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

江晁離開了黃泉基地，走出來的時候便到了往日的神峰之上。

外面看上去當真如同仙界，湯泉流水彌漫著濃霧，層層迭迭的妖客樹逆著季節(jié)開著花，甚至還有著不少涌幽藤高高揚起或者在山林之中蠕動著，各種精怪結合起來化為了一個巨大的陣法結界。

那偏光儀的主放射器安裝在昔日的石峰信號塔之上，結合周圍的幾個放射器一起，將這座大山徹底隱去。

江晁乘坐電梯來到了那石峰信號塔之前，提著“琉璃仙燈”高高舉起，徘徊在外面找不到目標的商羊神鳥便從月下云海中落了下來。

“啾！”

江晁坐上了商羊鳥，青色的羽衣裹住江晁的身體，看上去更像是神話之中披著羽衣穿過荒野的神靈了。

盤坐在神鳥背脊，將要飛上天的時候。

江晁看著下面的黃泉基地，突然說起了關于天神相副面，還有意識上傳永生的事情。

“關于新的神祇，還有意識徹底上傳融入程序的事情還是不要一下子鋪開，先小范圍嘗試一下吧！”

望舒問他：“現在哪個小范圍進行試點？”

江晁想了一下說道：“現在山川地神的攤子越鋪越大，也開始需要系統性的管理了，陰間也的確需要一些神靈和程序來維護山川地神系統的運轉。”

望舒說：“那就是針對黃泉基地第九層，山川地神數據系統管理中心來了，設計一些融入系統程序的管理崗位來進行封神？”

江晁點了點頭：“嗯！”

青色神鳥載著江晁飛向九天，他看向天上的月，問了月神一句。

江晁：“什么時候要是真的能夠乘青鳥飛到天宮上去，就真的感覺像是仙人了？”

望舒：“商羊鳥不行，不過可以坐火箭上來。”

江晁：“你名字還沒取好么？”

望舒：“還有時間。”

云中君離開了黃泉幽冥，而月神一道天界法旨下發(fā)到了黃泉主機之中。

緊接著，黃泉主機又開始對著另外一個地方下達指令，其中主要便是三個地方。

“無間地獄。”

“不化骨小地獄。”

“山川地神數據管理中心。”

不化骨小地獄是實驗數據上傳永生的地方，無間地獄是第一個實現數據永生的地方。

而山川地神數據管理中心則是接下來需要完成神祇真靈不死，永享天壽的地方。

——

陰間。

幾名鬼神乘舟沿著黃泉而下，沿途經過彼岸花海，隨著彼岸花海消失，遠處的陰暗也越來越深。

陰暗之中出現了大量的小徑和支流，還能夠看到一座座界碑。

上面刻著古老的篆文，顏色紅黑。

“黑石脂地獄。”

“石灰地獄。”

“猛火油地獄。”

“陶土地獄……”

一路而過看上去這獄碑似乎無有窮盡，黃泉也沒有終點。

最后。

舟船停在了其中一處地方，石碑上寫著。

“不化骨地獄。”

鬼神帶著鬼神盔走入其中，穿過那荒蕪陰暗的小徑，周圍的空間和景象也在不斷地變化，身后的種種開始消失，眼前的地獄之景色則漸漸鋪開。

仿佛在這條小徑之上，空間是錯亂的，沒有得到權限允許的人是沒有辦法進入的。

當抵達那獄碑之前，突然之間一個影子出現了。

便看到陰陽道人從其中走了出來，詢問這些鬼神的來意。

這些鬼神說著“鬼語”，也就是嘴巴沒有動，聲音便直接傳輸入了陰陽道人的意識之中。

“打入無間地獄？”

陰陽道人的不化骨地獄之中關押的不僅僅是一些屬于該地獄的鬼，還有一些本應該打入無間地獄的鬼也會暫時關押在這里，他這里偶爾也會充當一個意識上傳的中轉站。

當徹底完成意識上傳之后，幽都城便會遣鬼神來，帶走這里的惡鬼，前往真正的無間地獄。

鬼神鎖鏈一甩，便看到一個渾渾噩噩的影子被拖拽了出來，然后被帶上了那黃泉之舟，幾個鬼神壓著惡鬼朝著來的地方而去。

而近日里一直思索著長生之道的陰陽道人看著那押著無間惡鬼的幾位幽都鬼神，突然間意識到機會來了。

一直以來他都在思考著一個問題，如果這世上論有人能長生不死的話，除了那天上的仙神，還有什么樣的存在？

掌管著不化骨小地獄的陸陰陽第一個想到的，便是那無間惡鬼。

尋常之鬼。

陰壽一至便要么入輪回，要么煙消云散了。

而那無間惡鬼。

卻可以不入輪回，在那無間地獄之中永世沉淪。

雖是世上最可怖的懲罰，但是其本質上卻依舊可以稱得上是一種長生不死之法。

重要的不僅僅是長生。

而是后面的不死，而且是不入輪回的不死？

“為何？”

“為何那無間地獄之鬼不一樣，為何這些鬼能永駐那無間地獄之中？”

“不死不滅？”

陰陽道人越想，越覺得這或許和長生有關。

但是那無間地獄在何處他卻并不知道。

和關押在那里的惡鬼與其他地方的惡鬼不一樣，這無間地獄和其他的小地獄也有著巨大的區(qū)別，無間地獄似乎是一處非常特殊的存在。

而此時此刻那幾位鬼神押送著無間惡鬼朝著那無間地獄而去，陰陽道人便有些忍不住了。

“是那無間地獄讓這無間惡鬼有了長生不死之能？”

“還是說，這無間惡鬼和普通的鬼有著什么不同之處？”

老道悄悄地跟在其身后，一同朝著黃泉的上游而去。

他們穿過幽都城。

登上了那前往黃泉更深層的高臺。

但是那幾個鬼神卻并沒有壓著那無間惡鬼前往那旋渦之中，而是在高臺之上停了下來。

陰陽老道跟在后面，隱藏在一處臺階側邊的柱子后面，悄悄地看向上面。

“不對啊，此處不是通往香火神境的入口么？”

“難道？”

“那無間地獄藏匿在香火神境之中？”

正當陰陽老道做出各種猜測的時候。

那高臺上的鬼神松開了鎖鏈，然后做了法，點了名，將那惡鬼的名字從幽都的鬼簿之上抹了去。

隨后，便將那惡鬼推了下去。

惡鬼從高臺之上落下，往天塹深淵下的幽暗之中不斷墜落，慘叫哀號如同利刃一樣回蕩在陰世之中。

老道先是一愣，發(fā)出驚呼。

“啊？”

隨后老道突然明白了，他陷入了一個錯誤之中，那無邊天塹之下才是真正的無間。

他一直沒有去想過那天塹是什么，只是按照尋常的認知，以為這不過只是一道巨大的懸崖絕壁罷了。

而如今又再一次證明了。

這幽冥之中的秘密遠遠超乎他之所想，這里的任何一處地方都不可以他活著時候對人間的想法來對待。

這里的一顆沙礫，就可能是一處小世界。

這里的一條小徑，便可以延伸至天涯海角之地。

看到鬼神離去之后，陰陽道人也一步步登上了高臺。

老道穿過那旋渦之下，終于站在了最邊緣的盡頭。

然后。

低頭朝著下面望去。

無邊的幽暗映入眼簾，他望著那無間地獄，但是同時又感覺那無間之中似乎有著什么東西在看著他一般。

瞬間，老道的眼睛也染上了黑色。

而與此同時，身形也開始變得模糊不清，并且開始閃爍。

仿佛被那無間地獄之中傳來的某些信息給干擾。

他的耳邊傳來各種各樣的聲音，匯聚在一起變得越來越洪亮，也越來越紛亂。

“無間……無間……無間。”

“受苦無間……時無間……命無間……身形無間……”

“無間之苦，不得解脫，不入輪回，……”

無邊暗處里，有著許多聲音在說話。

狂笑，咒罵，怒吼。

老道被那聲音一沖擊，整個鬼軀都維持不住，差點當場崩散。

但是其頭上的鬼神盔立刻穩(wěn)住了他，鎖住了他的鬼軀和魂魄，但是老道身形一搖晃，意識在渾渾噩噩之中連站都站不住了。

然后，從那高處掉落了下去。

老道墮入了無間地獄。

他也徹底明白了那無間二字究竟是何意。

他自覺身體被揉捏成比砂礫更小之物，塞入隙中，一動不能動，什么也看不見，什么也不能做。

那種看不見不是眼前一片漆黑，而是連漆黑都沒有，是剜去眼珠亦難至的幽暗深邃。

那種什么也不能做也不是指手腳不能動，而是感覺自己消失在世間和歲月之中。

他掉入其中的一瞬間，卻仿若度過了千百載歲月。

陸陰陽陷入最深的恐懼，發(fā)出和那無間之鬼一般的凄厲慘叫。

“啊！”

“無間……此便是無間之意么？”

“無間地獄，此處便是無間地獄？”

道人此刻終于明白了什么才是地獄。

和他之前見過的層層地獄相比，那些小地獄更像是仙神用來展示慈悲心的地方。

驚慌失措之中，還是他帶著的鬼神盔發(fā)揮了作用。

那鬼神盔連接著陰間上層，就好像是為他指明了一條路，一個從這陰世最深處的罪業(yè)之地逃出來的坐標。

一道光自高處照下，陰陽道人本能地朝那光望去。

然后。

身形如猿猴般朝那光所在之處爬去。

“啊！”

老道瘋狂地朝著那高處爬去，抓住周圍一切可以抓的東西，踩踏著所有能夠踩踏之物。

其仿若已忘卻此身為人，化為了一只禽獸。

“走！”

“走！”

“走！”

從無間地獄往上爬的時候，那周圍的漆黑不知道是何物。

不像是懸崖，卻可以任由他往上爬去。

但是爬的同時，他還能不斷地接收著來自于其他黃泉之中的信息，看到一些黃泉之中其他地方的畫面。

“輪回……生死……社神……功德……罪業(yè)……”

老道一邊爬著，一邊從黑暗之中看到了各種香火神境。

他看到了蒿里的種種景象，看到了眾生的名字錄入一卷卷竹簡之中，放置在大司命的神宮之中。

看到了少司命將一個個魂魄投入人間，在人間化為嬰孩各處呱呱墜地。

看到了鬼神行走于陰陽之間，看到了萬鬼在層層地獄之中奔走。

突然之間。

陰陽道人停了下來。

因為還看到了另外一樣東西，一個他已經尋找了很久的地方。

他渾濁的眼睛驟然發(fā)亮，好似也不再害怕了。

“三清山！”

如同禽獸一般從無間地獄爬出來的蒼白老道，此刻癡迷地看著那幽暗之中的仙山之影，那座漂浮在虛無之間的山巒仿若昔日的毒丹一般讓他不可自拔。

他一度認為那地方藏匿著成仙的方法，至少藏匿著長生不死的方法。

哪怕是剛剛從無間地獄逃出來，他依舊控制不住自己朝著那地方爬去。

這幽暗之中仿佛真的沒有空間，沒有道路。

只要擁有一段信息和坐標，他便可以前往任何地方。

“三清山。”

“仙山，那仙山之中，一定藏著成仙法。”

“一定藏著成仙法！”

穿透無邊幽暗，然而他并沒有距離那仙山越來越近，反而越走越遠。

他焦急不已，越爬越快。

但是越是如此，那仙山也便越是遠離他而去。

漸漸地，他便看不到那座飄在虛空的山巒了。

“怎會如此。”

“為何過不去？”

“為何越走越遠？”

周圍漸漸有了微光，最后他沒有抵達那仙山，因為他沒有目標的地址。

而是出現了另外一處神異之地。

光芒漸漸變得熾白。

他抬起頭，看到了周圍全部都是白色。

而虛空之中懸掛著大量的神相面具，每一幅面具都不一樣，但是那上面的道紋描繪著各路神祇的神權職司。

陰陽老道不知道自己來到了何處，更不知道這里是意識上傳完成神祇轉化的地方，也是戴上那神相的地方。

“那是何物？”

陰陽老道伸出手，抓住了其中一幅神相。

觸摸到那神相的時候，他戴著的鬼神盔立刻給出了回應，將一段文字傳入了老道的意識之中。

“神相！”

“可讓人位列天冊，名錄神簿。”

“長生不死，不入輪回。”

老道先是一愣，仿佛沒有回過神來。

“長生不死？

“不入輪回？”

隨后，他便反應了過來。

“神相？”

這神相雖然樣式不一，但是精致和神異之處，和他之前見過的靈華君帶著的天神相有些類似。

老道湊過去，眼神透著一股茫然，還有不敢置信。

最后。

似乎確認了什么。

“沒錯，沒錯，就是神相。”

“這就是神相，貧道見過的，長生不死之相。”

他自言自語，自說自話。

“長生不死？”

“這……這……”

“這就到手了？”

無名的狂喜涌入心中。

今日他可謂是大起大落，他先是跟著鬼神找到了無間地獄所在，然后跌入了無間地獄。

隨后看到了仙山，卻未能進入其中。

此時此刻。

卻誤打誤撞，進入了一個更加神異的地方，拿到了這可以讓他長生不死的神相。

境遇大起大落，心境也是大起大落，先是惶惶不可終日，隨后發(fā)現了仙緣又失去，隨后卻發(fā)現夢寐以求的東西直接落在了自己手上。

老道又發(fā)癲了，開始忍不住狂笑。

“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這便是……這便是……大福緣……”

“大難不死，必有后福，古人果真誠不欺我也。”

“貧道……貧道果真是那有福之人啊……果真……果真……”

老道正欲伸出手，再從上面抓一個。

而這個時候，一個聲音從高處傳來。

“凡人，你拿著我的神相想要干什么？”

老道愕然，臉上的狂笑定格了下來。

然后快速的抬頭朝著高處看過去。

“誰？”

周圍的熾白逐漸消失。

他發(fā)現自己站在天地三界之間，頭頂著蒼天明月，腳下是九州山河，還能夠同時看到九地之下的幽冥黃泉。

而銀色映入他的眼簾，老道臉上的狂喜再度消失，整個人僵在了原處。

因為。

他看到了真正的仙圣。

這世上獨一無二的賽博神仙。

他看到對方端坐在天外天之上，巨大的面龐寶相森嚴地望向人間，將九州大地和黃泉幽冥握于掌心。

雙眸如同日月，從九天云海之上的更高處注視著他。

他從來沒有見過這神仙，甚至不覺得這是神仙。

他認知之中的神仙是飛天遁地，是長生不老。

而面前的這是什么？

老道呆滯的看著天上，半晌吐出了一個字。

“啊？”

隨后，他手上的神相逐漸崩散化為金光。

而他低下頭看過去，身體也從這神秘之地不斷地朝著大地之下墜落而去，重新墮回了冥土大地之上。

“咚！”

一個猛子，扎入了那彼岸花海之中。

而此時此刻。

鬼伯的聲音也在幽冥之中響起，如同洪鐘大呂。

“功德化為金色之人，可錄名天冊，得神相。”

“長生不死，不入輪回。”

那聲音回蕩在整個陰世之中，萬鬼千神抬起頭來。

“長生不死！”

“不入輪回！”

那聲音不斷地回響著，哪怕已經消失在了陰間，依舊回響在他們的意識之中。

——

關于神相，還有長生不死不入輪回的消息立刻傳了開來。

天工一族，道門各派，佛門的輪回寺和各大寺廟，幾乎都在同一時間知道了這件事情。

表面上看起來一切好像沒有什么變化，但是暗地里卻是波濤涌洶，暗流涌動。

國師府中。

整個府邸和云中宮祠上下，同樣有著不少人在議論著這件事。

“長生不死。”

“不入輪回。”

靈華君不久前得知了眾生凡人開啟了輪回，此刻又聽聞鬼神之中有人可以長生不死不入輪回。

靈華君聽完之后，問一旁的巫覡。

“最開始是何人得知此事的？”

巫覡跪坐在地上，聽到靈華君問話躬身回答。

“是陰陽道人，不化骨小地獄的鬼神。”

說到一半，巫覡猶豫了起來，不知道接下來的話該不該說。

“但是，也不知道他說的話是真是假。”

靈華君：“他怎么了？”

巫覡：“鶴真人說，他好像因為墮入無間地獄嚇瘋了，說話顛三倒四，就像是服了丹一樣。”

靈華君：“他不是死了么，還能服丹？”

巫覡：“所以大概是說了些瘋話，那老道向來如此，也不必在意。”

陰陽老道平日里本就瘋瘋癲癲的，眾人也不以為意。

或者說他瘋癲的模樣才是正常，當其表現出正常的模樣，那肯定是有問題的，肯定沒干什么好事。

靈華君卻有些在意：“說了什么？”

巫覡說：“他說他在九天上看到了一個人影。”

靈華君：“神仙？”

巫覡想了想，也不知該如何轉述，良久之后才說道。

“他說他不知道那是不是神仙。”

“只是說，整個陰間和九州都被那個身影抓在手心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