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有才急忙迎了上去：“我說老宋，這還沒到時間呢，你說你急個啥呦，我又沒催你?！?/p>

以往見到馬支書，宋長山因為欠著人家情，總會很拘束的說話。

只有今天不一樣，宋長山音量提高了幾度：“啥提前不提前的，湊夠了肯定要還，我向來不當(dāng)孬種?！?/p>

馬有才略帶尷尬：“你看你這個老宋，說這話，好像我逼你一樣，那我不也是沒辦法嘛?！?/p>

這時屋里響起一陣呻吟，很痛苦的樣子，那是馬有才的婆娘發(fā)出的聲音。

說實話，對于馬有才讓提前還糧，宋長山難免有點埋怨，畢竟當(dāng)時是說好的，一年一還。

說好的事，定下的規(guī)則，就沒再去變的道理，愣是搞得人措手不及。

但現(xiàn)在看到馬有才婆娘生病的樣子，他這點怨氣也跟著沒了。

誰家還不碰到個意外，攤著了，沒辦法。

宋長山走近幾步，小聲問道：“到底是得了啥病，嚴(yán)不嚴(yán)重？”

馬有才嘆口氣：“嗐，腦子里面的事，老毛病了，今年似乎更嚴(yán)重，縣醫(yī)院說最好去市里大醫(yī)院看看，所以你說…我能想催你嘛！”

宋長山點著頭：“那是，是該看看，不好拖著。”

“馬支書，這二十塊錢你先拿著用?！?/p>

宋長山抬起頭，馬有才先是看看錢，又看向說話的宋天陽。

“啥？啥意思？”

宋天陽說道：“當(dāng)年要不是你借糧，我不可能娶到曉葭這么好的媳婦，我心里感激著呢?！?/p>

人家之所以催還糧，是因為家里有難處，不管怎么樣，都不能抹掉當(dāng)年人家的恩情。

馬有才眼睛躲閃著：“這，這我不能要?。　?/p>

宋長山也沒料到，三娃子會拿出錢幫助人家，來之前沒商量這件事啊！

但宋天陽能這樣做，讓他很是歡心，他也認(rèn)同。

他心里想著，三娃子總算試著去接受村里人了。

他家三娃子長大了啊！

馬有才不愿意要，是覺得不好意思。

這剛催著人家把糧食還了，本來就做得不對了，哪好再去拿人家的錢。

宋天陽知道他在想什么，堅持的說道：“馬支書，別把錢當(dāng)回事，先給嬸子看病要緊，要是耽誤了，到時后悔都來不及。”

沒人比他更清楚，“后悔”是什么滋味。

宋天陽說得情真意切，沒有半分虛假，馬有才終于點點頭，顫巍巍的接下了錢。

“老宋，當(dāng)年咱還看不上這個城里娃！哎呀，你瞧現(xiàn)在…”

馬有才伸出大拇指：“了不得啊，攤著這么個兒子，你老宋有福了?！?/p>

宋長山樂了：“啥有福不有福的，孩子好好的比啥都強(qiáng)，咱還能活多長時間。”

“是咧，是咧…”

“那馬支書先忙著，我們這還有幾家的散糧，也趕緊還了去?！?/p>

每到一家還糧，宋長山總要扯上很長時間，以前進(jìn)門借糧時，總是彎腰說盡好話，借到糧了，也會夾著尾巴趕緊走人，覺得沒臉待下去。

現(xiàn)在，他終于把這些臉面都找回來了，說話時，唾沫星子亂飛。

難得老父親今天這么高興，宋天陽不急不躁，靜靜的等著。

下午大哥去村里磨坊，磨了幾斤白面，宋天陽特意交代過，不要摻其它雜面，今天只吃白面。

晚上，馬金鳳蒸了一大鍋白面饅頭。

當(dāng)掀開鍋蓋，那白白胖胖的圓饅頭，可把她稀罕壞了。

當(dāng)即不顧燙手的拿出一個，遞給宋天陽：“天陽，這第一個饅頭給你吃。”

今天下午，馬金鳳也回了趟娘家，把之前的糧食還了，還從娘家?guī)Щ貋硇┐筢u。

新蒸的饅頭夾上大醬，那滋味感覺比肉都香。

終于吃上白面了！一家人望著熱騰騰的白面饅頭，恍若在夢里。

大人饅頭里夾的是大醬，兩個孩子夾的是紅糖，馬金鳳說改天給大家蒸糖包吃。

點著煤油燈，一家人歡聲笑語，正吃飯間，院子里跑進(jìn)一個孩子。

宋長山認(rèn)出來：“是三寶啊，吃飯了沒？”

三寶是李山魁的孩子，宋長山把他拉進(jìn)屋里，遞過去一個饅頭。

三寶仰著脖子說：“我爸爸讓我喊天陽哥去吃飯?！?/p>

一家人齊齊看向孩子，原以為三寶是轉(zhuǎn)悠著玩呢，敢情是李山魁讓他來的。

村里人家都不富裕，一般安排請人吃飯的飯局，都是村里幾個過得滋潤的獵戶，尋常人家沒那個能力吃吃喝喝。

村里哪個人不巴結(jié)獵戶，能被獵戶邀請吃飯，那在村子里絕對是有臉面的事。

所以宋長山也沒有猶豫，當(dāng)即就讓宋天陽跟著三寶過去。

宋貴更是拿出不舍得抽的香煙，塞到了宋天陽手里。

“二哥，這是給你買的，再說我又不會抽煙。”

宋貴堅持讓他帶上：“不會抽，可以給別人散散?！?/p>

宋天陽便懂了，接過這盒煙，便意味著他是個爺們了，是家里的頂梁柱了。

路過東屋時，宋天陽站在門口：“曉葭，那我過去一趟，很快回來?！?/p>

梁曉葭正把被子鋪開：“不急的。”

這還是她第一次讓丈夫不急著回來，她很通情達(dá)理，人家盛情邀約，又是在酒場上，不好吃一半就回來的。

否則人家還覺著不給面子，也會弄得丈夫很難堪。

她就是這樣子，處處理解他，宋天陽輕聲道：“那你給我留著門?！?/p>

“知道了。”梁曉葭的聲音仍然聽不出情緒。

宋天陽無奈的笑了，這小妮子到現(xiàn)在都不肯原諒他。

于是他靠近幾步，梁曉葭臉上雪花膏的味道很香，他有些陶醉的小聲說：“你要是不困的話，就等我回來。”

梁曉葭一下子聽懂了，臉頰飛上兩坨紅暈。

她往旁邊躲了一步：“才不要等你。”

宋天陽聳聳肩膀：“那行，你不等我，我就上山上睡去，還被狼叼走?！?/p>

“你…”梁曉葭撅起嘴，都是當(dāng)媽的人了，還那么可愛。

今晚云層很厚，沒有月亮，村子里黑乎乎的，伸手不見五指。

再過段時間就要立冬，已經(jīng)明顯的能感受到寒意了，宋天陽緊了緊衣服，走進(jìn)黑暗中。

不知道李山魁為什么請吃飯，但他覺得不是吃飯那么簡單，肯定是有別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