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雪徑殘燈(下)
黎明的第一縷陽光穿透霧靄時,焚心原已化作焦土。
蕭硯抱著昏迷的雪狼坐在蓮花燈殘骸旁,雙頭鈴安靜地躺在他膝頭,佛面和魔面都蒙上了一層灰燼。
遠處的墨色云團已經散去,空氣中彌漫著燒焦的傀儡毒味,卻夾雜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蓮花香。
“你做得很好。”無垢的聲音從鈴鐺里傳來,“初代師祖的執念已散,季鴻的蟲群至少十年內無法復蘇。但焚心原深處的骨螺祭壇...恐怕還有后手。”
蕭硯摸向雪狼腿上的傷口,發現黑漿已完全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新生的淡銀色毛發。
狼耳突然抖動,指向東方——那里有座被藤蔓覆蓋的廢墟,隱約可見“雪靈宗分舵”的匾額。
“先找地方休整。”他站起身,將雙頭鈴收入懷中,“等你恢復了,我們再去查季鴻的下落。不過這次...我們不會再正面硬剛。”
雪狼發出微弱的嗚咽,聽起來像是贊同。
蕭硯背起它走向廢墟,腳邊突然掠過幾只灰蝶,每只蝴蝶翅膀上都印著傀儡符紋,它們朝著蒼梧山方向飛去,像極了無垢消散時的光點。
廢墟內空無一人,卻在墻角發現了一個隱秘的地窖。
地窖里堆滿了雪靈宗的典籍,最上面的一本封皮寫著《傀儡改良實錄》,作者欄赫然簽著季鴻的名字。
蕭硯翻開第一頁,入目是用血寫的批注:佛魔共生體的心臟,才是最好的傀儡核心 。
雪狼突然在他肩頭掙扎,指向地窖深處。
那里有面布滿裂紋的鏡子,鏡面映出蕭硯的身影,卻在眉心的佛魔印記外,多出了一圈蠕動的黑色紋路——那是蝕心蠱的痕跡,不知何時已潛入他的血脈。
鏡子突然發出細碎的裂痕聲,蕭硯后退半步,看見鏡中自己的眼睛正在變色:左眼是佛性的金,右眼是魔性的黑,而瞳孔深處,隱約有無數細小的蟲影在游動。
雪狼發出驚恐的低吠,爪子拍在鏡面上,竟震落一塊碎片,露出鏡子背后的石刻——正是寒潭祭壇的“佛魔”棺槨圖。
“原來如此...”蕭硯撿起碎片,碎片邊緣割破手指,黑血滴在石刻上,竟讓“魔”字棺槨發出微光,“季鴻的目標從來不是摧毀佛宗,而是...用佛魔共生體制造完美傀儡。”
雪狼突然咬住他的手腕,用力舔舐傷口。
蕭硯感到一陣刺痛,低頭看見黑血正被狼舌卷走,被金色的血液——那是雙頭鈴的力量在凈化蠱毒。
但在血液完全變清前,他分明看見有一只極小的蟲蛹,隨著黑血被吐出,落入石刻的凹槽里。
地窖外突然傳來雪崩的轟鳴。
蕭硯抱起雪狼沖向地面,回頭看見鏡子轟然碎裂,碎片在晨光中折射出萬千光影,每片光影里都映著季鴻的笑臉。
雙頭鈴在懷中發燙,魔面傳出低沉的笑聲:“狡猾的小子...以為逃得掉么?你的血,已經種下了我的種子。”
雪狼在他懷里顫抖,蕭硯卻握緊了劍柄。
他望向蒼梧山方向,那里的佛光重新亮起,卻比之前多了一絲血色。
焚心原的灰蝶仍在飛舞,這次它們的翅膀上,隱約有佛魔交織的紋路。
“走吧。”他輕聲說,“下一站,應該是個能讓我們真正成長的地方...比如,傳說中能讓人脫胎換骨的‘洗髓谷’。”
雪狼抬頭望向天空,那里有一只孤雁正在南飛。
蕭硯摸了摸它的頭,注意到自己的影子與狼影重疊在一起,在雪地上投出一個模糊的輪廓,像是佛,又像是魔,更像是一個握緊劍柄的人,正在走向未知的黎明。
——……………………………………
暮色浸透雪原時,蕭硯懷中的雙頭鈴突然裂成兩半。
佛面碎片飛入他左眼,映出無垢金身破碎的畫面——那具承載佛骨的軀體正從蒼梧山巔墜落,黑瞳里的金色血液凝成鎖鏈,將季鴻的傀儡心臟捆向焚心原深處。
“他是我斬不掉的執念。”無垢的聲音從鈴鐺裂縫里滲出,帶著雪水般的清冽,“三百年前我修佛骨時,誤將嗔念煉成心魔,才有了季鴻。可你看...”
冰層突然在腳下開出金色蓮花,蕭硯看見無垢的虛影踏蓮而來,袈裟上的狼首圖騰正在融化成光點。
季鴻的傀儡軍在遠處停下腳步,他們胸口的攝魂鈴殘片竟泛出微光,每片光里都映著無垢在寒潭秘境中流淚的模樣。
“執念若能渡人,便是慈悲。”無垢抬手按住蕭硯眉心的佛魔印記,黑瞳中溢出的不再是金血,而是純粹的佛光,“季鴻以為分離佛魔就能成道,卻不知我早已將心魔養在鈴中...看這蓮花。”
雪狼突然發出清亮的狼嘯,它的身體被佛光籠罩,肩胛處的“魔”字圖騰竟化作無垢的戒疤形狀。
蕭硯手中的斷穹劍爆發出強光,劍刃上的冰晶藤蔓褪成金紋,顯露出無垢刻在劍柄內側的小字:以魔為鏡,照見佛心 。
季鴻的虛影在佛光中尖叫著分裂,化作萬千黑蝶撲向無垢。
而無垢只是微笑,張開雙臂擁抱那些蝶群——每只黑蝶觸到他身體的瞬間,都變成金色的光點,匯入蕭硯眉心的印記。
當最后一只蝶消失時,無垢的虛影已變得透明,卻比任何時候都要明凈。
“去吧,去你該去的地方,找你該找的人——”他指尖拂過蕭硯眼皮,左眼的佛面碎片與右眼的魔面碎片竟合而為一,映出完整的星空,“季鴻的本體在骨螺祭壇,而我的佛骨...早已種在你的血里。”
雪狼重新踏在雪地上,爪下盛開的不再是冰蓮,而是金色的曼陀羅。
無垢的身影化作萬千光點,每點光都帶著他的聲音:“記住,真正的佛魔之戰,從來不是消滅對方,而是——”
話音未落,光點已融入雙頭鈴。
蕭硯握緊鈴鐺,發現裂痕中竟長出一株蓮花,花瓣是佛的金,花蕊是魔的黑,而花心深處,嵌著無垢最后一枚佛骨,正發出溫暖的光。
遠處,焚心原的霧靄中傳來季鴻的怒吼,卻夾雜著無垢遺留的誦經聲。
蕭硯望向蒼梧山,那里的佛光已重新亮起,化作無垢的身影,單掌結印,俯瞰著雪原上的一人一狼,目光里有慈悲,有釋然,更有未曾說盡的期許。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