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匆匆趕往章臺宮的路上,胡亥就在天幕見到了自己的名字。
“秦二世胡亥?他也配?”
就這幾個字就讓他臉色煞白,再往下看去,即便他再怎么沒有腦子也能意識到真正的秦二世是個女帝。
他的對手竟然不是公子扶蘇,而是某個姊妹?
胡亥眼中浮現(xiàn)怨毒,又很快掩下。
………
女帝?
扶蘇愕然地望著天空。
純孝如他并不會就始皇帝選定其他繼承人而心生怨懟,但秦二世是女帝多少有點突破他的認知。
更何況深受儒家思想洗禮,他實在不覺得女子應(yīng)當干預政事。
………
人們能“看懂”天幕上的字,但其中卻充斥著大量無法理解的詞匯。
但只是能理解的部分,就足以震撼整個大秦。
沉重的徭役與賦稅負擔,加上皇權(quán)并不能覆蓋到鄉(xiāng),以致反秦之勢在各地蓄勢待發(fā)。
就比如東郡就有人正在策劃“始皇帝死而地分”的讖語來鼓勵造反大業(yè)。
這天幕也在說《再不造反就晚了》,可秦二世為何會被認為是“大女帝”?
牝雞司晨,大秦果然要亡!
這張良暗戀秦二世,張良……
張良?!
………
張良長相俊美,有“狀貌如婦人好女”之稱。
但讓張良在反秦勢力間聞名遐邇的卻不是他的容貌,而是博浪沙刺秦。
養(yǎng)氣功夫再怎么到位,張良現(xiàn)在也是額角青筋直跳。
面對反秦義士驚愕的眼神,他只得咬著牙解釋:“后世之人并不認可,認為此事可笑至極!”
何況只是一個名字,又怎么能確定是他?
還有后世難道就沒有誣告罪嗎?
縱使惱怒,張良也很快看出天幕的端倪:若非秦朝已亡,后世又怎敢如此“誹謗”秦二世。
………
秦云曼想要掌權(quán),這一點英布初次見到金釵之年的她就已經(jīng)心知肚明。
不然她也沒法以王位許諾。
令英布目瞪口呆的是“女帝”二字,這天女的目的居然不是扶持一名好掌控的公子,而是自己稱帝?
自古以來女子稱王的先例都沒有!
英布連忙看向看向左右,一營的高層正因天幕之變齊聚一堂。
只見除他之外,其余眾人竟都是喜多于驚。
英布默默調(diào)整心態(tài),不然顯得不合群。
竟然是從龍之功,怪不得他能封王!
………
隴西侯府內(nèi),李信同樣驚愕。
楚國大敗之后,雖然始皇帝并未因此厭棄他,命他隨王賁平定燕齊。
但李信認為那場戰(zhàn)敗的巨大損失,妄言以二十萬人就能攻楚的他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大秦一統(tǒng)之后,他便向始皇帝請辭不再參加軍事。
多年不參政,但若是提到“女帝”,李信第一反應(yīng)就是因他對楚戰(zhàn)敗而被始皇帝視為不祥的九公主嬴云曼。
十年前,年方四歲的嬴云曼找到他,請求他資助“養(yǎng)濟院”以撫育那場戰(zhàn)敗失去父親、進而流離失所的六十二名孤兒。
“公主千金之軀,怎能無衛(wèi)士同行就獨自離宮?”
通過宮中信物確認女童身份之后,李信的怒火自然指向帶公主出宮的宮女。
“不是她的過錯,是我執(zhí)意要出宮!”幼年嬴云曼試圖以矮小之軀護佑侍女,見李信慍怒不止連忙取出腰牌:
“阿父也特許我出宮!”
李信這才知道,嬴云曼雖被陛下視為不祥,但可憐她幼年失去阿母,偶爾還是會見她一面。
這出宮腰牌正是陛下破例命人為公主所制。
昭陽宮距咸陽宮甚遠,門禁自然會寬松許多。
“宮里沒人愿意和我說話,也沒人想見到我……”年幼的公主聲音帶著哽咽,正努力不讓眼淚掉下來:
“阿父、阿父說,我可以出宮,但、但不可以隨便暴露身份……”
宮女之前被李信所嚇得不敢出聲,此刻才緩過來為公主補充:
“陛下安排了衛(wèi)士暗中隨行保護。”
李信這才開始詢問養(yǎng)濟院一事。
原來公主在外游玩時碰到了路邊乞食的孤兒,詢問之下得知那竟是四年前戰(zhàn)死楚地的秦人之子。
“都是我不好,為大秦帶來不祥,才讓將士們的孩子至于如此境地。”
嬴云曼的自責令李信無地自容。
戰(zhàn)敗之過錯在他,卻牽連到陛下的女兒,這簡直萬死難贖,但李信經(jīng)歷那場大敗,早已不是意氣用事之人。
“為何有六十二人之多?”
“找到一個……就能找到很多。”
之后李信親自尋訪,確定那六十二名乞兒是戰(zhàn)死楚地士卒們的兒女,于是按小公主的提議在偏僻處購置土地,并因男女有別,令人建造了兩座養(yǎng)濟院。
他也常派人或親自去照看,如今那兩家養(yǎng)濟院遠遠超出當初的規(guī)模。
那些孩子長成之后已不需要他的捐贈,不僅能夠自食其力,還能主動撫育其他鰥寡孤獨。
只是嬴云曼這樣仁善的女子,又怎么會行造反之事?
………
三公九卿相繼抵達,而二十四名公子早就在此等候。
始皇帝的目光始終投放在天幕之上,眾人無一人敢率先發(fā)言。
嬴政先前召眾公子覲見,顯然是因“歷代皇帝”這個詞語,誤以為秦二世就在他們其中。
誰曾想,轉(zhuǎn)而天幕卻透露秦二世竟是公主。
而比秦二世為女帝更恐怖的,莫過于后世之人既然敢誹謗帝王……
大秦,未能延續(xù)萬世?
“召,眾公主。”
天幕久未生變,嬴政掃視眾人之后再度下令。
與這道命令同時發(fā)出的,則是命咸陽衛(wèi)戍軍控制各個帝婿家族。
………
要見到天幕,就不能位于室內(nèi)。
始皇帝不下令排布坐席,臣子們就都只能站著。
嬴云曼住得最遠,就連已經(jīng)成婚的公主都住得比她近,自然也就來得最晚。
這是她第一次見到祖龍。
這位年近五十的千古一帝依舊身形魁梧,遠遠望去就如同一座山峰。
不知為什么,嬴云曼腦海中突然冒出“穩(wěn)如泰山”這個詞。
等她走到近前,看見了嬴政已有斑白的鬢角。
但當觸及如刀鋒一般犀利的眼神,嬴云曼一瞬間有種被猛虎盯上的悚然。
嬴云曼垂下眼,十四年的磨煉,早就讓她的演技登峰造極。
縱使有九成把握“秦二”就是她自己,剩下的一成危險也足以讓她選擇謹慎行事。
最沒有存在感的九公主拜倒在地,聲音似在強作鎮(zhèn)定:“兒臣拜見陛下!”
對于這個最為陌生的女兒,嬴政注視得最久。
“起身吧。”
丞相李斯不著痕跡地打量十位神情各異的公主,他早已厘清各位公主及其駙馬身后的勢力。
云曼公主看身高已經(jīng)成年,只是陛下并未為其指婚,行末的公主才十歲,而行前八的公主均已成婚。
李斯主要關(guān)注的還是已經(jīng)成婚的公主,甚至其本人越是懦弱,則越有可能被帝婿家族所制。
其實李斯自家也是帝婿家族,兒子都尚公主,但他不認為這秦二會是這幾位公主之一。
他有位極人臣的野心,卻絕無染指皇權(quán)之意;再者他的家族自他開始才起于微末,也沒有能力這么去做。
站了不知道多久,天幕終于再度發(fā)生變化,箭矢落在了——
【神特么張良暗戀秦二,哈哈哈哈哈哈不行了我要笑死在這部神劇里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太搞了,黑到深處我甚至開始懷疑導演是秦二夢男。】
【小良子都被秦**得幻想能用巫蠱之術(shù)扎小人扎死秦二了,他都沒扎過政哥!媽耶還暗戀,小良子泉下有知肯定掀開棺材板當場詐尸。】
【怎么平白污人清白!】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對政哥:你大秦縱有虎狼之師,我張良也誓必亡秦!】
【對秦二:亡不亡秦已經(jīng)不重要了,秦二能不能去死啊!】
似乎是因為突然從“陛下”降格到“政哥”,嬴政的氣場越來越冰冷。
只不過現(xiàn)場其他人并不能確定,始皇帝的怒意是針對后世的不敬還是博浪沙刺秦的元兇至今逍遙法外。
而嬴云曼……雖然不斷告誡自己,天幕的秦二不一定是自己,但她還是控制不住發(fā)散的思維——
她對張良做什么了?
何必呢?
張良怎么可能做出扎小人這種事,是試探嗎?
政哥不會因為張良的不同反應(yīng),以為后世人認為她比政哥強,之后給她使絆子吧?
………
此張良還真是指他這個張良。
只是亡秦怎么可能不重要?
反秦義士正要詢問,張良卻先一步冷下臉:“我身體不適。”
借雇傭的壯士之勢送客,張良立即收拾東西跑路。
他不認為自己會放棄反秦,但天幕卻已然透露出不好的預兆。
君子不立危墻之下,不如先退觀其變。
………
“嗤,小良子。”身處會稽的項羽嗤笑不已。
韓國是第一個被秦所滅的國家,項羽對其的看法就是蔑視。
張良這樣弱小的文士,卻靠雇力士刺秦王——還失敗了來揚名,項羽就更是看不起。
項梁卻是憂心忡忡:這韓國三相之后,竟也放棄亡秦了嗎?
【秦二:死不了一點,你扎小人的針夠用嗎?不夠我送你一點?】
看到這樣自輕之舉,嬴政不滿之余也察覺到秦二世或許不是他人傀儡,一時間頭痛都緩解了不少。
通過網(wǎng)友的跟帖,嬴云曼發(fā)現(xiàn)論壇不需要刷新就能獲取更新內(nèi)容,這意味著論壇的文字更新間隔不會固定。
而這句話讓她確定扎小人就是謀圣對她的試探。
在她原先的計劃中,殺掉張良列在收服之上。
原因很簡單:
韓國為大秦所滅,張良這樣散盡家財也要刺秦的人不是權(quán)勢財富能拉攏的對象。
未來的自己究竟做了什么,才能使得張良放棄復韓?
故土百姓?
嬴陰嫚是最受始皇帝寵愛的公主,但此刻她知道自己不可能是秦二。
張良曾經(jīng)刺殺阿父,她不可能留他到扎小人的時候——何況厭勝之術(shù)防不勝防,這張良或許不擅此道,卻也不該小視。
嬴陰嫚開始擔心起這個不知是姊是妹的秦二。
“陛下,后世人對我大秦似有親近之意。”
打破沉寂的是李斯,揣摩上意早是他的長處。
這種親昵或許并不意味著大秦萬世,但至少……后世人并不像現(xiàn)在的各國黔首那般敵視大秦。
嬴政重新審視這十個不曾被視為繼承人的孩子。
“自認是秦二者,站出來。”
數(shù)息后,無一人向前。
胡亥正暗自竊喜始皇帝會對這些公主失望,卻聽到嬴政的語調(diào)毫無波瀾:
“自認非秦二者,后退。”
嬴云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