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小家伙不發一言，直到回了家，也還是不發一言。

李青：“不開心？”

“嗯…，先生，我在想大明如此鼎盛，為何還是不能真正意義上的豐衣足食？一個寒冷天，就能困住小胖他們這些人……”

朱翊鈞神情怏怏，“難道說，這盛世都是假的？”

“假倒是不假，可這盛世是對比歷朝歷代，而非人人過著富足美滿的生活。”李青嘆息道，“今時之大明兩萬萬又數千萬人口，雖然兩百年下來，一直在向上發展，十余位帝王也無犯下大錯，且生產力也得到了長足的進步……可距離人人富足，還有著很長很長一段路要走。”

“唉，要是人口不這么多就好了。”

“這么想是無能的表現！”李青糾正道，“當權者，你應該基于現狀去著眼于更好的發展，而非把沒有發展好歸結于現狀。”

朱翊鈞緩緩點頭，問道：“先生可有辦法？”

李青失笑道：“這廣袤疆土、龐大人口所組成的國家，豈是一個好辦法就能解決一切問題？”

“也是哦。”小家伙嘆了口氣，小臉憂郁，“真是愁煞人也。”

李青忍俊不禁：“你還不是皇帝呢，不必現在就愁，再者，愁是解決不了問題的……你現在最應該做的就是提升自己。”

“那我該怎么快速提升自己？”

“不用這么急，也不用這么愁。”李青輕笑道，“凡事，事緩則圓，欲速則不達。”

朱翊鈞嘆了口氣，無奈道：“說者輕松，可……哪能不急啊？”

“十二朝了，你看我急了嗎？”

“……先生你數學肯定不好。”

李青挑了挑眉，“看在你這么懂事的份兒上，這次，我就不揍你了。”

“？”

……

中午，小家伙如愿吃上了火鍋 餃子，卻也沒有多么開心，因為下午又起風了。

出去走一圈兒，街巷果然還是空無一人，小東西敗興而歸，又開始纏著李青講歷史故事。

時下，三國，水滸，西游，均已問世，其中只有三國是歷史主題，李青便又講起了三國。

不過，李青不再只講精彩故事，而是從頭開始，甚至從東漢幼兒園開始講……

無論是歷史，還是演義，三國的精彩都是獨一檔的，小家伙已然被勾起了興趣，去關外的路上，肯定也會吵著聽，不如趁著機會，給他系統性的講一講。

碎片化的信息難以使人成長，結構完整的敘事才行，三國演義雖是演義，卻完全可以充當歷史教材。

皇帝頻繁更換，致使宦官、外戚登上舞臺，地方部曲強大，導致朝廷愈發式微……

四世三公的袁紹的謀劃布局，曹操青年時的熱血，劉備早年的窘迫……

李青結合歷史與演義，去鋪墊漢末三國的波瀾壯闊，人心，人性，權力架構，勢力格局……注以故事性，為小家伙描述那一段精彩歷史。

小家伙聽得很上頭，同時，也從其中獲取了極大的養分……

連家屯兒的街巷上一直冷冷清清，朱翊鈞一直也沒能得償所愿，只好整日聽李青講故事，要么隨李青去大高玄殿……

生活平淡且極有規律，小家伙也不覺時間過得慢了，只覺一眨眼的功夫，就快要過年了。

當此時也，李青結束了為朱厚熜的調養，并給了小家伙一日的時間去與父皇、母妃親近一下。

小家伙知道這是要去關外了，興奮得不行。

不過，朱載坖、李氏，甚至就連朱厚熜卻都不怎么高興，雖然有李青帶著，可到底是苦寒之地，且關外的融合事宜，從來不是和和氣氣，沖突摩擦才是常態。

萬一打起來……

朱厚熜都擔心李青會疏漏了孫子。

這個大明未來接班人天賦極佳，朱厚熜也生怕有丁點閃失……

大高玄殿。

朱厚熜一個勁兒的叮囑叮囑再叮囑……

乾清宮中。

朱載坖對兒子也是一再叮囑，要他不管發生什么事兒，都不能離開永青侯半步。

李氏更是抹起了眼淚，好似此次一別就是生離死別一樣。

搞得小家伙很不自在，只好一個勁兒的安慰母妃，一個勁兒吹噓李先生的本領……

好在最終，朱翊鈞擔心的事也沒有發生，父皇母妃皇爺爺都還是同意了他去關外。

臨行前，內閣的高拱、李春芳還特意來了連家屯一趟，又是好一番叮囑，唯恐國之儲君有半點閃失……

好一番聒噪，一大一小總算是上了路……

出了京城，兩人一路向西南方向進發，沒有馬車，甚至沒有馬，膳食方面也簡樸的緊，只有干糧，肉干，冰水……

二人迎著風雪趕路，雖有李青真氣護體，小家伙還是嘗盡了苦頭，只數日功夫，光潔柔嫩的小臉兒就粗糙起來，整日的粗糙飲食也讓他上了火，嘴唇起裂，喉嚨生疼，整個人都蔫兒了。

“先生，咱們什么時候才能到啊？”

“還早呢，連一半路程還沒走呢。”李青知道小家伙猛地一下受不了，建議道，“你可以用心外無物那一招兒。”

朱翊鈞小臉皺巴巴的，“再心外無物，也抵不住這實打實的冰雪和硬邦邦的干糧啊，整日吃這些，我腮幫子都腫了。”

李青無奈道：“你要實在忍不了，我送你回去也成。”

“都走了這么遠，苦也吃了，罪也受了，這時候回去……我不白遭罪了？”小家伙郁悶道，“再說了，我不要面子的啊？”

“嘿？”李青賞了他一巴掌，罵道，“到底還是學會了你爺爺的矯情勁兒。”

“我……”

李青一瞪眼：“你想咋滴？”

“我……我也不想咋滴，我就是……”小家伙弱弱道，“先生你都會飛，快點趕路總是可以的吧？”

“快點趕路？”

小家伙連連點頭：“嗯，長痛不如短痛，能不能快一點啊？”

話一出口，就見李青莫名的一臉輕松，甚至笑的有些奸詐——“你終于還是說了。”

“我……”小東西突然有種極致的不祥預感，“我，我說什么了？”

“讓我快點趕路！”

李青將小家伙往上聳了聳，道，“摟好了。”

朱翊鈞本能地摟緊李青脖子，下一刻，一種強烈的眩暈襲來，與此同時，朔風如刀子一般，狠狠擊打面龐……

小東西已然不再胖乎乎的小臉兒，竟是被寒風吹得形變……

“先……唔唔唔……”朱翊鈞一張嘴，就有大股大股的寒風灌入口中，根本開不了口，只得通過勒緊李青脖子的方式，迫使他降速。

這一招對付馬自然是有奇效，對付李青……李青又不是馬，自然全無作用。

小家伙只覺人在前面飛，魂兒在后面追，既睜不開眼，也說不了話，只有那密集的‘刀子’對自己千刀萬剮……

好在承受‘極刑’的同時，也有‘金瘡藥’療傷，故才讓他得以保全小命。

可饒是如此，小家伙也是生不如死……

當真是如秒如年！

“好了。”

李青驟然停下，并將朱翊鈞放了下來。

小家伙眼神茫然，神色木然，跟個癡傻的呆子似的，也不說話，只傻愣愣的看著李青。

李青一凜，嘴上說這“不應該呀”，抬手就給了小東西兩個大嘴巴子。

莫名挨了兩巴掌，小東西臉上火辣辣的疼，眼神終于有了聚焦，繼而氣急敗壞的大吼：“你要殺了我嗎？”

見他還能氣急敗壞的發火，李青松了口氣，呵呵笑道：“我們到了。”

“什么到了？”

“到目的地了。”李青嘿嘿道，“怎么樣，夠不夠快？”

朱翊鈞訥訥道：“你是說……我們到目的地了？”

李青點頭。

“可這都還沒一天……”小家伙機械地抬起頭，望向遠處，只見天地茫茫……

天蒼蒼，野茫茫，朔風蕭蕭，不見牛羊。

除了皚皚白雪，連根雜草都不見……

“這就是關外？”

“關外地區多了去了，居庸關之外也是關外，這是我們要來的關外！”李青糾正道，“這里是胡宗憲、俞大猷現所處的關外。”

朱翊鈞呆呆地點點頭，問道：“這里是……哪兒啊？”

“甘肅、西域以外的交匯區域，也是草原部落的活動范圍之一。”

小東西不理解，詫異道：“難道我們不應該去草原嗎？”

“去什么草原？”李青沒好氣道，“是他們上趕著投入大明懷抱，而不是大明求著他們來投靠大明！”

朱翊鈞晃了晃腦袋，人總算是清醒了一些，小東西艱難地從雪地上爬起來，舉目四望，卻只有茫茫一片，不禁問：

“先生，你是不是走錯路了啊？”

“沒錯，此去二十里，便是胡宗憲他們的駐扎處。”李青說道，“你是太子，總要有個太子的樣子才是，抓緊時間整理一下，別讓人瞧了笑話！”

“……好吧，有鏡子沒？”

“我還胭脂呢。”李青笑罵道，“有個人模樣就成了，又不是出嫁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