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秀的成效,來的比朱翊鈞預想的還要快。
不過半個時辰,一眾草原部落首領便跟隨俞大猷前來拜見。
依照大明禮制行跪拜禮,恭請太上皇帝圣安,恭請皇帝圣安,高喊太子千歲……
時至如今,說漢話已然成了草原各部落首領的必修課,雙方直接用漢話交流,也不需要李青這個翻譯了。
一行九人,多者部眾萬余,少則數千,各部落人口共接近五萬,也是胡宗憲、俞大猷他們現階段主要攻克的目標。
如俞大猷所言,就差最后這一哆嗦了,如今肥豬雖沒到,大明太子卻到了,自然是水到渠成。
一熊腰闊背的五旬男人,恭聲道:“敢問太子殿下,歸順大明之后,我們又能得到什么?”
“生存!”
朱翊鈞說,“歸順大明,做大明的順民,你們可以活下去,就這么簡單。”
“沒有別的了?”
“對你們的部落民眾,就只有這些,對你們……朝廷自然會給予優待。”
聞言,一行九人神情放松下來。
“不知朝廷如何安排我們?”
俞大猷說道:“不是‘我們’,而是‘臣等’。”
“……敢問太子殿下,朝廷如何安排臣等?”這人倒也識時務,立即改口。
朱翊鈞滿意笑笑,說道:“既然歸順了大明,自然是大明的人,大明對敵人是冰冷的、殘酷的,對自己人卻是溫暖的、親和的……”
一通場面話之后,朱翊鈞道:“首先,你們可以保留現在的地位,歸順了大明之后,你們仍是部落的首領,你們的子嗣仍可以繼承你們的首領之位,不過有兩個前提——其一,必須恭順大明;其二,不得肆意欺壓部眾;其三,你們的子嗣承襲你們的官職之前,必須要向朝廷報備。”
粗獷男人遲疑道:“第一條、第三條臣等完全接受,第二條……卻是為何?”
“因為你們的部眾,也是大明的子民。”朱翊鈞說。
“……明白了。”
朱翊鈞這才繼續道:“其次,朝廷會提供各部落民眾的基本生存保障,以此鞏固你們的地位。”
“最后,朝廷會為你們乃至你們子嗣,提供保障!”
“敢問殿下,這保障是……?”
“只要你們及子嗣不倒行逆施的禍害人,首領之位可以代代傳承下去,就如大明的世襲官職一樣!”
“臣等愿意接受如此安排。”
一行人對此很滿意,可好處誰又嫌多呢?
又一人開口道:“敢問殿下,其他呢?”
“沒了。”朱翊鈞淡淡道,“說句諸卿不愛聽的,于大明而言你們就是拖累,你們有什么值得大明可圖謀的,圖你們的不毛之地?圖你們數以百萬計生民的嗷嗷待哺?”
一群人頓時有些繃不住,可又不敢發飆,哪怕對方只是個小孩子,一個個憋得老臉通紅。
朱翊鈞全然不在意,好似沒瞧見,反問道:
“你們可知大明朝廷為何要接納你們?”
一群人紅著臉不說話。
朱翊鈞也不生氣,清了清嗓子,道:“自宋運告終,天命真人于沙漠入主中原,為天下主,傳及子孫百有余年,今運亦終。”
“這段話出自太祖皇帝的登基詔書,也是大明朝廷接納你們的原因所在!”
“朝廷接納你們,只是因為我們是一家人,以前大明不夠富足,且你們又太過調皮,太祖、成祖、宣宗、英宗、武宗,才出手教訓你們,如今大明的條件好了,你們的處境又艱難,故才不惜耗資彌巨,也要接納你們……”
朱翊鈞說道,“大明朝廷不會歧視你們,也不會給予特殊優待,只因你們和關內的大明百姓一樣,都是一家人,僅此而已。”
這段話并不是小東西自己想出來的,是來之前李青特意交代的,只是借他這個太子之口說出來,達到的效果會更好。
朱翊鈞淡然道:“你們的處境是個什么樣子,你們清楚,大明也清楚,你們當然可以不接受,當然可以繼續調皮,如何選擇是你們的自由,不過,人都要為自己的選擇負責。”
一群人面面相覷,最終,選擇了默認。
良久,
一粗獷漢子嘆道:“臣等自是真心歸順大明的,既然是真心,自然以大明皇帝陛下,太子殿下為尊,太子殿下既如此說,臣等自無不可。”
頓了頓,“敢問太子殿下,臣等該何去何從?”
“附近區域的河西走廊!”
“啊?這……”
又一人忍不住問,“太子殿下,這邊的資源不足以養活我們這么多人啊,朝廷還能一直資助不成?”
“朝廷會資助,你們也要服從朝廷的安排,總之還是那句話,朝廷會保障你們的部眾生存下去,因為他們也是大明的子民。”
“這樣的話……小臣愿意。”
“小臣也愿意。”
一行人爭先恐后的表達意愿,這樣的安排他們是能接受的,也樂意接受。
無他,距關內遠,擁有的自主權更大,且他們原本生存的區域離這里也不遠。
不需要遷徙去新的環境,還能保障部眾的生存,鞏固自己,連同子孫的地位……于他們而言,已然不能再好。
只是開心之余,一群人也有些犯嘀咕,大明朝廷如此,就不怕他們再獨立出去嗎?
就不怕拿了好處不辦事?
李青開口道:“朝廷又豈是你們以為的那般?相比吐魯番,葉爾羌,你們又算得了什么,別太把自己當回事兒了,你們大可以試一試,試一試做白眼狼會有什么樣的代價!”
朱翊鈞搶過話頭,淡淡道:“大明若是擔憂你們做白眼狼,就不會接納你們了,不要妄自揣測大明的氣度,也不要高估了大明的容忍度!”
一群人訕訕稱是。
仔細想了想,好像一切確如大明太子殿下所言。
于大明朝廷而言,接納他們有弊無利,亦無可圖,此外,若是做白眼狼,大明甚至都不用出兵,他們自己就活不下去了。
如此,的確不用怕他們拿了好處再反水。
想通了這點,一群人也有了決斷——抱緊大明的大腿,成為大明的一份子。
“臣等謹遵大明皇帝旨意,一切聽太子殿下安排。”
“嗯,甚好。”朱翊鈞吁了口氣,說道,“孤昨日聽胡愛卿、俞愛卿說,你們之所以還沒有徹底答應,是因為答應你們的年貨沒有兌付,對吧?”
一行九人神色訕訕:“讓太子殿下見笑了,臣等這就去解決問題。”
“呵呵……也不必如此。”
朱翊鈞笑了笑,道,“胡愛卿、俞愛卿代表的是朝廷,既然說了,朝廷自會予以兌付,回去告訴部眾,朝廷不會食言,孤此番前來,就是為了補上你們的年貨。”
頓了頓,“孤也不忍諸卿受部下怨責,都是大明的臣子,孤又豈好只偏愛胡卿俞卿,不顧諸卿?”
這番話,當真是打動人心,雖然知道這位大明太子有作秀的成分,可‘年貨’卻是實打實的,這是作不了假的。
古往今來,中原人的皇帝就沒有不好面兒的,中原王朝亦是如此,既然說了,就不會食言。
一群人多少有被感動到,紛紛恭聲拜道:“太子殿下仁德,臣等謝皇帝陛下隆恩,謝太子殿下隆恩。”
朱翊鈞微笑頷首,溫和道:“一家人,孤就不說兩家話了,要是諸卿來此是為討酒吃,那孤可要讓你們失望了,無酒亦無宴,哈哈……都去忙吧,去吧去吧。”
如此作態,反而讓一群人生出了些許的親近之感,且不論大明朝廷如何,至少,這位太子殿下當得‘眾卿平等’。
“臣等告退。”
俞大猷也沒逗留,與一群人一并走了出去。
朱翊鈞再一次塌肩、駝背,齜牙咧嘴……
“先生,我還是沒能緩過來,現在是哪哪兒都疼,沒哪兒不疼……快用你那萬能的神奇手段給我治治吧。”
小家伙難受的不行,“這滋味兒可太不好受了。”
李青忍俊不禁,起身以真氣為其緩解……
“唔……舒服嘞……”
小家伙四仰八叉的癱在椅上,滿臉的享受,一邊瞇著眼問,“先生,你帶我來,不只是為了讓我吃罪受苦,好深刻體會將士的不易吧?”
“的確還有其他目的。”李青說道,“這片地域意義非凡,既是溝通關內與西域橋梁,也是核心樞紐,你能以太子的身份來此,無論對這些草原部落,還是對哈密來說,都有著強烈的政治信號——大明對這里的重視程度。”
“先生是說……我來關外這個行為就是在畫餅,亦或說……我就是大餅?”
李青樂道:“這么說也沒錯。”
頓了頓,“除此之外,你的到來還能起到一定的制衡之效。”
“制衡……”小家伙蹙眉道,“這才多少人,能制衡西域?”
“不是整個西域,而是哈密。”
小東西費解道:“哈密衛一直都是忠于大明、屬于大明的啊?”
“話是這樣說,可長久下來……哈密多少還是會滋生私心,乃至不安分。”李青嘆道,“正如現在草原那支最強大的部落……以前還是我帶出去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