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幫的發家史頗具傳奇色彩。
楠國三年時,原本一枝獨秀的首富玉家突然發現:
那個他們最唾棄不屑的黑幫出身的霍幫,不知從何時起,突然悄悄洗白,搖身一變成了正經商人。
不僅接連吞下建屋、牲畜、爆竹、米糧等產業,還在漕運和兵器煅造這類大行當里,始終與玉家爭鋒相對。
短短十年,霍幫便成為僅次于玉家的楠國巨富。
到如今楠國二十五年,霍幫已屢年取代玉家首富之位,與玉家爭鋒不相上下。
盡管霍幫已權勢滔天,可在現今禮教森嚴的楠國,霍幫行事作風依然帶著黑道匪氣,人們便習慣于稱其霍幫,而非“霍家”。
和玉家子弟皆出一脈不同,霍幫家族復雜,以霍老太爺為首的兄弟姐妹眾多。
光是霍家第二代,就有二十多個宗族,族人百余。
到了霍乾念這一代,頂著名號為非作歹的霍姓家主和宗族已不下百十個,族人近萬。
只不過這幾年被霍乾念殺得狠,又只剩二十多族了。
所以如今的霍幫,雖然是霍乾念掌權,一人獨大,可那里里外外的仇家卻比雨后春筍還多。
霍乾念這腿,便是仇家所害,大腿以下失去知覺,從此再也無法站立行走。
那時,如日中天的霍乾念本已與江南大鹽商的韓家大小姐定下婚約。
可在霍乾念腿殘了之后,韓家甚至都沒有派人來問候一聲,便一紙信函草草退婚。
那夜,云琛遇見霍乾念獨自一人半夜從后門回來時,就是韓家大小姐另嫁成婚的日子。
眾人都猜測,霍乾念是去偷偷看那韓家大小姐成婚了。
沒有人敢明說,所有人對霍乾念都是又怕又同情。
一個雙腿殘廢被退婚的男人,掌管霍幫又怎樣,再權貴狠辣又如何,實在可憐。
但云琛卻覺得好生淺薄。
她直覺感到霍乾念不像是會為情所困之人。
更像個會揮劍斬……情人的人。
事實也證明,她猜的沒錯。
那夜后門又一次冒犯后,她被調去近衛隊,值守和巡邏的范圍變成霍乾念的北檸堂。
作為近衛,云琛主要在正堂外圍行走,霍乾念身邊只許心腹親衛在側。
霍家祖輩相傳的規矩,近衛可無數,但親衛必六人。
可因這些年霍乾念身邊血腥殺斗不斷,親衛以命換命、護衛霍乾念死里逃生的次數實在太多。
再加之入親衛的要求極高,必得手有絕殺技,心有家主恩,愿為主子肝腦涂地才行。
所以親衛席位長年空缺,從來沒六角齊全過。
眼下,霍乾念身邊的親衛,加上葉峮,一共只有三人。
自入霍府以來,云琛只見過葉峮。
另外兩人據說被外派機要事務,一時半會回不來。
霍乾念身邊人手不夠,云琛常常看到他一個人冷淡著面容,獨自坐在書房里。
大概是心腹不夠用的原因,一天深夜里,云琛“有幸”得到了霍乾念的親自召喚。
霍家護衛們睡覺的地方,是間一覽無余的大房,里面是一條條間隔半丈的通鋪。
云琛來的晚,睡在靠門的位置。
夜里,云琛睡的正香。
她正夢見和小六在河里撈魚呢,剛捉到一條肥碩的大黑魚,死命壓著活蹦亂跳的魚身,還沒來得拖上岸,就聽一道冷冷的聲音在夢里叫她:
“云琛!”
云琛有種被閻王爺點名的驚恐感,打了個哆嗦,瞬間驚醒。
“云琛,出來。”
那聲音又叫。
并不大聲,剛好傳到門口。
只是那語調陰冷又不悅,云琛一下子就聽出是霍乾念的聲音。
考慮了一下,云琛怕驚擾其他人人,便沒有去推吱呀作響的大門,而是單手撐窗,縱身跳了出去。
盈盈月光下,只見霍乾念獨自一人坐在輪椅上,兩手交疊,修長的骨節交錯,端放在腿上,一臉冷漠地看著她,姿態十分淡定。
如果不是因為他額頭上的“壽星公包”凸起反光,能看出些細密的汗珠,她差點就信了他這副老泰山的模樣。
不知他為何大半夜一個人推著輪椅,專門跑來大房找她,她小聲行禮:
“見過少主。”
霍乾念冷冷地打量她,吐出一個字“走”,而后轉著輪椅,慢慢朝后花園而去。
云琛安靜地跟在后面。
兩人一前一后走著花園小道,月光將她高挑的影子投在他面前的路上。
夜風吹得樹葉嘩嘩作響,也吹動她高高的“少年”束發。
那影子飛揚的發絲莫名吸引了他的注意,他不覺看了一路,差點將輪椅推進溝里去。
“少主,你除了腿疾,還有眼疾嗎?”她隨意地用腳輪椅勾正,壓根沒瞧見他臉色多難看。
大概半個時辰后,霍乾念停在了一處有些陳舊的院落前。
因為很少自己推輪椅的緣故,他的呼吸有些粗重,不悅地睨了云琛一眼,后者立刻上前推開院門。
一座氣勢凌厲的黑色七角石樓出現在眼前,陳舊的牌匾上狂草著三個大字:
殺月樓。
云琛聽說過,這是霍乾念移居北檸堂之前居住的院落。
自霍乾念移居后,這里便一直封著,不許任何人進入。
二人穿過寂靜的石樓,來到后院。
因為長久不打理的緣故,院子里雜草瘋長,足足有一人多高,且十分茂密。
不知為何,云琛下意識覺得,這是個殺人埋尸的好地方,該不會是霍乾念發現她是“帶貓刺客”,準備在這動手了吧?
心里冒出這么個念頭后,云琛第一反應就是打量霍乾念的輪椅。
她百分百確信打得過他,再從這里逃出霍府,問題應該不大。
就是小六和荀戓那里有點麻煩,得想法子不要牽連他們。
云琛心里不停東想西想,考慮該怎么應付這個才認識幾天的新主子,卻見霍乾念突然探身,摸向輪椅下方的儲物盒。
拿刀?
她瞬間警戒,下意識彈跳后退,緊張地盯著霍乾念。
后者淡淡看她一眼,并不理會她神經質的反應,而是拿出一副麂皮腳套。
“下去,撈一塊青水色的碧玉佩上來。”
云琛接過腳套,是護衛們攀登垂直濕滑的墻壁時最常用的東西,可以避免膝蓋受傷。
再順著他眼神示意的方向看去,云琛這才發現草叢里有一口黑黝黝的石井。
握著手里麂皮粗糙厚重的質感,云琛心里那點戒備瞬間沒了,這才知道是自己想多,不由一笑,道聲“屬下遵命”,立刻頭也不回地跳下井。
沒有一點猶豫,甚至沒有多問一個字,就那么干脆利索地跳下去了。
明明長著一張青嫩的“少年”臉,偏偏渾身透著股說不上來的決絕狠勁。
而且她方才還莫名其妙地渾身炸毛,眼神里全是對他的戒備,卻在接到一丁點示好的時候,又立馬從老虎變成貓,還附帶著一個好看得要命的傻笑!
原來人可以這么簡單的嗎,這么容易交出信任?
霍乾念不由眉頭微挑,覺得有點意思。
月光明亮,照得井水亮盈盈。
云琛跳下井,冰冷的井水激得她呼吸一滯。
她潛入井底,開始尋找。
想著玉佩應當是圓潤瑩亮的顏色,云琛瞅準微微發光的東西找過去。
但找了好半天,全是近乎玉化的鵝卵石,并沒有玉佩的影子。
感覺氣息將盡,她只得重新返回水面,深吸幾口氣,而后再次下潛。
就這么反復十幾次,約莫半個時辰過去,月光漸漸偏西,從井口移開,井里又變得黑乎乎一團。
視線受到阻礙,云琛只能用最笨的辦法,摸黑趴在水底,沿著井壁向中心,一寸一寸地摸索。
井外,霍乾念瞧著黑洞洞的井口,沒有一點要爬出個大活人的意思,不由眉頭漸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