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果然下起了大雨。
雷聲轟鳴,伴隨著嘩嘩雨聲,司馬青恍惚睜開眼,入目的卻只有一堆燃得極旺的篝火。
痛感席卷全身,他繃著嘴角低頭,看到自己大半個身子裸著,肩頭被包扎的地方隱約浸出點血跡。
此刻他正靠著墻壁半坐著,雙腿已經(jīng)發(fā)麻,司馬青想要換個姿勢。
然而一只手撐在地上時,卻無意間碰到一把刀柄。
司馬青稍微側(cè)過些身子,拿起那短刀。
記憶一點一點回籠,腿腳也恢復(fù)了知覺,他扶著墻,緩緩挪到了篝火旁。
酒月會跟他一起墜崖,是司馬青沒料到的發(fā)展。
心情莫名有些復(fù)雜,他微微搖頭,卻注意到混合在雨聲中的腳步聲。
司馬青握著刀回頭,本以為會是皇帝安排的人,然而闖進視野的,卻是一張清麗靈動的美人臉。
酒月冒著雨回來,此刻渾身都滴著水,她在洞口站了會兒,沒急著進去。
“醒了?感覺如何?”她一邊扭著衣裙的水,一邊問他。
篝火搖曳,將司馬青眼中的意外暴露得徹底。
“你怎么還沒走?”他目光又落在她那混著血跡泥水的衣裙上,早已看不出原來的顏色。
身上暫時沒有滴水了,酒月這才抹了把臉,走到篝火旁,看著司馬青的眼神很是莫名。
“我走了,你怎么辦?”酒月難以理解地看著他,“你這身受重傷的樣子,我很難相信你能獨自活下來。”
司馬青要是死了,她找誰去對付平王?他要死,也必須死在平王之后!
司馬青一怔。
酒月沒理會他的錯愕。
身上的衣裙已經(jīng)臟得沒法看了,此刻還濕答答地黏在身上,酒月覺得渾身不適……
于是她緩緩扭頭,目光幽幽地盯著司馬青的外袍看。
“當(dāng)時你就應(yīng)該先等我換身衣服再開始喊的。”酒月突然蹦出一句。
司馬青回過神來,對上她意味深長的眼神:“……”
一刻鐘后——
司馬青背對著篝火,瞪著眼睛盯著外面的雨幕,宛如一座雕像一般,一動不動。
身后響起窸窸窣窣的動靜,是酒月在換衣服。
將外面那層裙裝脫下后,酒月便借用篝火的溫度及自身的內(nèi)力將貼身那一層烘干。
夏季衣物本就輕薄,身上很快變得干爽,酒月便抓過剛剛從司馬青身上扒下來的外袍,歡歡喜喜地套在外面。
外袍攏緊,酒月挽了挽有些寬大的袖子,又將有些長的下擺撈起來系在腰間。
四肢活動沒受到限制,酒月這才滿意地拍拍手,轉(zhuǎn)過頭去叫那尊雕像。
“我穿好了。”
司馬青“嗯”了一聲,沒動。
酒月自顧自地收拾殘局,忙完后才發(fā)現(xiàn)司馬青還站在洞口,她不由一愣,走過去就看到司馬青臉上滿是水珠。
“……你是不是有什么受虐的癖好?”酒月眼神變得復(fù)雜。
她只是讓他背過身去,他直接跑開不說,還徑直跑到洞口,把臉?biāo)统鋈ソo雨打。
司馬青眼角一抽,一字一句道:“你是女子!男女有別,你更衣,我自然要回避!”
他說罷,眼神又不小心落在她露出的小腿,司馬青又默默閉眼,語重心長地重復(fù)了一遍,“男女有別啊。”
酒月:“……”
酒月嘴角抽了抽。
“我又不是全脫了。”她眼神幽幽,略有些不耐地踢了他一下,“不想死就進來換藥。”
司馬青:“……”
司馬青有些懷疑人生……半晌,才無奈地?fù)u搖頭。
到底是年輕人。
盡可能地忽略那幾分不自在,司馬青又回到篝火旁,安靜地坐在另一側(cè)。
這草藥是酒月在路上摘的,沒什么功效,只能止血。
此刻她蹙著眉,仔細(xì)地?fù)荛_那層被血染紅的包扎布條。
這是她從司馬青貼身衣服上撕下來的。
“你的面具壞了,你打算怎么回平王府?”司馬青選擇閉著眼,任由她擺布。
酒月?lián)七^旁邊放在樹葉上備用的草藥,一把扔進嘴里嚼吧嚼吧,“我從狗洞鉆回去……”
“……”司馬青到底是管不住嘴,“那你還真是能屈能伸。”
酒月睨了他一眼,tUi的一口將草藥吐他肩膀下側(cè)的傷口上,之后便重新在他身上撕下一塊布料來,面無表情地包扎好。
“王爺還是先考慮考慮自己吧。”酒月惡劣地戳了戳他傷口附近,懶洋洋地退了回去,“你不是說你有安排么?你安排的人呢?”
司馬青疼得臉色扭曲了片刻,睜開眼就看到酒月的一臉壞笑。
顯然是故意的。
他氣笑了,但也不忘回答她:“準(zhǔn)確來說,是陛下安排的人。”
酒月一愣,又聽他說:“原本計劃是,刺客追殺本王,本王一路逃竄,然后墜崖,之后便被陛下的人發(fā)現(xiàn),然后把我抬回去。”
“……只是把你抬回去?”酒月錯愕地張大嘴,“你就沒安排個在下面接應(yīng)你的人?你就真不怕摔死么?!”
司馬青眉眼淡淡,“這已經(jīng)是明知山最低的一處懸崖了,本王雖不能如你一般飛檐走壁,但摔死倒還不至于。”
酒月終于有機會地對他說出那句話:“你好像對自己的生命很自信……竟拼到這個地步!”
“物盡其用罷了。”他竟笑得自嘲。
酒月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好。
司馬青被她表情逗笑,但也沒多說什么,只是隨意問她,“你剛剛出去,可有發(fā)現(xiàn)什么人?”
酒月?lián)u頭,嚴(yán)肅道:“我還特意回到了我們摔下的地方,連個鬼都沒瞧見。”
她是特意回去處理聞雙的尸體的。
沒辦法,剛穿來時沒能妥善處理了死士們的尸體,后來就被司馬青的人發(fā)現(xiàn)了,酒月這次可不敢隨意拋尸了。
嗯,她直接將聞雙的尸體沉河了。
唉……她到底是個善良的人,做不出來大卸八塊這么殘忍的事情。
聞言,司馬青便有些沉默,還有幾分茫然。
不應(yīng)該啊。
酒月樂觀地安慰他,“或許是因為雨大,林子里又容易迷路,最遲天亮,你能撐到那會兒的。”
司馬青嘆息一聲,如今也只能等了。
火堆噼里啪啦地響,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酒月忽然憋不住問出聲。
“你為什么要捅自己一刀?”
“你為何要跟著跳下來?”
司馬青竟也同時開了口。
兩人皆是一愣。
酒月抱著膝蓋,有些嫌棄地看他一眼,率先出聲:“還不是怪你,你沒提前跟我說過要挨一刀啊!”
“當(dāng)時你都快昏死過去了,若是將你拋下懸崖,不死也殘了……你說實話,是不是想念輪椅了?”
司馬青:“……”
酒月說完,又往火堆里添了把枯枝,笑得有些諷刺,“況且,平王似乎并沒有給我留退路。”
按照當(dāng)時那情況,她肯定會被抓住,稍微好點是被追殺,但也很麻煩。
所以她當(dāng)機立斷,索性拉著司馬青一塊兒跳了下來。
“恐怕他還是有所懷疑吧……”司馬青臉色蒼白,笑得卻有些玩味,“本王還真是好奇了,你之前到底做了什么,讓他不愿放棄你,又不敢信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