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踏上弱水彼岸,他即大步向酆都行去。在他胸口,文王山河鼎透射出一片幽幽藍焰,正越旋越快。
一**洶涌澎湃的真元自山河鼎中涌出,傳遍他身軀的每一個角落。于是他開始在蒼黑的大地上留下足跡。每個足印皆是深半尺,但黑巖踏裂的范圍越來越大。
倒提的巨戟戟尖在大地上劃出深深溝壑,飛濺的火星在昏暗中點亮出一道耀眼軌跡,急速向酆都延伸。
自后望去,他就似在閑庭信步,然而每一步跨越的距離不斷加大,從一丈、十丈直到百丈。撲面而來的罡風刺得玉瞳雙眼酸痛不堪,不得不祭出瞳術,雙瞳盡轉紫色,方才好過了些。現下的速度早就過了玉童所能達到的極限,全是被一股無形大力拖著前行,才始終不離紀若塵三丈范圍。
就在速度越來越快,令玉童錯覺似乎馬上就要撞上酆都城墻時,他忽然停了下來。由極動而至極靜,這劇烈的轉折使得玉童再也承受不住,拼命嘔吐,雖然玉童只有一顆頭顱,根本無物可吐。
在紀若塵面前,不知何時浮現出一座石拱橋。石橋不大,構成橋身的塊塊青石遍布青苔和裂紋,欄柱上雕刻的花紋業已磨平,看上去這座石橋已歷經悠久歲月。橋下沒有水,只有一片蒙蒙霧氣,完全看不到底。橋上隱約可見支著一口大鍋,鍋口水氣彌漫,不知正煮著什么,一個衣衫破爛的婦人正在鍋邊忙碌著。
這座神秘石橋安靜地攔在紀若塵面前,無論他向左還是向右,只要走向酆都,都不得不經過這座小橋。
玉童自然知曉這座橋即是每個死魂前往酆都輪回的必經之路,奈何橋。
算起來,在有如電光石火般短暫的數十年中,橋上的孟婆已因故換了兩任了。更替之頻繁,僅次于巡城甲馬的統領。身為平等王心腹,他自然知道奈何橋其實與酆都一樣,皆為上界仙人所建,與地府自行添建的建筑絕不相同。對死魂而言,奈何橋具有絕大的威力,孟婆不過是將奈何橋本身威力發揮出來的引子而已。
一旦落足奈何橋上,無論是誰,神智靈識皆會受到奈何橋控制,喝下一碗孟婆湯。其實那口鍋也是奈何橋的一部分。
“他會不會喝孟婆湯呢?”玉童心念電轉,將已到口邊的提醒又咽了回去。
紀若塵略一停留,就邁步上了奈何橋。撲面而來的眩暈感似曾相識,耳邊響起無數的呼喚,這些聲音都很熟悉,有的他知道名字,也有許多叫不上名字的。所有的聲音,都在叫他去喝一碗湯,去喝那婦人端過來的一碗濁湯。
湯碗仍是臟兮兮的,味道也刺鼻難聞,只不過端湯的婦人變了,破爛的衣衫下是雪白細膩的肌膚,亂草擬的頭發也掩蓋不住嫵媚妖麗的笑容。
他淡然一笑,走到孟婆面前,伸手接過湯碗,幾口喝了個干凈!
孟婆和玉童霎時呆了。玉童明明見紀若塵似乎不受奈何橋控制,卻喝下了孟婆湯。孟婆則是驚于過往死魂皆是渾渾噩噩走來,要她親手灌一碗湯下去,哪有像這樣安然伸手接湯、自行喝下的?孟婆只覺此刻橋上一切均是詭異無比,心底忽生恐懼!
他身體忽然透出了淡淡藍光,玉童和孟婆都清清楚楚地看到他胸口處那尊古鼎正噴出藍焰,將剛喝下的孟婆湯團團裹住,轉眼間就煉化成一團慘綠濃霧。紀若塵口一張,將碧霧悉數噴出,孟婆湯煉化后生成一滴清澈水珠,落入了山河鼎內。
紀若塵向孟婆笑了一笑,笑容竟顯得有些猙獰,道:“這碗湯的味道,比上次差了!”
孟婆一聲尖叫,轉身就逃!
可是她剛轉過身子,就見胸口忽然透出一截戟尖。戟尖上燃著一層淡淡藍焰,頃刻間就布滿了她的全身,一陣前所未有的劇痛旋即淹沒了孟婆的意識。
眼見這一任千嬌百媚的孟婆就在自己面前被祭煉成灰,玉童直將嘴唇咬出血來,這才沒叫出聲來。
他意猶未盡,倒轉巨戟,戟身熐炎舞動,然后一戟向奈何橋橋面插下!
在絕對的寂靜中,奈何橋如同被刺破的泡影,碎裂成萬千薄片,徐徐消散。
“奈何橋!”宋帝王一聲尖叫!
酆都城頭,正觀戰的十殿閻王亂成一團,不知所措,內中只有一個平等王笑得歡暢,極是幸災樂禍。城府深如秦廣王,也是面色蒼白,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只聽啪的一聲,一卷輪回簿自他袖中掉出,看封皮印鑒,正是平等王所屬。
平等王笑容可掬,幾步搶上,拾起輪回簿,又塞回到秦廣王手中,道:“蔣王爺,您的物事掉了。”
秦廣王面色鐵青,艱難無比地將輪回簿放回袖中,就如同塞的是一塊滾燙的紅炭。
毀去奈何橋后,酆都已近在咫尺。紀若塵巨戟又在地上拖出一片火星,向酆都奔去。
在這個距離上放眼望去,酆都可謂接地連天,所見唯有綿綿不盡的巨墻。站在如此巨城之前,會覺整個天地都堪堪向自己壓下,那種有如實質的壓力,不知何人能夠承受。
玉童忽然發現,他的速度正在變慢。
紀若塵此刻只覺如在深海之下,每向前一步都要帶起千鈞海水,動作越來越是艱澀。越是接近酆都,那重重壓力就越是明顯。如此下去,恐怕他還未到酆都城下,就要被壓力逼回。他向酆都望去,微笑道:“倒要看看你能有多大神通!”
他收攏影翼,放緩速度,一步步踏實無比地向酆都行去。
距酆都只有千丈了,紀若塵步頻始終如一。
城頭上秦廣王額頭浮出一層冷汗,再忍耐不住,右手高舉,用力向下斬落。旁邊傳令鬼卒忙吹起號角,蒼涼的號角聲傳遍酆都,閻王十殿中逐漸浮起一層濃濃的怨氣。
喀喀聲不斷響起,閻王殿前廣場忽然裂開,層層向下陷去,片刻功夫已形成千丈方圓的巨坑,坑緣是層層整齊的階梯,一路延伸至坑底,共計九百階。閻王十殿殿門同時大開,無數死魂排成一列,分別從十殿中走出,隊伍兩側遍布手執荊棘鞭的鬼卒,吆喝著將死魂們驅趕到坑底。巨坑坑底是約有三十丈方圓的一片平地,轉眼之間,近十萬死魂就將這片平地擠滿。
又是一聲號角傳來,酆都某個隱秘的角落里幾百頭大力鬼同時站到了一個無比巨大的絞盤前,共同發力。大力鬼吼叫連連,身上層層膘肉不住顫動,巨大的筋脈因過于用力而自肌肉中浮起,終于轟隆一聲巨響,絞盤緩緩轉動起來。
閻王十殿前,巨坑底部忽然旋轉起來,坑底中央出現一個深不見底的十字裂口,無數死魂竭力發出瀕臨消亡前的號叫,掉落進十字裂口中。隨后巨坑最下的十層階梯也緩緩旋動,擠在這十層階梯上的死魂猝不及防,紛紛被相錯旋轉的階梯帶倒,而后被絞壓成塊塊斷肢殘魂。
巨坑坑底,赫然已變成以死魂為糧的血肉磨盤!
坑底的十字裂口生出無形吸力,不住將被磨碎的死魂吸入其中。有些死魂動作靈活,奮力從坑底跳出,結果皆被守衛鬼卒用荊棘鞭抽回坑底,還是填了無底裂縫。
一時間,巨坑坑底的咒怨戾氣已濃得有如實質,無數死魂哭喊、號叫、拼命掙扎,顯然被磨碎魂靈之后,他們仍在承受著無法擔當的苦楚。這些怨氣,也都被十字裂口慢慢吸入。
紀若塵忽然停步,抬首仰望。只見酆都城墻上無聲無息地打開了九九八十一個洞口,一支支陰氣冤魂煉成的長矛紛紛飛出,在空中自行調整方向,呼嘯著向他刺來!
當的一聲巨響,他掌中巨戟已挑飛了最先襲至的一枚長矛。這柄由陰魂凝裂的長矛堅硬無比,巨大的沖勢使得巨戟也微微一沉。
山河鼎旋轉之間,透鼎而發的溟炎已補足他體內瞬間出現的匱乏。他雙目藍芒一亮,巨戟如電點出,又挑飛了四支長矛,而他依然在向酆都邁進。
看著長矛接二連三被紀若塵挑飛,楚江王撫須笑道:“嘿嘿!這些魂煉之矛最是陰損,一旦被它們盯上,就是不死不休,而且尋常刀兵法術根本傷不得分毫。這紀若塵莫不是以為,挑飛就可了事?若是如此容易,哪需要十萬死魂祭煉?”
十王之中,楚江王歲月最短,此前百年地府又是風平浪靜,外墻十八禁法當中,他只見過八十一枝魂煉陰矛,當時楚江王已被這禁法的無上大威力驚呆。此番楚江王重溫舊夢,又有些劫后余生之感,故而感慨格外多些。
楚江王笑聲未絕,忽見空中一支被挑飛的陰矛冒出幽幽藍火,在長矛中禁錮著的殘缺陰魂徒勞地凄厲喊叫聲中,陰矛轉眼間就被藍火煉成飛灰!
楚江王登時倒吸一口涼氣,失聲叫道:“那是什么火,竟……竟能煉化陰矛!”
他驚叫未盡,又見一支支被挑飛的陰矛不斷噴出藍焰,被煉化之后,連一縷青煙都未留下。楚江王登時再也叫不出來。
地府陰司之中,死魂數量最多,最是柔弱,也最是堅忍。死魂可油炸,可火炙,可切細,可磨粉,可化骨揚灰,但無論如何折磨,地府十八獄諸般手段加總,所能做的其實不過是將死魂無限細細分割,卻無法徹底消磨其存在。
這諸王皆不知來歷的藍色火焰竟能將死魂煉化成虛無,遠遠望去雖然昏暗微弱,卻令十位閻王皆是膽戰心驚。就連平等王心下也是直冒寒氣,忘記了幸災樂禍一番。
于這等關鍵時刻,秦廣王鎮定功夫顯然勝過其他諸王一籌。他胡須顫動,面色青白,右手高高舉起,狠狠落下,掌緣不小心劃過酆都墻緣,登時皮開肉綻,鮮血直流,他卻渾然不覺。
傳令鬼卒不敢怠慢,立刻鼓足中氣,吹出三長一短四聲號角。
閻王殿前轟鳴聲大作,巨坑最下三百級階段一齊旋動,研磨死魂的速度何止快了十倍?鬼役陰兵拼命揮動手中荊棘鞭,驅趕著一隊隊死魂向坑中填去!又有些身強力健的巡城甲馬從殿中涌出,巡著坑沿不住馳騁,用掌中巨斧大槍將一個個死魂挑起,甩入巨坑中央。
霎時間,凄厲哭叫、惡毒詛咒沖天而起,壓倒了三百階巨磨發出的震天轟鳴!
酆都城墻再度變幻,現出不計其數的小洞來,無數若隱若現的尺半陰刀自洞中游出,鋪天蓋地向紀若塵撲來!
足足一萬零八百柄的戮魂刀,不受實物阻擋,不為道法所傷,可切割魂魄陰氣,速度絕快,陰狠毒辣處較魂煉陰矛更勝一籌。可是城頭觀戰的閻王們卻是笑不出來,萬柄陰刀一一在那湛藍火罩上幻滅的結局,多少已在意料之中。
滅消萬柄戮魂刀后,紀若塵巨戟指天,輕輕吐出一口氣。胸中山河鼎口處溟焰已噴出七寸余高,行至此處,他首次感到有些后繼乏力。
但看到自酆都城墻上撲下的兩頭巨大風蛇時,他登時精神一振,巨戟發出嗡嗡輕吟,大步迎上前去!
秦廣王面色越來越青,染血的右手不斷高高舉起,再近乎歇斯底里地落下。鮮血濺得城墻、地面到處都是,更將他一邊袍袖染成皂色,秦廣王卻全然顧不得這些。
鋪天蓋地的吸血蝗群后,是一柄無比巨大的陰風斷岳斧,再后則是一頭骸骨四翼龍。
當他再滅一十三道幽冥火墻后,距離酆都已不過百丈。酆都城頭諸王面色各異,有的掩面跌坐,有的呆望天空,有的喃喃自語,有的祭告上天。仍能在城頭觀戰的除了一個秦廣王,就只有平等王了。
秦廣王此刻雖然氣急敗壞,但鎮定功夫比起其他諸王仍是強上太多,實不愧十殿閻王之首。眼見城下紀若塵提巨戟,緩慢卻堅定地向酆都行來,他終咬緊牙關,用盡全身之力舉起右手,再無力揮落。
七聲悠長的號角響徹酆都,巨坑中開始旋動的階梯達到七百階之多!在鬼役歇斯底里的驅趕下,從閻王十殿中涌出的死魂你推我擠,一路小跑著涌進巨坑,仍是難以填滿坑底。數以千計的巡城甲馬圍繞著巨坑來回奔馳,大聲呼喝。巡城甲馬雖然若對上紀若塵的冥兵只有束手就戮的份,可在酆都城內卻是近于無敵。一眾巡城甲馬大槍巨斧一橫,然后座下角獸發力,一下就可將數十死魂推入坑中,連帶著將數名夠倒霉的鬼役也推了下去。在這些巡城甲馬眼中,地府職司最低的鬼役與死魂地位相差無幾,殺了也就殺了。
整整一百五十萬的死魂在巨坑中粉碎,無與倫比的怨氣被吸入酆都地下深處,再透過玄奧的途徑匯聚在設置酆都城墻內的重重機關法陣之中,而后一顆通體烏黑、足有百丈方圓的大印憑空生成,當頭向紀若塵壓下!
此印式樣奇古,印身暗黑中隱隱有光澤流動,似是以質地無雙的墨玉雕成,與方才那些禁法幻化的虛體大不相同。印周刻九龍飛天,印頂雕著什么東西,紀若塵自下而上當然看不見,他只識得印面上那八個大篆:受命于天,即壽永昌。
他不及感慨這八個大篆中撲面而來的浩蕩之氣,胸中山河鼎飛旋如輪,九幽熐炎沖出鼎口一尺余高,早傾盡了全力。
墨玉印璽臨頭之際,他一聲大喝,巨戟帶著熊熊藍焰,毫無花巧向上刺出,硬生生地擊在印璽上!
吱吱呀呀,一路行來毫發無傷的巨戟在印璽近乎無窮的壓力下緩緩彎折,他的雙腳也逐漸陷入地面。雖是第一次見識這個禁法,但紀若塵隱約覺得若被印上八個大篆蓋在身上,恐怕是難得善終。但印璽上如山壓力,又豈是人力可以輕言相抗?
山河鼎旋速已到了極致,鼎心熐炎熊熊而出,那顆玲瓏心已不堪重負,被熐炎炙燒得有些模糊。
他雙目驟亮,文王山河鼎三明三暗,九幽溟焰如濤濤巨潮不絕涌出,一道無與倫比的大力沿巨戟而上,戟身哪承受得住,一聲呻吟,猛然斷成兩截!但被這道新生的大力一擊,墨玉巨璽終于偏向一旁,轟然落在地上,砸出一個足有數里方圓、深達百丈的天坑。
擋開玉璽,紀若塵只覺胸中一空,再無半絲焰力真元,當下被酆都無形壓力一逼,登時身不由己地倒飛數十里,飄飄蕩蕩,一頭栽落在弱水之畔。
他仰臥在弱水之畔,山河鼎早停了旋轉,靜靜地浮著,鼎中幽暗一片,連一絲火星也無。
他笑了笑,已經許久未曾體會過這等無力感覺了。此時此刻,他什么也做不了,只有靜靜地等待元氣慢慢恢復。
酆都城頭,諸王雖見他倒地不起,卻誰也不敢提派兵出城、斬盡殺絕之語。秦廣王再難維持平素里的高深莫測,眉頭深鎖,面色凝重。雖然最終通退了紀若塵,可方才的決斷代價實是沉重,此時此際,以秦廣王的才智也不知該如何去填補五百萬死魂的虧空。
思及此事,秦廣王不禁苦笑,自己沉穩一世,可見那紀若塵獨向堅城,居然也變得沖動起來。
臥于弱水之畔,回想這次孤身攻城的全程,紀若塵一聲輕嘆,心中暗道:“若是換了那時的我來,怕是就能觸到酆都城墻了。唉,原來這家伙倒也不是全無是處,至少這份堅忍,就比我現在要強上一點。”
此時玉童的頭顱自高處墜落,骨碌碌滾到他的身旁。盡管鼻青目腫,玉童仍虛弱地叫了聲“大人”。也不知需要多少運氣,玉童方能自萬千陰刀鬼火中存活下來。
不知過了多久,紀若塵終于恢復起一線元氣,慢慢站起。玉童竟也跟著飄了起來,看起來外傷雖重,卻沒傷及元神。
遙望巍巍酆都,他忽然想起,當日那只狐貍究竟做了些什么,才能逼得這些閻王乖乖地開城出迎?
他默然肅立,玉童只覺周圍陰冷凝重,又哪敢出聲?只靜悄悄地浮著。
弱水拍岸,將擺渡輕舟送到岸邊。他緩步登舟,駕船徐徐向弱水對岸駛去。而玉童浮在船尾,望著逐漸隱去的酆都,仍自痛感劫后余生。
與來時不同,這一次他駕舟隨波逐流,不知過了多久方渡到弱水中流。玉童舉目四顧,但見濤濤水波,茫茫濃霧,不覺有些害怕,隱約擔心紀若塵沉思之際迷了方向,又不敢直說,思量一番后問道:“大人,我們接下來要去哪里?”
他仍沉溺在沉思之中,信口道:“先回蒼野進補,然后再來領教這里的仙家禁法。”
還要再來?!玉童嚇了一跳,婉轉勸道:“以大人之能早已超脫輪回。對大人您來說,那本輪回簿早就是無用之物,再也約束不得您,十殿閻王也被打得怕了。大人何必定要跟這酆都過不去呢?以小的看來,閻王殿也不是何等繁華,不如大人撥三千陰卒與小的,小的為大人造上一座宮殿,少說比閻王殿大上十倍,您看如何?”
聽得玉童之言,他失笑道:“就算再大的宮殿,我要來又有何用?”
遙望前方蒼茫薄霧,他淡然道:“我要這輪回簿,不過是拿來燒掉,好了卻當年一個心愿。當日的我所不敢想的,現在我都要試試;不敢做的,我要一一做來;不敢要的,管他在誰手中,我要統統取了,有用留下,沒用毀了。”
聽這番平平淡淡的話,玉童忽然打了個寒戰。
此時此刻,萬物俱寂。
已過中夜,丹元宮中一片寂靜。
玉玄真人獨坐丹心殿,只覺身心俱疲。今日輪到她主持西玄無崖陣,盡管與紫陽真人不睦,但在這關乎全宗存亡的大事上,她仍是盡心竭力。整整一日,她都在苦苦支撐,維持大陣不露絲毫破綻,終于堅持到太微真人換手時,大陣也未被仙蓮攻入一次。如此看去,單以她在守陣中的表現而言,足以名列諸真人之首,可是玉玄真人心底其實清楚并非如此。守陣結束時,其他真人是不是仍行有余力且不說,只說玉虛真人,他率先守陣三日三夜,被仙蓮攻入過后,又悍然反擊,斬殺仙陣二名修士,重傷五人,最后又一劍擊破仙蓮,如此修為,實比玉玄強出了不止一籌。
如紫云、紫陽真人年紀比玉玄大了一輩有余,雖然目前修為比她深了一線,但至多再過二十年,玉玄就有把握超越這兩位紫字輩的真人。但玉虛真人與玉玄真人輩分相同,年紀也是相仿,道行竟然相差這么多,每每想起,總是夜不能寐。
玉玄輕嘆一聲,自己以五旬之齡,修至上清真仙之境,如若只是個普通弟子,當會輕松快樂得多。自接掌丹元宮后,她就為本宮發展殫精竭慮,修為進境也慢了下來,眼睜睜看著玉虛真人一騎絕塵。去年此時,玉虛真人仍在上清靈仙境內徘徊,但前日一戰,玉虛真人于天下群修前立威,恐怕已晉身上清至仙境,距離玉清大道只有一步之遙。
而且玉虛真人修成法相又是軒轅紋,更增道法威力。三清真訣衍生法相數百種,這軒轅紋位列四神相,平素百年難得一見,威力絕非尋常法相可比。玉玄雖修成了離火翼與莫干羽凰兩種法相,與軒轅紋一比,卻如皓月螢輝的差距。
若不是執掌的丹元宮積弱已久,如若年輕時師父可指點得再明白些,不去修那駐顏不老的凝玉訣……每當浮起這兩個念頭,玉玄就覺心中糾結、懊悔,又有不甘。她本性爭強好勝,何時肯承認過技不如人?身為女子,想要在道德宗出人頭地,實要多付出十倍艱辛。
想到恨處,玉玄倦意全消,伸手取劍,欲練上一路劍法,消解胸中積郁之氣。哪承想竟一把抓了個空。玉玄這時才想起回宮時已將法劍交與弟子,收在隔壁,好時刻以萬年寒泉溫養。玄火羽蛇也被她打發到殿外,自行擇地采吸滿月精華去了。
整個丹元宮一片死寂,諸弟子清修的清修,打坐的打坐,皆在為下一次輪值守陣做準備,無人亂走。
玉玄真人輕嘆一聲,在沉香木榻上坐下,隨手取下頭上束發用的玉劍,任由青絲披散而下。丹心殿地面皆以青玉石打磨而成,光可鑒人,映出了一個容姿綽約的妙齡女子來。一眼望去,倒影里的玉玄星目似流波,香腮若凝脂,恍若還不到雙十年華,論容貌之佳,堪可與含煙一較短長。只是那些許在眉梢嘴角流連不去的煞氣,點醒了她位高權重的道德宗一脈真人身份。
望著自己如玉容顏,玉玄不禁一聲輕嘆。或許放下丹元宮這副重擔,自己會輕松許多吧?
可惜世事從無如果。
玉玄面上落寞之色漸漸消去,雙目垂簾,就要起手溫養三清元氣。
一陣細微的腳步聲響起,直向丹元宮而來,不片刻功夫殿門輕輕叩響,玉真在殿外道:“師姐歇息了沒有,玉真有事相商。”
玉玄黛眉微皺,不知玉真中夜突兀來訪有何要事。不過她與這位小師弟素來關系和睦,于是道:“師弟請進。”
玉真推門而入,乍見玉玄真人身披鵝黃道袍,秀發垂肩的風儀,也不禁呆了一呆,然后方將殿門小心掩好。
玉真托著一個烏檀茶盤,上置紫砂松梅壺與兩個茶盞,徑自走到玉玄榻前,將茶盤放在榻幾上,方笑道:“我知師姐今日辛苦,因此特地去了次常陽宮,從懸崖下偷了三片碧玉銀針回來,好給師姐清心補氣。”
玉玄不禁有些好笑,這個玉真已經四十多歲了,可是仍不改飛揚灑脫的性子。他年紀雖輕,輩分卻高,好歹也算道德宗的前輩,怎么還會胡亂去常陽宮偷茶?若是讓人發現了,成何體統?看著玉真清秀精致、仍是十六七歲少年的模樣,玉玄心底油然生出些憐意。他們師父早逝,玉真的道法有一小半是玉玄代授,算起來多少有些師徒之誼。自執掌丹元宮后,玉玄越來越忙,有些顧不上玉真的修業,更沒有刻意約束他的性子。玉真天資聰慧,若能及早改掉輕浮跳脫的性情,修為定不止于目前的上清高仙之境。
玉真將帶來的雪水注入茶壺,以掌心真火溫壺,烹了一壺好茶,正好倒滿一杯,敬給玉玄。這三片碧玉銀針果是極品,隱有一縷清香,聞之就令人神清氣爽。玉玄真人也不客氣,一飲而盡,登時精神一振,微笑道:“師弟,你寶貝也獻過了,有什么話就說吧。”
玉真猶豫片刻,方道:“師姐,有些話我也不知當不當講。我懷疑玉靜師姐正與紫陽真人勾結,想要將師姐從真人的位置弄下來。”
玉玄性情剛烈,若是以往聽聞此事必定大怒。她執掌丹元宮多年,怎會不曉人情世故?早就看出玉靜對自己坐了這真人之位極為不滿。現下自己聯結數位真人剛剛與紫陽真人翻臉,玉靜就去勾結紫陽真人,如何讓人不怒?
但今日的玉玄真人卻非以往,她心防悄然裂開一道縫隙,多年積累的疲累流瀉出來,半點怒意都生不出來。玉玄真人輕嘆道:“師姐……唉!如果她能將丹元宮帶出困境,就將這真人位置讓與她又有何妨?只怕她坐上兩年后,就會后悔了。”
玉真急道:“師姐萬萬不可這么想!玉靜師姐心胸不寬,最是記仇。如果她做了我宮真人,那么你那十幾個弟子日子可就難過了。”
玉玄真人微笑道:“她那點道行,也敢來欺我嗎。”
玉真面上猶豫之色一閃而逝,但玉玄真人早已看見,于是問道:“師弟可有何話不方便講嗎?”
玉真垂首道:“這個……不敢欺瞞師姐。前日晚,我本要指點石師侄道法,因此先行在……這個……靜思園等她……”
玉玄真人聞言,面上隱隱凝起一層寒霜,玉真指點小輩女弟子道法,何須約在夜晚幽園?不過她并未打斷,耐心等著下文。
玉真續道:“哪知石師侄未到,玉靜師姐卻與一個陌生人來到靜思園。我不敢出來,只好隱在一旁。卻聽玉靜師姐與那男子計議,要配一服藥出來,設計讓師姐服下,待制住師姐后,再找個年輕英俊的男弟子來,將你們剝……那個放在一起,再引眾真人到場。那時師姐身敗名裂……”
玉玄真人黛眉豎起,喝道:“夠了!”
玉真嚇了一跳,不敢再說。
玉玄真人面若寒霜,胸中一股怒意升騰而起。玉真寧可自暴其短也要將這陰謀告訴自己,自不會說謊。只沒想到玉靜竟然如此陰毒,想奪真人之位也就罷了,為何定要置自己于死地,且死后也落不下清白名聲?
玉玄真人心中怒極,竟有些眩暈之感,不過多年磨礪,她盛怒下還能理清思緒,略一轉念,再問道:“你方才之話,可有證據?”
玉真道:“有了前話,我對玉靜師姐的行蹤格外留了個心眼,昨日清晨見她從藥庫出來,手上幾味藥皆是天仙一夢散的配藥。于是晚上趁玉靜師姐出門之機,我潛進她宮內看了看,果然發現兩瓶新煉制的天仙一夢散。”
天仙一夢散無色無味,是極猛烈的迷藥,向來是邪道惡人最喜用之物。玉靜偷偷煉制這等陰毒藥物,不管用途如何,只要被抓到都是一個大過失。
玉玄真人也是決斷之人,當即起身,道:“這藥在哪里?師弟你來帶路。”
玉真望著玉玄面頰上泛起一抹有些異樣的紫色,忽然笑著一指空茶杯,道:“藥就在這里。”
“什么?”玉玄真人先是一怔,旋即明白過來,不由得又驚又怒,指著玉真道:“師弟,你……”
玉玄真人這么一怒,忽然熱血上沖,眼前不由得一暗,望出去一切都變得有些模糊,體內真元更如雪遇艷陽,頃刻間化消殆盡。她搖晃一下,竟站立不定,軟軟倒下。
玉真搶上一把扶住玉玄真人,笑道:“師姐切莫動氣,越生氣藥力發得越快呢!”
玉玄真人此時神智無比清醒,全身卻完全動彈不得,就連深藏玄竅之內的真元也一一化散。此刻以身受之,她才知天仙一夢散藥力實比傳言中的要猛烈得多。
玉真將玉玄真人打橫抱起,斜靠在榻上,極為輕佻地捏捏她的臉蛋,輕笑道:“師姐這一身皮肉,可比那幾個師侄強得太多了。”
玉玄真人驚怒之中暗生寒意,玉真行為如此放肆,看來再無轉圜余地。但她仍是震懾心神,希望能有一絲轉機,緩緩道:“師弟,原來與紫陽勾結的是你。這些年來我待你不薄,你為何要這么做?”
玉真一邊慢慢將她道袍絲絳一根根解開,一邊道:“師姐是待我很好,可是誰讓師姐你生得如此可人,讓我朝思暮想了三十年?而且師姐你千不該萬不該,不該惹上紫陽真人,這才給了我千載難逢的機會。”
此時玉玄真人道袍已被完全解開,露出了素絹織就的內裳,玉真贊道:“師姐國色天香,穿這素淡內裳果然別有風味。”
玉玄面色淡定,凝望著玉真的眼睛,道:“師弟,你如此放縱,可知今生無法修成大道?”
玉真哈哈一笑,雙手握住她的胸口,不住隔著內掌撫弄那雙軟玉,道:“師姐說笑了,放眼天下,往往幾百年才能出一個飛仙。這等好事哪里輪得到我?與其辛苦一世,到頭落得一場空,還不如活得輕松快樂些。就是以師姐你的天姿,不也修不進玉清大道嗎?不過師姐你這雙玉兔,倒真是大小合宜,彈力過人,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和你的臉一樣白?且待師弟我看上一看……”
玉真抓住玉玄真人內裳,正待一把掀開,忽然背后傳來一個冰冷、濕滑的聲音:“就知道你這蠢物辦不成大事,還得我來善后。我早和紫陽那老東西說過不必多此一舉了。”
玉真登時驚得魂飛天外!他全力向旁閃開,手忙腳亂自懷中掏出一枚玉尺,這才抬眼望去,見殿前立著一個面色木然的青年道士,全身上下冷冰冰的,全無半分生氣。玉真玉尺勉強指向來人,喝道:“你……你是何人?”
他話音未落,榻上玉玄真人忽然一聲悶哼,晶瑩如玉的右肩突然冒出一截墨玉錐錐尖來!玉玄體內少許提聚的真元登時潰散。
玉真愕然望向玉玄,面色驟然慘白如紙!此際玉玄身后立著另一個道士,正不慌不忙地自袖中取出另一枚墨玉錐,慢慢插入玉玄真人左肩,直至錐尖自肩前透出方才停手。但令玉真駭然的是,這道人竟然與殿中站著的那道士生得一模一樣!
縱是雙生兄弟氣息也有差別,玉真修為不低,自然分辨得出來。但這兩個道士不光面容身材一樣,就是氣息也是完全相同。
玉真面色蒼白,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忽感背后觸感有異,立時轉身,這才發現身后不知何時又多了一個道人,與自己相距不過三寸。而且這個道士與殿中另外兩個道士無論是氣息還是容貌,都是絕無分別!
玉真冷汗瞬間已透重衫,幾乎拿捏不住掌中玉尺。此時玉玄真人忽然哼了一聲,冷道:“沈伯陽!沒想到紫陽真人為了對付我,竟然把你給放了出來,倒真舍得下本錢。”
三個道士同時微笑,身上冰冷陰濕的氣息登時消散,代之以溫暖和煦,令人不由得心生親近之意。前后氣質變化之劇烈,讓玉真看了不覺又是一呆。此時玉真方發覺這沈伯陽也是生得一表人才。
沈伯陽微笑道:“那老東西本不讓我出手的。還好你這個師弟色令智昏,居然沒有發覺你借著說話拖延時間暗中提聚了真元。他還道天仙一夢是天下無雙的迷藥呢!若不是他辦砸了事,我也不好意思出手。其實以我本意,該當找個月圓之夜,好好領教一下玉玄真人的仙劍才是,可惜那老東西說什么也不同意。”
玉玄冷笑道:“想領教我的仙劍?很好,你可敢放我起來,與我較量一番?”
“我的確很想領教一下,哪怕是輸了……”沈伯陽面上忽然涌上一陣紅潮,雙眼微閉,全身顫抖不已,就似得了極大的歡愉一般,喃喃地道:“就算被你一劍刺穿,慢慢地割開我的皮肉,切斷骨頭,再自另一端伸出來,然后我很熱的血再順著你的劍鋒流下來……”
殿中三個道士同時打了個寒戰,然后張開雙眼,但見他們眼中清澈如水,方才的狂熱偏執早不知去向。沈伯陽淡淡一笑,道:“玉玄真人,你當我和你一樣愚蠢嗎,用這么簡單的激將法來對付我?看來得給你個教訓。”
站在玉玄真人身后的道士握住一把墨玉錐,直接將她**挑了起來,然后一把將她的道袍撕下,又扯去了上身內裳。墨玉錐與血肉摩擦的劇痛,登時令玉玄真人面色慘白。痛楚尚可忍耐,然而解衣露體的羞辱令她幾欲暈去。
沈伯陽悠然道:“玉玄真人如果有暇,不妨品評一下我這自創的四相法身,看比之四神相、三奇相如何?”
說罷,沈伯陽忽然盯住玉真,冷然道:“這里沒你的事了,滾!”
玉真正盯著玉玄**,幾乎眼睛都瞪了出來,被沈伯陽一喝,不禁目露怨毒。他是對玉玄有非分之想,可沈伯陽做得比他有過之而無不及。
沈伯陽冷笑道:“你還不服?哼,若不是看在老東西的面子上,我早就殺了你這廢物。再不快滾,我就閹了你。”
玉真緊握玉尺,正拿不定主意時,忽覺背后突兀一陣劇痛,喀的一聲響,腰椎竟已被擊折!玉真一頭栽倒在地,痛得面容扭曲,他勉力四顧,只見殿中三個沈伯陽立在原處,一齊冷冷望著自己,可是卻找不到偷襲自己的人。
沈伯陽冷笑道:“真是蠢材!我都說了我的法相是四相法身,而你只看到了我三個法身,還不知道提防嗎?”
玉真這一下傷得極重,而且還不知沈伯陽用了什么手段傷的自己,可想而知雙方道法差距,哪還敢逞強,當下勉強爬起,退出殿外。他腰椎雖斷,但這等傷在修道人身上遠非致命,還能掙扎著走出殿去,只是這一路苦楚是免不了了。
沈伯陽三個法身皆走到了玉玄真人身邊,將她身上殘余衣物扯去,其中一個法身抓住兩柄墨玉錐,生生將玉玄提在半空,另外兩只法身的四只手不住在她身上游走,肆意褻玩著。此時的沈伯陽眼中透著奇異的瘋狂,下手極重,玉玄以道法凝練的肉身也被捏得青一塊紫一塊的,她硬生生忍著劇痛和羞辱,雙目緊閉,只當自己死了。
“叫啊!你不是堂堂的九脈真人嗎,現在不一樣落在我手里?今天先拿你開刀!啊哈哈哈!快點給我叫,我要聽你叫啊!”一字一句,沈伯陽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看上去,他已徹底變得歇斯底里。
玉玄一言不發,呼吸竟然變得勻凈起來,她心志之堅,實令人佩服。
沈伯陽忽然狂色盡去,又變成初入殿時那冰寒陰濕的氣質。他一只冰寒的手探入玉玄腿間,在那里輕輕一扣,冷笑道:“玉玄真人,你修的可不是雙修秘法。只要我在這里稍微用些力氣,你的道行立時折損一半,再也修補不回來。但如果你肯叫,那我就留你完璧。你可要好好想清楚了,叫還是不叫?”
玉玄唇上血色盡去,身體微不可察地顫抖了一下。她張開雙眼,死盯著沈伯陽,低聲道:“你肯放過我?只要我將今日之事說出去,你就連現在的樣子都保不住,必會受本宗天雷殛體之刑。哼,你想做什么盡管施為,想要我屈服,那是休想!”
沈伯陽微笑道:“今晚之事,你不會說出去的。”
玉玄真人面色又白了一分,嘴唇微張,卻什么都沒說出來。她的鮮血不住自肩頭傷處涌出,順著身體流下,自足尖處滴落地面。在寂靜的丹心殿中,一聲聲水滴聲顯得格外刺耳。
一片寧靜中,沈伯陽悠然的聲音顯得格外刺耳:“聰明如玉玄真人,怎么會做這等自暴其丑的蠢事呢?只怕你寧可代替我身受天雷殛體,也不愿今晚之事傳揚出去吧?不過我辦事穩妥,玉玄真人盡可放心,你那師弟受了我陰勁一擊,還想能活著回去嗎?”
玉玄真人忽而嘆一口氣,閉目道:“紫陽真人既然派了你來,你此刻所作所為,他不可能不知道吧?我雖然與他不睦,畢竟也算是同源而生,他竟能下得這等毒手,嘿!”
提到紫陽真人,沈伯陽忽然沉默了片刻,方道:“他那方實力比你們也強不了多少。若不用我,他也找不到旁人了。至于手段……成大事者素來不拘小節,我雖然也很想殺了那老東西,不過還是得承認,這老東西挺能干些大事的。”
這一夜道德宮并不寧靜。
紫陽真人似全未聽到宮中的吵鬧,也未看到那些橫飛的劍光,只是全神貫注的潑墨揮毫。
房門悄然打開,沈伯陽無聲無息地走進,將懷中的玉玄真人橫放在紫陽真人床上。紫陽真人屏息凝氣,直到最后一筆提起,方望向玉玄真人。
玉玄真人雙目緊閉,面色灰白,身上隨意裹著件鵝黃道袍,上面露出半邊胸口,下邊是一雙雪白的小腿與赤足,顯而易見,道袍內的她一絲不掛。紫陽真人看著染血的道袍與她肩頭的傷口,長眉不覺微微皺起。
沈伯陽微笑道:“沒破她身子,也未損她道基,唯一知道此事的玉真也死了。你吩咐我的事,我可全辦到了。你答應我的三日后與天下群修決戰時也遣我出戰,該不會反悔吧?我那天魔血隱四相法身中,可只有血法身還未圓滿了。”
紫陽真人一聲長嘆,面有疲色,沒說什么,只揮了揮手。
沈伯陽笑了笑,轉身離去。臨出門時,他忽然回頭,猩紅的舌頭舔了舔嘴唇,獰笑道:“你放心,我殺夠五十人就會收手的。”書房中一時間充斥著濃郁得化不開的血腥氣息。
紫陽真人似早已見慣了沈伯陽瞬息間氣質變幻,根本不覺驚訝,行到書案前,凝望著自己剛剛書就的條幅,上面字字力透紙背,堪稱鐵鉤銀劃,盡有萬千氣象!條幅上只四個大字:
天下太平。
夜月如輪。
月色下顧守真真人一身皂色寬衣,雙手籠在袖中,宛如足不點地般自那根橫跨懸崖的鐵鏈上向太上道德宮行來。在他身后另外跟著七人,看氣度身形,只怕人人都有了上清修為。
顧守真真人剛過完橋鏈,踏上莫干峰頂,忽然面色一變,瞬間停住了身形。他身后七人則不得不在橋鏈上停下。
十丈之外,擺放著一張孤零零的太師椅。玉虛真人正襟危坐,列缺古劍橫置膝上,正自閉目凝神。
此刻玉虛真人除了看上去頗有仙長風儀之外,實是沒有任何氣勢可言,與尋常人無異。而顧守真真人看似一團和氣,氣勢卻是渾厚凝重,含而不露,只那么一站,就令人感覺似有一座高山立在面前。立在橋鏈上的七個人也是氣勢各異,清氣透體而出。
望著似乎被風一吹就會倒的玉虛真人,守真真人面色反而越來越凝重,在這殘冬之夜,他額頭上居然也滲出細細的汗珠。
在他眼中,玉虛真人忽然隱入天地之間,忽又現身出來,忽然氣勢重如山岳,忽而輕若飛羽,變幻莫測,每次變幻都出乎他意料之外,但細細回味,卻會覺得本該如此。變幻之際,隱隱與地勢、山風、浮云、星宿等千萬種事物遙相對應,讓人隱約覺得內中有一種玄奧至理,卻怎么都說不清楚。
顧守真真人吐出一口氣,向玉虛真人拱手為禮,有些艱澀地道:“恭喜玉虛真人玉清至真境圓滿。”
玉虛真人張開雙目,徐徐道:“我此時出關,守真真人想必是有些意外的。而貧道玉清至真之境的圓滿,更會令守真真人不高興得很。所以何喜之有啊?”
萬沒料到玉虛真人說話如此直接,以顧守真涵養之深,也不由得面色一變,當下勉強笑道:“這是哪里話?我宗正值危難之時,玉虛真人道境有所突破,乃是我宗的大喜事,當然應該道賀。”
玉虛真人淡道:“貧道平素為人直來直去,道境有所進益只怕是不喜的人多,高興的人少,這點自知之明貧道還是有的。所以平日貧道修為若有所進境,也就不讓人知曉了,免得惹人不快。不過守真真人道高德隆,我自不該相瞞。其實這玉清至真之境,并非這幾日才圓滿的。”
顧守真眼角微不可察地跳了跳,道:“那么玉虛真人中夜至此,所為何來?”
“夜深人靜,風寒露重,貧道擔心守真真人身子,還請守真真人早點回宮歇息吧。”玉虛道。
顧守真忽然笑了笑,向前踏了一步。他這一步踏得極有學問,恰好抓住天地氣機轉換的那一點空隙。這一步踏出后,他與玉虛間的距離就不足十丈,既應了大道缺一的玄奧至理,也是精擅卦象的他此時此刻的最佳攻擊距離,而玉虛真人的列缺劍則正好難以施展。而且這步邁出,還為身后七名門人留出了上峰的空間。
顧守真擅卦象,既可在行事前占卜前路,趨吉避兇,又能在斗法時牽引天地氣機,逆轉乾坤以為己助。如果環境合宜的話,其引天地之力為己助的能力與玉清初階的境界相差仿佛。因此盡管守真真人自身道行與玉清之境仍相去甚遠,但戰力卻是極強的。只不過牽引天地氣機時,天時地利缺一不可,這等條件實是可遇而不可求。但此時此刻天時地利一應俱全,又有七名上清同門相助,守真真人戰力恰能盡情發揮。
何況今夜局面至此,恐怕已是不能善終,只要有四成把握,也該行險一搏。因此面對已是玉清至真境界圓滿的玉虛真人,顧守真仍是踏出了這一步。不論玉虛真人拔劍出鞘抑或殺氣沖宵,他都有應對之策。
然而玉虛真人安坐如山,就似完全沒看到顧守真真人踏前了一步。
剎那之間,顧守真只覺自己似全力揮舞大錘擊落,卻發覺所擊目標是個幻影,一錘落空后胸口空蕩蕩的,說不出的難過。他身后的七名同門見守真真人發動,也作勢登峰,結果同樣不得不強行止住沖勢,一個個的面色頓時都有些灰白。
望著玉虛真人的淡定目光,顧守真暗自出了一身冷汗,駭然想道:“難道這玉虛的道行不僅僅是玉清至真境圓滿?!”
守真真人發力落空,受傷不重,一個呼吸間已調理好了真元。他實力未損,然而決斷之志,卻前所未有地有所動搖。
此際遠方忽然有劍光沖天而起,凝于半空,然后劍光收斂,運劍成圓。又聽一聲蒼涼長吟,一道龍形紫氣也升騰而起,在夜色映襯下扶搖直上,挾濤濤氣勢撲向劍光!
單看那龍形紫氣沛不可當的氣勢,已可知其人道行之渾厚。而能夠將真元化形,說明道法運使的法門業已接近巔峰,可將自身真元化成方圓十余丈的沖天紫氣。這等修為,太上道德宮中怕是只有九脈真人方可辦到。
看那紫色龍氣升起的方位,正是紫云真人的天關宮所在。守真真人眼力厲害,一望而知放出紫色龍氣與人相爭的正是紫云真人本人。可是與紫云真人相斗的又是何人?那劍光并不屬任何一位真人。
此際劍光收成丈許方圓的一個光團,圓潤凝練,光幕上如有層層水波流轉,雖處于下風,但守得極是嚴密,紫色龍氣攻勢如潮,卻都是無功而返。
看那龍形紫氣的洶涌氣勢,守真真人知道紫云真人已動了真怒。龍形紫氣圍繞著劍光盤旋飛舞,與劍光不住交擊,激射出無數細小氣芒,當中有少許自守真真人與玉虛真人身邊掠過,擊在山巖上。盡管相距十里,但這些氣芒仍在堅硬的山巖上射出一個個小洞,可想而知紫氣之威!
守真真人凝神觀看,他知道紫云真人身上多得是金丹靈藥,戰力最是悠長。旁人斗法若出全力,自然是狂風不終朝,驟雨不終夕,可紫云真人一口金丹吞下,就又是龍精虎猛。
他這里凝視觀戰,玉虛真人竟也毫不焦急,雙目垂簾,居然又養神去了。
轉眼間已過了一炷香的功夫,龍形紫氣固然是剛猛如初,可那劍光也依舊綿綿細細,有如春雨,分毫不露破綻。此時天關宮中早飛出十一道劍光,正是宮內門人見紫云真人久戰不克,馭劍前來助戰。然而太上道德宮中另行飛出十六道劍光,將天關宮門人盡皆截了下來。這十六道劍光大多屬于玉虛真人的玄冥宮,從數量上看,玄冥宮業已是傾巢而出。
能在莫干峰西玄無崖陣內馭劍飛空邀擊的,至少得有上清道境方可。
月下矯矯紫龍縱橫來去,環繞仙劍劍光狠斗不休。周圍二十七名上清連環邀擊,恰似眾星捧月。夜天中但見雷霆滾滾,電芒穿空,離火翻涌,巽風如刀!
百年以來,莫干峰上從未如此亂過。
守真真人忽然冷笑道:“好一個云風道人!真沒想到他已修至這個地步,好好好,他平日里藏得可是真好!”
玉虛真人淡道:“又不是獨一個云風這樣做。”
守真真人哼了一聲,道:“玉虛真人的玄冥宮可是精銳盡出啊!現在真人意欲何為?”
玉虛真人雙目不抬,徐道:“如果守真真人不顧惜門人性命,那么貧道掌中列缺也不介意飽飲鮮血。”
顧守真目光如劍,死盯著玉虛,然而玉虛閉目養神,根本不為所動。此時他宮內七名門人仍立在一線鐵鏈上,沒有分毫回轉余地。若動起手來,在馭劍飛空的剎那,怕就要被玉虛真人凌厲無倫的劍法斬殺過半。更何況眼前的玉虛真人道行究竟到了什么境界?至真是肯定已經圓滿了的,可真就僅此而已嗎?三清真訣進入上清后三階時,修為進境就全憑悟性了,就是一年內連升一二個境界也非不可能。本代紫微真人自修入玉清之日起算,僅用了一年辰光就已修至玉清真真境界,進境之速,已非驚才絕艷四字可以形容。
那么玉虛呢?看著年紀小了自己三十歲,道境卻高出自己甚多的玉虛,顧守真不由得悄然自問,自己是否真的了解了玉虛的修為。
守真真人面色變幻不定,終于袍袖一拂,澀聲道句:“回宮!”,便隨著一眾門人踏鏈而去。
那邊紫云真人與云風道長大戰了這許多時候,就連太隱真人的司空宮都有些動靜,可丹元宮中始終是一片死寂,顯得異常詭異。
見顧守真率眾退去,玉虛真人長身而起,向猶自酣戰不休的紫云與云風飛去。
太常宮暖閣中,紫陽真人撫平剛剛裝裱完成的一幅中堂,搬過一張圓凳,登了上去,親手將這幅中堂掛在壁上。
此時房門推開,玉虛真人走了進來。見紫陽真人居然踏凳掛字,玉虛真人不禁大為詫異。就是一個普通的修士,一躍而起滯空片刻也是再尋常不過的事,紫陽真人身為掌教,雖然道行一般,但那是考量了年紀后與其他幾脈真人比較的結果。尋常修士又哪里能與紫陽真人相提并論?
紫陽真人仔細掛平了中堂,方從凳上下來,笑道:“我年紀大了,近日忽然有些懷舊,想溫一溫當年沒有分毫道行的日子,倒是讓玉虛真人見笑了。玉虛真人滿面春風,想必事情都辦妥了?”
玉虛微笑道:“我只是依您之計,管他顧守真如何作為,就是安坐不動,并且把那幾句話一說,果然他疑神疑鬼,就此回宮,省了我好多力氣。然后我再去‘勸服’紫云真人也就是水到渠成了。呵呵,有紫陽真人運籌帷幄,我道德宗自然無往而不利。”
紫陽撫須笑道:“守真一生專精卦象,難免敬鬼神而失決斷,又見不到我出現,自會心下生疑,最終龜縮回去。不過此計也只玉虛真人方能施行。”
玉虛真人道:“玉虛不過是憑一人一劍之力,除非修到紫微掌教的境界,方敢說有所作為。道德宗少一個玉虛算不上大事,但若沒了紫陽真人,那可就截然不同了。”
紫陽真人苦笑道:“我將本宗帶到了如此困境,當然有所不同,呵呵。”
玉虛真人皺了皺眉,道:“紫陽真人如此作為,必有原因。真人既然不肯明說其中緣由,當然是有苦衷的。紫陽真人一心為本宗基業,玉虛心中有數。所以不論真人作何決策,玉虛定會追隨到底。”
紫陽真人頷首道:“這就好!今后還有許多大事要倚仗玉虛真人。現在大局已定,玉虛真人早些回去靜修,三日后與天下群修決戰,還需真人直搗黃龍,擊殺孫果、虛天二獠。”
玉虛真人應了,便推門而出。臨去前,他向紫陽真人掛在壁上的中堂望了一望,又是‘天下太平’。
三日后,天色應明而未明之際,一眾修士已馭氣飛至莫干峰頂,據好方位,布就了仙陣。自被玉虛真人沖過一次陣后,虛天就將那些壓陣助威的修士都趕了回去。這些人連憑自力飛空都不行,帶上也是累贅。他另外布下兩個陣法,以護衛仙陣。此后道德宗雖然太隱真人也來沖過一次陣,但終是無功而返,反而重傷了一名上清道人。在這之后,道德宗群道就再未出過西玄無崖陣,只是龜縮在太上道德宮中。
虛天早在暗中冷笑,西玄無崖陣一日弱似一日,倒要看你們能夠躲到幾時!
今日虛天仔細算過,距離西玄無崖陣破已是不遠,需防道德宗眾雜毛臨死反撲,自己一方雖然人多勢眾,但修為高深之人并不是很多。于是他決定回一次青墟宮,將宮中幾位真人都請過來坐鎮,如能將吟風顧清也拉來,那當然最好。
仙陣不可一日無主,虛天臨行前將乾坤盤托付給了孫果,倒令這位國師大吃一驚。虛天一來想到往返青墟只要一日功夫,自己如今在群修中聲望可謂如日中天,天下圍攻西玄山的壯舉在自己手中可謂氣象萬千,與孫果主持那全無章法的局面完全不同。自己就算將仙陣樞紐交給孫果,諒他也做不出什么事來。二來則是孫果道行著實高深,西玄無崖陣破之日,這孫果以及真武觀群道怎么說也能牽制住兩名道德宗真人。
萬一紫微出關,也可多一個擋劍墊背的。虛天如是想著,一路游山玩水,輕輕松松地回了青墟宮。
是以這日清晨,龍象直將天上飄著的群修逐個看了個遍,也未找到虛天。
龍象抓了抓頭,喃喃地道:“怪事,怎么不見虛天那老雜毛?難道是俺記錯了他的樣子?不會呀,俺當年明明是見過他的。”龍象想想還是不大自信,一把取過虛天畫像,仔細看過,幾乎將其刻在心中,方又將大眼湊到一片薄薄的水晶上,再向天上望去,依舊沒能找到虛天。
旁邊白虎不耐煩地道:“找一個雜毛怎么都要這么久?我這邊推衍計算還要時間哪!”
“奇怪,就是不見虛天。這幾天看下來,仙陣樞機明明就在他手里,現在仙陣已經動了,怎的卻找不到他?不信你來找找看!”龍象急道。
白虎面前放著一個方盒,此刻盒蓋四壁均已打開。但見盒周刻二十八星宿,盒底布設北斗七星,正中有一顆大星,正是北極星。
盒中飄浮著數百個大小不一的熒光,緩緩地移動著。熒光分作三團,望上去分明是三個陣法,內中有一個就是仙陣。另有百余熒光零散浮在空中。
龍象白虎正身處道德宗最高的觀星臺上,此刻臺中放著一個通體閃著幽幽藍光的寒鐵底座,上面架著二天君新制神器。這所謂的‘九天十地乾天無極炮’主體是一根兩丈長的隕鐵管,上面刻了無數陣圖,炮身后部嵌了許多部件,有握手處,有墊肩處。還有許多不明用途之物。炮身左側嵌著一列打磨過的藍晶珞瓔水晶,炮口指向何處,水晶片的連線即指向何處。
龍象此刻即將這神炮前端架在寒鐵座上,后部墊在自己肩上,一只大眼幾乎貼上了水晶片,不住向天上瞄來瞄去。
白虎實在等不及,一把將龍象推開,自己架住了無極炮。他只看了片刻,即道:“咦,那個老雜毛不是孫果嗎?他手里的可不就是仙陣陣眼乾坤盤?只消找到了乾坤盤,管他虛天在不在呢!你就是笨!這老雜毛大袖飄飄、擺著一副仙風道骨的樣子,又是飄得高高在上,分明已經告訴了你他就是領頭的,你居然還看不出來!好了,廢話少說!龍象,快計算方位!”
龍象立時在方盒中浮著的一處熒光上一點,盒中二十八宿與北斗星圖逐一亮了起來,閃爍不定。龍象潛心推算一番,即道:“乾坤盤與你相距三千一百四十六丈二尺七寸!”
白虎在炮上一拍,管身后部立刻開了一個三寸缺口,龍象便將一枚飛劍劍身裝了進去,只聽咔嚓一聲,又將管身合好。
白虎盯住了空中一無所覺的孫果,陰森森一笑,慢慢將一縷真元注入,引動了炮管內刻的陣圖。
觀星臺周立著的道德宗六真人剛見一縷如水藍光從炮口中溢出,即覺腳下觀星臺猛然一震!抱著‘九天十地乾天無極炮’的白虎瞬間被震得倒飛十丈,連哼一聲都不及,立時一口鮮血噴出。重達八百斤的寒鐵鐵座幾乎通體沒入觀星臺的黑曜巖內,而后一道無形罡風方呈環形吹開,拂過六真人時,竟將紫陽與紫云真人都吹得略退半步!
此時此刻,孫果手捧乾坤盤,正指揮仙陣攻擊西玄無崖陣。仙蓮一發,他即為仙陣無上大威力所震驚,心中即是不安,又充滿不平之意:這仙人何以獨獨青睞青墟宮?
孫果正自暗中憤憤,忽見下方一點藍芒一閃而過,他居然還未及轉一個念頭,就猛然覺得全身一震,隨后什么莫干峰、群仙陣,皆瞬間遠去。孫果只來得及憑本能向下一望,這才發覺乾坤盤與自己胸口以下的身體都已消失無蹤!
“這是怎么回事……”
孫果心中剛升起疑問,即覺體內驟發了一道澎湃炎力,旋即化作熊熊鳳凰真火。于是堂堂本朝國師,至此灰飛煙滅。
‘九天十地乾天無極炮’所射飛劍,以麒麟牙為鋒,以寒晶鐵為桿,以鳳凰尾為羽,萬丈之內閃念即至,鋒銳絕倫,莫可與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