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興對周立軒和范松德二人起了所謂的「愛才之心」,卻是不知道……高明的獵手,往往以獵物的姿態出現。
挑撥提醒是周立軒和范松德二人的目的之一。
獲取張翼、曹興、朱壽三人的信賴,甚至順勢混入他們這個小團體之中,同樣是他們的目的之一!
單純作為酒友,故作不經意地給他們上上眼藥。
這效果……哪兒有混入其中,作為淮西勛貴的「自己人」,攪弄淮西勛貴和小皇帝之間的渾水來的好?
這也同樣是北平那邊的授意。
看到曹興這個眼神。
周立軒和范松德二人心中各自一定:「穩了!」
他們之前字字句句都在投其所好,面上是在分析著如今這小皇帝的所作所為和意圖,實際上已經開始隱隱以一種「謀士」的身份站在淮西勛貴的角度在看問題。
引起曹興的興趣。
也在他們的計劃之中。
周立軒依著對方稱贊自己對朝廷政要的見解,應聲輕嘆了一口氣,道:“咱們這些人,都只是臭做生意的,士農工商,把咱排到了最末等的位置,什么見解,也都只能是閑聊而已。”
范松德面上也是故意露出了愁容。
長嘆一口氣搖了搖頭道:“是啊,難吶!我們這些人說的都不算,商人說商人說的話,今日借著酒興說了這么多,也只是作為一個商人去想當今陛下做的事兒。”
“當今陛下一個十幾歲的少年,算是蒙了從前洪武陛下的福蔭坐上了如今的這個位置,祖上拼死拼活得了這大明天下,不就是為了享受,也為了讓后代享受享受不是?換了咱,可懶得管那些泥腿子是死是活。”
“更不會為了讓那些泥腿子好過,而讓自己不好過!”范松德擺出一副商人的奸詐嘴臉,表面上是在說自己一個商人的自私想法,實際上還是順著張翼、曹興、朱壽三人的心意在說話。
拼死拼活之后,自己和后代就該享受享受。
評論的是朱元璋和朱允熥,可話卻是往張翼三人的心里說進去的——說到底,當年拼死拼活的又不止朱元璋,還有他們這些在戰場上流血流汗的淮西勛貴。
說完,范松德頓了頓,還故意裝作不知張翼三人的身份,伸出食指放在自己嘴唇上做了個「噤聲」的動作,把這一場戲做全。
壓著聲音道:“話雖這么說,不過……陛下是陛下,咱們是咱們,幾位老哥哥,這些話只在咱們這酒桌上說說,出了這房門,誰都沒說過什么,我可信著幾位老哥哥呢。”
他這一番看似不經意,實際上早已經在心里精心設計過的話,的確說到三人心里去了。
張翼、曹興、朱壽三人皆是深以為然地交換著眼神。
面上也顯出激動的神色,大有「英雄所見略同」的被認同感。
要不是礙著自己還藏著一層身份在,都恨不得走到范松德身邊跟他握個手說一句「與君共勉」了。
三人沉默著激動了好一會兒。
這才深吸一口氣,把自己心里的激動之意暫且撇去,而之前就對周立軒、范松德二人起了興趣的曹興看著他們二人更是一雙眼睛都快愈發冒光了。
淮西勛貴的名聲他是知道的。
很不好!
都說他們仗著從戰場上積攢下來的功勞,膽大包天、為所欲為,顯然大部分人是完全不認同他們的作為的,甚至連那個已經死了半年的洪武大帝,當年和他們一起干仗、看著他們在腥風血雨里殺過來的人,也要限制他們。
此刻碰上這么兩個人。
有能力、有才華、看事情也是清晰透徹,最關鍵的是……話都能說到他們心坎兒上,與他們十分相合!不是那種動不動道德仁義掛在嘴邊上的人!
這樣的人……
如何不能收為己用?
想到這里,曹興雙眼微瞇,似是帶著一番試探的意味道:“你說拼死拼活打下來江山,如今該享受享受,從前天下百姓都對那些打江山的淮西勛貴怨懟怒罵,莫非是罵錯了?”
聽到這番問話,范松德心中不由一陣暗喜。
顯然,這是對方在一步步試探他們了!
雙方各懷心思。
關鍵的是,范松德和周立軒二人看似不經意,卻一直在掌控著張翼三人的心思,應對起來自然十分從容。
范松德當即投其所好地道:“那些泥腿子的話,當他們說的是屁話不就得了?咱們做商人的,還要天天被那些人罵成無奸不商呢!”
“淮西勛貴……”
說到這里,范松德故意頓了頓滑頭,做出一副考量思索的樣子來,沉默了片刻后才繼續道:“他們做的那些事情吧……當然都是招泥腿子恨的事兒。”為了讓自己顯得不那么刻意接近,范松德先是欲擒故縱地說了句貌似公允的話。
張翼、曹興、朱壽三人面上不動聲色。
可心里卻都是各自“咯噔”了一下,眸子里一下子就露出些許久經沙場的銳利之意。
他們可不是什么虛懷若谷的人。
耳朵里更是從來都聽不得一句不好的話。
不過,欲擒故縱,重點在「擒」,先抑后揚,重點在「揚」。
范松德說完之后,便嘿嘿一笑,道:“不過吧,招泥腿子恨算什么?他們恨,還不是因為他們沒有么?要是異位而處,讓那些泥腿子站在淮西勛貴的位置上,你看他們還罵不罵了?”
“我敢打賭!他們不僅不會罵,自己也要這么干!”
“咱不跟那些道貌岸然的人一樣虛偽!咱是商人,不貪心的商人掙不著錢!所以我范松德也不怕承認!要是我也有那征戰沙場、驅逐韃虜的不世功勛,我比那些國公、侯爺還要囂張!!”
說話之間,范松德儼然一副指點江山的姿態。
說完,豪氣干云地將杯中之酒一飲而盡。
而曹興。
眸中愈有了欣賞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