湯盛兩碗過來?!?/p>
吩咐完內(nèi)官后,老文從一旁的楠木架子上取下來一個黑色的盒子,擺在凌晨面前,神秘的笑了笑,輕輕打開。
里面是一把做工精細、質(zhì)地上乘的金掛鎖,和一塊淡藍色的淚滴狀玉佩。
凌晨瞪大眼睛看著盒子里的兩枚物件,雖然他不懂金銀和玉石,但也能一眼看出不凡,肯定價值不菲。
“知道你不喜歡被打擾,但到底是有了孩子,朕這個皇爺爺不送娃娃點東西怎么成?這把金鎖是朕叫宮里的匠人從一堆金器中熔煉提純后打造的,這枚淚墜是關(guān)中進上來的,說是藍田暖玉。今日趕著你來了,走時帶回去給我那侄孫女?!?/p>
凌晨是個生性涼薄的人,說實話,他對誰都是臉上笑嘻嘻,心里媽賣批,打心眼里瞧不上任何人。
但同時,他也是一個很容易被感動的人。
鼻子一酸,眼前的畫面就朦朧了。
吸了吸憑空出現(xiàn)的鼻涕后,凌晨眨了眨眼睛,努力讓淚水不要落下來,也不顧什么狗屁君臣之禮了,自顧自的伸手從盒子里取出兩樣?xùn)|西,拿到眼前觀察。
卻無心觀察。
“陛下日理萬機,卻還惦記著臣的家中小事,臣……”
說著說著,凌晨的嘴角就不由得癟了下去,這老頭真的是……
殺我別用感情刀啊喂!
老文哈哈一笑,笑著笑著,也不由得嘆了一口氣。
“唉……朕近來身子每況愈下,越來越感覺力不從心咯……”
換了個舒服的姿勢后,老文臉色有些憂傷的說道:“想必你也聽說了,前些日子,朕突然感覺腰側(cè)內(nèi)里疼痛難忍,御醫(yī)也看不出來是怎么回事。甚至有時候……”
說到這里時,老文目光瞥了瞥殿外,這才壓低聲音繼續(xù)說道:“朕有時候夜間批札子,會看到殿內(nèi)的柱子后方疑有人影,召御林查搜,又空無一物。
與人當面交談,又會看到許多稀奇古怪的東西,鵝毛滿天落在眼前,戰(zhàn)馬踏進殿門,奔至朕的身前,馬上之人看不清真容,只覺殺氣凌凌!問與左右,皆奏未見,朕雖然心中疑惑,卻也不得不緘默閉口……”
凌晨聽得眉頭皺起,壓力這么大的嗎??都出現(xiàn)幻覺了??
突然,一個令他心中一驚的想法從腦袋里冒了出來,他壓低聲音、猶豫著問道:“陛下……近來不會是食用了仙丹道丸之類的吧?”
“嗯?”
老文雙手將黑盒子蓋上,聽到凌晨這么問,淡然一笑:“朕雖留戀人世,也懼怕生死,但還不至于糊涂到那個地步。自古以來的帝王,食用丹藥者何其多也!到最后,可有一人得了長生?
不過是水中月輪、鏡中花影,庸人自擾罷了~生死有命,天理有常,哪有人能違背生老病死的規(guī)律呢……”
聽到他這么說,凌晨這才放下心來,只要不是嗑藥就好,那玩意真是什么東西都往里頭加,好人吃了也得廢,更何況老文這種上了年紀的,跟給自己腦門上庫庫貼催命符沒區(qū)別。
“所謂長生仙丹,不過是道人方士們利用人們留戀塵世的心思,用來斂財騙錢的幌子。那些丹藥不僅于增壽無益,相反還會損害人體,無異于性淡效緩的砒霜。
陛下英明神武,切不可抱僥幸一試之念,萬一落我之心貿(mào)然嘗試。從古至今,無一人能逃脫歲月年輪,活在當下,過好今日,才是重中之重!”
老文欣慰的看著凌晨說道:“朕自然是知道的,這話也就你敢說出來,旁人都是順著朕的心思。即使做不到,他們也不會說出來忤逆朕,只為迎合君心,不為實際考量?!?/p>
聽到老文這么說,凌晨哈哈笑著說道:“那是因為臣年輕,口無遮攔,不擅揣測帝心以獲恩寵,只知據(jù)事直書。也得虧是與陛下相識的早,多蒙包容,若是換了旁人,怕是早就拖出去五十大板了~”
“哈哈哈哈~~”
老文笑得身子后仰,食指指著凌晨不停點動:“雖是諂媚賣乖,奈何朕就是愛聽!罷罷罷……”
笑夠了后,老文似乎是又想起了什么事,嘆著氣說道:
“朕的時日不多了……你覺得,朕大行以后,太子……能壓得住揚善和良元嗎?”
杜宣是文臣之首,李繼賢是大鄭公認的第一戰(zhàn)神,文若能不能壓得住他們,這個問題……還真不好說。
“臣不知道?!?/p>
“是不知道,還是不敢說?”
“是真不知道,也確實不好說。但臣覺得,陛下不必過于擔心。”
“哦?”老文疑惑的直起身子,看著凌晨問道:“這話又如何說?”
凌晨目光平靜的看著老文渾濁的眼睛,語氣中帶著三分不屑:“若是陛下走后,指定太子繼任,臣對他會像對陛下一般無二。無論對手是誰,要做什么,臣都會盡心竭力的輔佐太子解決麻煩?!?/p>
老文搖著頭喃喃道:“不是所有問題,都能用劍解決的?!?/p>
凌晨先是點著頭認可了老文的觀點,隨即又話鋒一轉(zhuǎn)——
“但制造問題的人,一定能用劍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