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著這些人驚嘆的模樣,薛夫人面上的笑容不由更甚。
她女兒就是厲害!
這時候薛清茵放下了手中的杯盞道:“我要上山去看看那些馬的情況……”
林老爺趕緊道:“是,是該去瞧瞧。我們自己在莊上轉(zhuǎn)一轉(zhuǎn)就是。”
他說著,頓了下,又道:“若存了心思要做馬場生意,恐怕還須備兩個獸醫(yī)在莊子上。”
薛清茵嘆道:“也想著呢,只是難尋得很。”
大部分的都被軍隊(duì)包攬了,少數(shù)留在民間的獸醫(yī),都多是醫(yī)治耕牛的,正兒八經(jīng)的馬醫(yī)著實(shí)難找!
一旁的寧確張了張嘴,又閉上了。
要他找某個達(dá)官貴人容易得很。
找個獸醫(yī),還真不是他的強(qiáng)項(xiàng)。
林老爺當(dāng)即點(diǎn)點(diǎn)頭道:“是不太好找,我來留意留意。”
林老爺往上的王公貴族未必認(rèn)識那么多。但若是往下三教九流,他還是有些路子的。
寧確自覺無用,便道:“不如一起去瞧瞧馬場的情況?”
林老爺笑道:“只怕我等去了,也只是妨事的。”
寧確:“……”
林老爺心中一咯噔。怎么著?我說錯話了?這話……沒錯啊! 他們確實(shí)沒啥用啊!也不能給人醫(yī)馬!
薛清茵笑了下:“阿娘也不必去了。”
薛夫人皺起眉。
薛清茵道:“我懶得很,沒準(zhǔn)兒要人抬我上山下山呢。阿娘若是也去了,他們就得抬兩個了。”
薛夫人想想倒也是。
若她一同去,總沒有女兒抬著走,母親徒步走的道理。
本也不是什么值得湊的熱鬧……薛夫人便點(diǎn)頭道:“去吧。”
薛清茵臨走還沒忘記吩咐仆役:“拿牌出來給阿娘他們玩兒。”
仆役連忙應(yīng)聲。
沒一會兒紙牌便取來了。
上頭的符號和圖畫也是精心設(shè)計過的。
林老爺一見便納悶道:“這是牌?怎么也不曾見過?”
薛夫人掩唇笑道:“不曾見過吧?我先前也不曾見過。這也是我那女兒弄出來的。”
說到這個,薛夫人就又來了勁兒,爽利道:“我教教你們怎么玩兒。”
薛夫人本就是商賈出身,倒也不講究那么多。如今與他們在一處玩牌,索性左右也有丫鬟仆役,也沒什么規(guī)矩不規(guī)矩的。
她大大方方地屈指洗牌。
常見的葉子牌都很長。
此時握在她手中的牌卻是四四方方,她屈指一握,便只叫人覺得她十指纖長秀美。
寧確本就有些插不上話,此時禁不住又道:“……夫人的手還是該涂些藥吧。”
薛夫人納悶地看了看他,心道這人怎么還在糾結(jié)先前的問題?
著實(shí)啰嗦。
寧確見薛夫人不說話,便只好僵在那里任她打量。
薛夫人道:“先玩牌吧。”
便是不著痕跡地將寧確的話轉(zhuǎn)走了。
林老爺也覺得氣氛不大對。
他心想著,莫非是薛夫人知曉這位是魏王那邊的人了?
林老爺暗道,這若是生了不快,將來可不能再帶寧公來這里了。
好在過一會兒,薛夫人教完了他們這紙牌的規(guī)則,加上柳修遠(yuǎn),四個人便一同玩了起來。
自然而然別的什么都顧不上了。
一時氣氛極好。
這廂薛清茵上了山,還未走近便聽見一陣低低的嗚咽聲。
那聲音嘶啞,仿佛破了的老舊風(fēng)箱。若非是青天白日里,聽著還有些可怖。
“誰在哭?”薛清茵問。
那人驚了一跳,一下從棚底鉆了出來,見了薛清茵便是一愣。
“這位是主家的大姑娘。”一旁的仆役連忙提點(diǎn)他道。
那人這才趕緊躬身見了禮,面上的張皇之色更甚。
薛清茵打量了他一眼。
竟是個老漢。
他穿著一身粗布短打,鞋子磨破了洞。深深佝僂著背,面上溝壑叢生。那眼淚沖刷過面部,留下點(diǎn)點(diǎn)污跡。再看那一雙眼,眼白渾濁發(fā)黃,好似魚眼一樣微微突出。
老漢自知模樣嚇人,便縮了縮脖子,那背也佝僂得更厲害了。
他嘴唇顫抖著,不成句地說著話:“小人、小人對不起主家,是小人之過……”
薛清茵不由看向了一旁的仆役。
那仆役忙道:“如今養(yǎng)馬的是他。”
薛清茵覺得奇怪:“先前不是兩個年輕的嗎?”
仆役道:“一個病了,另一個是這老漢的兒子。他兒子學(xué)得不怎么樣,倒是這老漢來看兒子,來了幾回,跟著那馬曹學(xué)得像模像樣。之后他兒子便只管種地去了。”
這話一出,那老漢又瑟縮了下身軀,連忙朝薛清茵跪了下來,囁喏著唇,卻不知該說什么好。
薛清茵道:“先起來吧,不必如此。帶我去看看那些馬。”
仆役應(yīng)聲。
跟在她身后的王府下人,更是連忙在地上鋪了一層布,再請薛清茵走上去。
薛清茵哭笑不得:“哪里這樣大的排場?”
“馬廄里臟得很,免得污了主子的衣裙。”
那老漢見此情形,自然覺得這位主家來的姑娘很是了不得,高貴不可攀。
他心中一慌,便又跪了下來,拿腦袋去撞馬廄的柱子,口中哆嗦道:“對不住主家,小人沒有看管好……拿小人這條命去吧。求求主家不要送小人去官府……”
薛清茵見不得老人家這樣。
她連忙看了一眼身邊的人:“去扶起來,別叫他跪了。”
一直默不作聲守在薛清茵身邊的親衛(wèi),這才上前去將那老漢提了起來扶他站穩(wěn)。
老漢這下真是想跪也跪不成了,更別提去撞柱子了。
他一時傻站在那里,垂著頭,如迎末日。
薛清茵問:“為何說不要送他去官府?”
仆役連忙解釋道:“這是他看管不力,有的莊子會以損壞主家財產(chǎn)為由,將人送到官府按律發(fā)落。”
薛清茵心下嘆了口氣,道:“你既沒有與人里應(yīng)外合,不會送你去官府的。”
那老漢這才又活了過來,連連擺手:“沒有沒有,小人絕不敢。”他哭得涕泗橫流:“小人感謝主家還來不及。小人一把年紀(jì)了,在外頭也尋不到什么工來做。這養(yǎng)馬輕省得很。還能叫小人的兒子有力氣去種田,得空還能去做些別的活計。眼看著這家里正要好起來了……”
對于柳家莊子來說,不過是莊子之間斗法罷了。
但對于養(yǎng)馬的老漢來說,動動手指頭就斷了人家的生計。
所以薛清茵有時候很討厭那些動用手段去攻擊別人的。
什么運(yùn)籌帷幄。
里頭不知道要死多少個路人甲呢。
薛清茵往里走,很快見到了那些受傷的馬。
其實(shí)沒有想象中的那么嚴(yán)重……
馬兒臥倒在棚內(nèi),蹄子上抹了一層黑乎乎的東西。地上還留有血跡,只是不怎么看得出來。
“這是抹的什么?”薛清茵問。
老漢結(jié)結(jié)巴巴道:“是、是先前那個,董爺教的,說、說在軍中有時候馬蹄子傷了,顧不及看獸醫(yī),還得急行軍啊,就會用草藥……”
薛清茵點(diǎn)點(diǎn)頭。
董爺就是先前的馬曹吧。
“你做得極好,反應(yīng)機(jī)敏。馬蹄受傷也非你之責(zé)。”薛清茵停頓片刻,道:“有賞。”
老漢呆了呆:“啊?”
他用他幾十年的閱歷加起來,怎么想也想不通,為什么馬兒傷了他還有賞?
主家沒讓他賠銀子,也不送他去官府,為何還有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