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青,本來是過年時的一種習俗,有些地方也叫“偷青”,在方言里面,青諧音金、菜諧音財,寓意一年中財源滾滾。
后來就延伸到開業慶典中,乃至于成為醒獅文化中最精彩的部分。
甚至有了“采青采青,好運長青;摘菜摘菜,恭喜發財”之說。
那紅獅采到青菜之后,又演了幾個套路,才搖頭晃腦地湊到周亞麗面前,旁邊立刻有人端著托盤過來,紅獅便將青菜“吐”在托盤里。
緊接著,王建國將早已準備好的鞭炮點燃,噼里啪啦好不熱鬧。
先點睛、后舞獅采青,最后剪彩。
一連串的儀式過后,開業慶典也到了最后一道程序,剪彩。
今天的剪彩用的是“三剪法”,在方小瑩的主持下,周亞麗和幾位領導走上前站成一排,禮儀小姐端著裝有紅綢花朵的緞帶穿插其中,各自拿起綁有紅花的剪刀,將緞帶剪斷。
后世的剪彩就是個意思,到這里就結束了。
可是按照“三剪法”,紅綢只是第一剪,剪的是“通路”。
隨后又換了一批人端著托盤上來,這次是金色的緞帶,剪的是“開運”。
最后換成七彩緞帶,剪的是“聚財”。
這些緞帶還是從香港買來的,國內暫時還買不到金色和七彩的緞子。
到了這時,開業慶典儀式才全部結束。
周雅麗放下剪刀,在葉語風的陪同下,邀請幾位領導參觀園區。
陳凡則回到9樓董事長辦公室,愜意地抽煙品茶,欣賞深圳灣的無敵海景。
不一會兒,袁總敲敲敞開的房門,徑直走了進來,“剛才在下面沒看見你人,我就猜你在這里。”
陳凡走過來坐下,拿了只茶杯放在他面前,倒了杯水,笑道,“你怎么沒陪著領導一起?”
袁總端起茶杯吹了吹,搖搖頭說道,“有什么好陪的,都是打過好多次交道的老熟人了,不在這點形式。你們公司園區我也逛了好多次,沒必要在下面湊熱鬧。”
他放下茶杯,轉頭看著陳凡,想了想說道,“你們想投資五星級酒店的事情,我跟上面做了匯報,省里和市里都很有興趣,所以今天過來參加剪彩的領導,也負責就這件事與你們進行談判。
關于這么方面,你們有什么想法和訴求,可以先跟我說。咱們倆家是一根繩上的螞蚱,有些條件合不合適,都可以商量著來。到了他們面前,有些話就不方便說了,或者說,說了是要負責任的。”
陳凡打了個哈哈,笑道,“我又不是周亞麗,國內的情況,還能不明白?”
袁總抿著嘴輕輕點頭,哈哈笑道,“倒是忘了這一茬。”
他轉頭看著陳凡,嘆道,“就你和周小姐那關系,跟一家人似的,這家公司的戰略決策都是出自你之手吧,有時候我還真當你才是公司老板。”
陳凡哼哼兩聲,“您這話可別在外面說,那可是害我。”
袁總趕緊擺手,“那不會那不會,我就有感而發,隨口這么一說。”
陳凡掏出煙推出兩支遞過去,同時說道,“您也知道,我表姐還要一年多才大學畢業,她從小到大嬌生慣養,從來沒碰過壁,這家公司也是她父親給她練手用的,說是投資一億美元,啟動資金其實也就一千萬而已,后續還要靠她自己賺。
至于到內地來投資,也是出自我的建議。
所以老舅才把表姐托付給我,讓我關照一二,卻沒想到,攤上個麻煩。”
說著往后一靠,將嘴里的煙點燃,“要不然我現在應該在家里休假,而不是在這里陪同談判。”
他的訴苦并沒有引起袁總的同情,反而目瞪口呆地看著他,“就首期一千萬美元,沒有后續資金?那你們還要投資五星級酒店?”
陳凡轉頭看向他,笑道,“您這話說的,哪家公司是全靠自己的錢投資?就算是京城的建國酒店,中方的兩千萬美元資金,不也是外國銀行提供的貸款么?
以萬木春公司在世界各地的銷售情況,別說建酒店需要的幾千萬美元,就算是幾億美元,又有什么難度?”
袁總眨眨眼,頓時反應過來,“這倒也是。”
隨即看著他問道,“那你們對這個五星級酒店有什么想法?”
陳凡撣撣煙灰,站起來走到窗邊,指著東邊的一個地方說道,“亞麗想把酒店地址放在那里。”
袁總跟著走過來,看向他指的地方,再轉過臉來,“后海灣?”
這個后海自然不是京城的后海,而是深圳與香港之間這個海灣的后海。
很久之前,香港先將這片海灣命名為“后海灣”,意思是“前海灣之后”,后海灣就是最多人游泳過去的地方。
而這個后海灣,便是后世鼎鼎有名的“深圳灣”。
不過要到1984年才會改名,現在還叫“后海灣”。
陳凡打了個手勢,笑著說道,“這個地方與蛇口工業區近在咫尺,就算未來深圳被定為出口特區,這片地方也是肯定會被劃分在特區的范圍之內,所以必須選這個地方,也只能選這個地方。”
聽到他的話,袁總竟然無言以對,過了好幾秒,才說道,“所以你們投資建酒店,實際上賭的是出口特區的未來?”
陳凡兩手一攤,呵呵笑道,“難不成賭你們蛇口工業區的未來?就算工業區再旺,可說到底也只有這么一塊巴掌大的地方,也撐不起一家五星級酒店啊。
但是等深圳被定為出口特區,那情況就大不一樣了。”
他說著指向外面遼闊的土地,“別的地方我不敢說,從這里到羅湖口岸,多半會被劃分在特區的范圍之內。
而蛇口工業區作為特區的先行者,在工業區周圍的這片地方,勢必會成為特區建設工業園的首選之地。
到時候來這里投資的外商越來越多,在核心地方建成的五星級酒店,也必定會生意興隆。”
他說著轉身正對著袁總,笑道,“深圳特區,才是我們想要投資建設五星級酒店的底氣。否則的話,我們大可以向霍先生學習,將酒店地址定在廣州,有廣交會打底,酒店的生意就不可能差。”
聽到這番話,袁總沉默了好幾分鐘,才走回到茶幾旁,將煙頭丟進煙灰缸里,轉過身看著他,說道,“我現在終于明白,為什么周先生會將周小姐托付給你,你這個戰略眼光,就算我是蛇口工業區的發起人,也沒有你對特區的信心足。”
不等陳凡說話,他轉身走到沙發上坐下,同時說道,“說吧,什么條件?”
陳凡也走過去坐著,看著他說道,“很簡單,對照白天鵝賓館,他們是什么條件,我們就要什么樣的條件。”
袁總眉頭輕挑,笑道,“白天鵝賓館有三個投資方,一個是內地,另外兩個是港商,霍先生和彭國珍,主要資金由港商提供,但運營權由三方股東共享,霍先生有決策權,但需要經過公方經理的同意,未取得同意的情況下,不得擅自做主。
這樣的條件,你們能同意?”
陳凡笑了笑,“同意。”
袁總毫不遲疑,繼續說道,“參考白天鵝賓館,總投資5000萬美元,有520間豪華客房和套房,床位近千張,預計有7家風格各異的餐廳,供來自世界各地的客人享用。
如果你們要投資,這筆錢就需要你們來獨立承擔,還要讓出至少三成的股份給公方,并在經營上受到公方的節制。”
等他說完,陳凡笑了笑,又遞了一支煙過去,笑道,“對比建國酒店,這個條件還算優厚。”
見陳凡對這些條件都沒有異議,袁總才接過香煙點燃,吐出一口長氣,看著陳凡的眼神有些復雜,“上面現在對建設出口特區的意見還不統一,主要原因不是別的,而是對特區的前景感到憂慮,怕投資打了水漂。
為什么你似乎對特區的前景特別有信心呢?”
陳凡面不改色,撣了撣煙灰,抽了兩口煙,才輕聲說道,“袁總,你去過特別窮的地方嗎?”
袁總微微一愣,沉吟兩秒,說道,“有段時間沒去了。”
陳凡笑了笑,轉頭看向他,“我沒去過。”
袁總微微一愣,你沒去過,那說個屁啊?
陳凡抽著煙,繼續說道,“我老家在江南省云湖地區,那里是魚米之鄉,在經過水患治理之后,整個地區幾乎年年豐收,老百姓都不愁吃穿。
就算偶爾有災年,但在上級部門的協調下,也能依靠救濟糧平穩度過。”
頓了兩秒,他轉頭看著袁總,輕聲說道,“可是,不愁吃穿,不代表生活好。就是這樣的地方,我所在的盧家灣,以前也是衣服補丁連著補丁,一年到頭只有過年才能吃上幾天肉。
后來管制沒那么嚴了,他們得知上級下發過鼓勵農村發展副業的文件,便辦起了養殖業,然后用養殖的雞鴨鵝等禽畜,又辦起了食品加工廠。
前年的會議之后,他們又在征求過公社領導的同意之后,辦起了盧家灣工業園,將食品廠、服裝廠、陶器廠、洗絨廠等工廠都搬了進去。
如今的盧家灣,家家戶戶住的是兩層小洋樓,電線入戶,還用上了自來水。”
他看著聽得入神的袁總,笑道,“我說這些,是想告訴你,千萬不要小看了老百姓的創造性。只要上面敢松綁,下面的人就敢干。
好日子都是干出來的。作為第一批出口特區,你們手里還拿著去年7月份上級轉批的‘兩個文件’,自由度可想而知。
雖然特區的發展會面臨許多的困難,但是在老百姓對美好生活的向往面前,一切困難都是紙老虎。
除非上面再次收緊,回到幾年前大風天的時候,否則誰也不能阻擋特區的發展。
但是這種假設不可能發生,因為在發展經濟這個核心點上,上面的意見是一致的,有爭論的,只不過是怎么發展的問題。
這個,才是我敢建議老舅和表姐來內地投資發展,并投資五星級酒店的根本原因。”
聽完他這番長篇大論,袁總長長地呼出一口氣,他猛抽了兩口煙,將煙屁股丟掉,正色說道,“既然你有這個信心,那我也舍命陪君子,一定促成這個項目。”
陳凡微笑地看著他,“地址?”
袁總一拍大腿,“就選后海灣。”
陳凡嘴角咧開,“股份比例?”
袁總,“可以超過百分之五十,就以百分之七十為線展開談判,我會說服省里的領導讓步。”
隨后也不等陳凡繼續發問,他便說道,“經營權也沒有問題,你們作為投資方,可以和公方一起主導。
至于建國酒店的外資股份十年保有期限,不會出現在你們身上,還有霍先生和彭先生承諾的收益全部捐贈,那是他們的個人行為,對你們不做要求。”
聽到他的這番話,陳凡心里也明白了。
表面上袁總過來找他談話,是為了先跟他溝通,再去跟省里的領導談。但實際上,絕對是他已經和領導們談好了基本條件,現在是提前過來跟自己談判的。
若是有些地方談不攏,也可以提前商量,不至于一下子談崩。
只不過他沒想到,陳凡能預見歷史,對特區的信心,比他自己還充足,于是敢答應他這些條件。
至于這些條件是不是底線,那就不好說了。
這時袁總忽然聲音放低,說道,“其他方面都沒有問題,現在就是最后一個問題,如果最后決定,樓頂上必須要建炮臺,你們能不能接受?”
陳凡笑了笑,說道,“還是那句話,參考白天鵝賓館,他們能建,我們就能建,他們不建,我們也不建。”
袁總坐直身體,仰頭笑道,“好,那就一言為定。”
具體能不能建,現在還不好說,具體要看霍先生能爭取到什么程度。
但是有了陳凡這句話,酒店這個項目的阻力將蕩然無存。
這就是有先例的好處,如果讓陳凡或者他去開路,那就不是兩人坐在這里聊幾句就能決定的,說不定還要驚動省里、甚至更上面。
就在袁總想著任務完成、心里一陣輕松的時候,陳凡拎起茶壺給他倒了杯茶,笑道,“袁總,這么好的項目,招商局集團不投幾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