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中，一輛改裝過的大車在泥濘的土路上顛簸，車廂里殘留著干涸的豬糞痕跡，即使經過清理，還是留下濃重的味道。

蘇文宸裹著已經沾滿污漬的軍大衣，看著擋風玻璃外，遠處那塊斑駁的“前進農場“木牌。

歷時半個多月，終于到達目的地了。

對蘇文宸來說，也是仿如隔世一般，這半個多月，可給他折騰的夠嗆。

蘇文宸的目光朝著布滿裂痕一側后視鏡——那是在路上遇劫時被人用木棍砸出的豁口。

在點點裂痕中，后視鏡里原本棱角分明的帥氣臉龐，此時變成一張布滿胡茬的滄桑面容。

“咣當”一聲。

大車似乎被路上的碎石重重的顛了一下，后視鏡似乎再也承受不住，好幾塊鏡片瞬間被顛飛了出去。

這一下，蘇文宸只能透過后視鏡看到自己的眼窩凹陷的眼睛了。

“得！連鏡子也不給照了。”

說話間蘇文宸聞了聞自己有些結板的衣服，露出一股嫌棄的表情。

“終于能好好換洗一下子了，我感覺渾身都是一股子豬糞味。”

“車里也是！”

顯然這是當初在穿越皖南山區的時候，暴雨沖垮了路基，車子陷進泥潭里，他們不得不人工冒雨下去推車。

雖說后來生火把衣服烘干了，可是本來就臟兮兮，帶著泥土甚至還沾染著豬糞的衣服，這被雨水一澆，再用火烤干，那酸爽味道別提了。

聽到蘇文宸這么說，就連一邊開車的趙衛國也放松了下來，語氣輕松的說道。

“場長，咱們前面還好，一直住在后面那倆人味道才大呢！”

蘇文宸也笑著回道。

“那倆怕是已經腌入味了，就是洗都不太好洗干凈了。”

當看到前進農場熟悉的紅磚圍墻，出現在自己的視野里。

蘇文宸直接指揮道。

“直接先把車停在門口！我去門口的傳達室登記一下，看看他們怎么安排。”

很快。

當車開到門口之后，似乎是聽到陌生的車聲，遠處傳來一陣陣斷斷續續的犬吠聲。

遠處的場區里，一陣陣炊煙從生活區的民房煙囪里歪歪扭扭地升起來，很顯然這個時候職工都已經下班了，有家屬的一家人開始準備晚飯，沒家屬的就直接去食堂湊合了。

遠處傳達室的玻璃，透著一層薄霜，蘇文宸走進到門口，似乎還能聽到老式的鐵爐燒水發出來的“吱吱”聲。

透過玻璃，蘇文宸還能看見熟悉的老大爺，不過此時對方正對著桌子上的晚飯使勁呢。

一個這時候常見的鋁制飯盒里，裝了小半盒大米飯，上面澆蓋了一大勺大白菜，另一邊還有一些腌蘿卜干。

顯然從主食上來說，滬市這邊的農場職工，確實要比他們那邊的強不少。

“咚！咚！”蘇文宸敲了敲前方的玻璃窗。

原本吃著飯的老大爺，聽到動靜，抬起頭瞇起有些渾濁的眼睛看了看。

在端詳一番之后，總覺得有些熟悉。

打開窗子。

少了窗戶上的白霜遮擋，即使蘇文宸這次穿著跟上次不一樣，但是老人依舊認了出來。

直接拍了一下有些褪漆的桌角，震得邊上的鐵皮暖壺都有些晃蕩作響。

“你不是那個是那個啥來著嗐！”

“是來找張場長的是吧！”

雖然他叫不出蘇文宸的名字，可是由于距離上次過來也就半年不到，所以傳達室的老大爺還是記住了他這張臉的。

蘇文宸聽到這話，卻有些意外聽對方的稱呼，前進老哥這是前進了一步啊！

于是好奇的說道。

“你說的張場長是你們農場以前的張前進副場長，他現在升了？”

老大爺點點頭。

“那可不，年后剛上任，不過現在情況可不太好.。”話還沒說完就戛然而止。

原本似乎想繼續說些什么，不過似乎想到什么又直接頓住了，覺得這種事還是別跟外人說了。

蘇文宸見狀也不意外，畢竟每個場里都是自己的事情，他對別人場里內部的事情不太感興趣。

只要能讓他的豬借完種就可以了，于是把他們單位當時給開的介紹信遞過去。

“用看這個不？幫忙聯系一下你們前進場長。”

老人揚了揚手。

“你跟場長都認識，用不著看這個，等著啊！我讓人給你叫去。”

說著從另一邊打開木門，直接朝著遠處喊道。

“小王，小王！”

“你去場辦那邊通知一下，就說是.對了你們單位叫啥來著。”

蘇文宸直接說道。

“你就說藍水畜牧場，蘇文宸過來拜訪，我們來之前跟你們場辦溝通過的。”

老大爺轉頭說道。

“就說藍水畜牧場，蘇文宸來找張場長，說是跟場長前面溝通過。”

顯然上次蘇文宸過來的時候，張前進對他招待，老大爺是清楚的，所以雖然這一次蘇文宸穿著破破爛爛的，也絲毫沒有被刁難的意思。

麻利的讓人去通知了。

在對方去通知張前進之后。

蘇文宸也擺了擺手，回到大車的邊上，拍了拍車廂。

“到地方了，下來散散味吧，別一會給人熏著了。”

聽到蘇文宸這么說，車廂里響起一些動靜。

片刻，小周一副難民模樣的打扮從車上跳了下來。

“場長味道很大嗎？我怎么聞不出來。”

蘇文宸往后退了幾步。

“你這是久居鮑肆而不聞其臭，都已經熟悉了。”

“你這味道估計就連他們場里的黃狗，聞到了都得夾著尾巴退后幾步給你讓路。”

看到蘇文宸嫌棄的樣子，小周委屈的抬起臟兮兮的衣袖聞了聞。

“是嗎？我聞著就一點點味道啊。”

說完抬起自己的衣袖，朝著剛剛跳下司機座位的趙衛國遞了過去。

“老趙，你聞聞，味道也不大啊！”

趙衛國剛跳下來，就直接撞見那截黑得發亮的袖口。

由于他是開車的，還不用跟蘇文宸一樣時不時去看看豬，接觸這些味道是最少的。

一股不光是豬屎味，還有一些飼料味和其他的亂七八糟的混合在一起的味道，這濃郁酸爽的味道直接竄入趙衛國的口鼻。

讓他喉嚨里直接發出聲音急促的干嘔聲。

“嘔——！”

“我艸你嘔！周挺你踏馬給老子滾一邊去。”

“你再給我.嘔！”

看著在那里踉蹌著扶住車輪，時不時干嘔的趙衛國。

小周有些詫異的說道。

“老趙你這還是當兵的呢，怎么能這點苦都吃不了呢？這也太丟人了。”

趙衛國聽到這話，真想掐死對方。

他們當兵的又不是神仙身體，都他媽正常人，聞到難聞的誰還能沒有生理反應啊。

再說他就是一個普通的汽車兵。

平時送送東西，雖然也遇到過臟的味道大的也都是強忍罷了，再說也沒人跟小周這貨一樣給他懟到鼻子上聞啊。

這沒有心理準備，突然被這種味道襲擊，他沒反應才不正常呢。

“給我滾一邊去，你以為誰都跟你一樣在豬圈里打滾，都聞習慣了啊！”

說話間還走到一邊直接扯下頭上的棉帽子扇風，似乎想要盡快把這些味道驅散掉。

蘇文宸見到到達目的地之后。

大家在路上緊繃著的弦，顯然都松了下來，也沒有阻止幾人打鬧。

因為這一路上，后面還是遇到不少危險的，特別是他們路都不熟悉，只靠地圖的話，其實也讓他們走了不少岔路，多浪費了不少時間。

一般經常跑長途的老師傅，如果路上跑的時間長，甚至五到七天可能就從嵐市過來了。

但是他們硬生生跑了接近二十天才到達目的地。

這還是沒有長江攔路，可以直接從金陵跨江大橋一路國道直接開進滬市。

不然，估計時間還得長，這么長時間大家都一直在路上繃著，就連蘇文宸自己也感覺十分疲憊。

等了好一會兒。

蘇文宸才看到遠處張前進，腳步匆匆的走過來的身影。

透過攔車的路障，蘇文宸看著眼睛泛著血絲的張前進，其兩鬢的頭發似乎都增添了不少發白的發絲，完全沒有之前蘇文宸遇到時候的精神頭。

蘇文宸本來想著對方前進了一步，應該是意氣風發，揮斥方遒想要大干一場。

怎么現在是這個樣子。

這讓蘇文宸覺得對方不像是高升了，反而像是被推上來頂鍋的了。

隨著傳達室的人推開路障，伴隨著路障拖地發出陣陣刺耳的聲音。

一身藏藍色中山裝的張前進走到蘇文宸面前。

用有些嘶啞的嗓子開口道。

“蘇兄弟，你過來了啊！”

蘇文宸看著勉強擠出些許笑意的張前進，由于走近了，蘇文宸甚至能看到對方眉心的川字皺紋都更深了幾分。

“前進老哥，你這是怎么了？我聽說你不是升了嗎？”

“怎么現在看起來.。”

后面雖然蘇文宸沒有說出來，可是張前進自然是能聽懂蘇文宸想要表達的意思。

臉上升起一抹苦澀的笑意。

“事情發生的也比較突然，也是最近十幾天發生的，我前面給你們場打電話，他們說你過了黃河就一直沒聯系上了。”

“不過既然來了，也不差這一會兒了，我先給你們安頓下來吧！”

“咱們邊走邊說。”

說完率先朝著前方引路。

不過蘇文宸看著這個向來腰板筆直，整天露出一副斗志激昂精神狀態的張前進，此刻從他的視角看過去。

對方的左肩竟有些不自然的塌著，仿佛被什么無形中的東西壓彎了一般。

蘇文宸清楚對方現在的壓力怕是真的很大，不然不至于這個樣子。

深吸了一口氣，蘇文宸朝著自己場里停車的地方揮了揮手。

示意他們跟上來。

自己徑直朝著張前進追了上去。

他現在心里也是有點忐忑，聽對方前面說話的語氣可不太好啊。

可別是對方種豬場出了問題，這要是他們豬死了，蘇文宸可就真有點欲哭無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