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人散去,只有葉語風留下。
她直接用辦公室的電話,給管委會撥了過去。
簡單講了幾句,便放下電話,走到沙發上坐下,熟練地擺弄著茶具,客串起茶藝師。
陳凡有些好奇,“深圳也安裝了程控電話交換機嗎?打電話這么快?”
周亞麗立刻說道,“深圳沒有,廣州倒是安裝了兩臺。不過好像聽說深圳訂了一臺,但是因為沒錢,用的分期付款合同,所以沒有那么快安裝,排期比較靠后。”
葉語風點了點頭,說道,“這個我比較清楚。深圳確實找老爺那邊的公司訂購了一臺萬門程控交換機,排期是在9月份左右。
不過管委會園區里面,袁總為了解決港商的通信問題,特意花費高價,從香港訂購了一臺8門程控交換機,所以在園區里面打電話還算方便,在外面就不行了。”
陳凡眨眨眼,腦門上浮現一圈問號。
8門?
這是淘汰了多久的產品啊?
幾年前京城某小區就用上了16門程控交換機好吧。
呃,好吧,也只有那個小區用了程控交換機,其他的還都是老式手工機器。
樣板工程嘛,不能說沒有。
他卻不知道,就算是這臺8門的程控交換機,原本歷史上也是在兩年后才買,如今提前了兩年,還是受到萬木春通信公司和他的影響,也算是小蝴蝶翅膀下的變數。
想到交換機,陳凡扭頭看向周亞麗,問道,“美國那邊自研交換機項目怎么樣了?”
周亞麗抿了抿嘴,無奈地說道,“還在進行中。”
頓了兩秒,她小聲解釋道,“交換機的研發其實并不困難,困難的是,我們要繞過現有幾家通信設備公司豎起來的技術壁壘,等于從另一條賽道重新開始,這個就很麻煩了。”
陳凡想了想,問道,“有沒有邀請計算機和數學方面的專家參與?”
周亞麗不解地看著他,說道,“程控交換機和計算機確實有很緊密的聯系,我們也是邀請了幾位計算機研究專家,但是數學?”
陳凡嘴角微抽,“數學是現代科學的基礎,這個你都不知道?”
周亞麗“呃”了一聲,嘀咕著說道,“我看見數學就想睡覺,哪關心這個。”
眼看陳凡翻起了白眼,她又趕緊說道,“行啦行啦,等回了廣州,我就給美國總部打電話,讓他們找幾個數學專家。”
葉語風在一旁看著捂嘴偷笑,心里想著,沒想到無法無天的周家大小姐,竟然也有“怕”的人,回去跟大家說這個,一定能讓他們大吃一驚。
等周亞麗說完,她便笑道,“雖然園區的程控交換機比較落后,不過可以直撥香港,當然也能直撥美國,在辦公室就可以直接給美國打電話,不用等很久。”
周亞麗趕緊點頭,“那行,待會兒我就打電話。”
三人正說著話,下面的前臺便打來電話,袁總已經到了下面,葉語風讓她直接把人帶上來。
陳凡看看時間,還不到十分鐘。
出于商務禮儀,三人并沒有在辦公室坐著,而是到電梯口迎接。
沒有下樓去迎就算了,人家都要上來,還安安穩穩在辦公室坐著,真拿人家不當干部啊?!
再次見面,袁總熱情依舊,握著陳凡的手就不肯松開,“陳副主席,你的建議真是幫了大忙啊。尤其是那個貴賓接待處,如果沒有這個地方,估計來考察的港商都不會滿意。
但有了這個,吃住行全都解決了,他們也能安安心心聽我們的人講解園區規劃。
而且他們回去以后,還將這里的見聞帶回香港,為我們在香港的宣傳起到很大的推動作用。”
陳凡笑著打了個手勢,邀請他往里走,同時說道,“那您可太抬舉我了,我就是提了一點建議,關鍵還是你們的人落實得好,否則再好的東西都只是空中樓閣,沒有半點用。”
幾句話的功夫,幾人回到辦公室會客廳坐下。
袁總也是第一次來這里,他轉著視線打量了一番,說道,“沒想到,你們園區還有這么一個好地方,我看連匯豐銀行的大班辦公室都比不上這里,可真夠氣派的。”
陳凡看了看周亞麗和葉語風一眼,周亞麗立刻還以一個眼神,對著袁總笑道,“您這話可就太夸張了,比起這里,無論是歐美還是小本,又或者錢多得花不完的中東國家,奢華的辦公室數不數勝數,我們這里也只能算小打小鬧,上不得臺面。”
有些話陳凡不方便說,就會由周亞麗來出面。
比如這里,無論陳凡說什么都不合適,同意袁總的話,那不是說萬木春公司賺著國內的錢,還奢侈講排場?
不同意?理由何在?人家的面子何在?
反而周亞麗四兩撥千斤,直接將話題轉到西方國家的奢華場面上來,接下來就可以由陳凡來發揮了。
袁總聽到周亞麗的話,愣愣地眨了眨眼,剛想問西方國家真有這么奢侈?
隨即便聽見陳凡說道,“資本主義社會喜歡講排面,越是排面大的,就越是容易取得別人的信任。咱們的老話也有‘佛靠金裝、人靠衣裝’的說法。
萬木春公司初來乍到,在國內和香港都名聲不顯,如果要做生意,就難免講些排場,才更方便取得友商的信任。”
袁總聽了這話,不禁若有所思、輕輕點頭,隨即說道,“這就跟你建議我們先建接待處是一個道理?!”
陳凡哈哈一笑,點頭說道,“然也。”
聊到了這里,陳凡也就順勢切入主題,對著袁總說道,“如今蛇口工業區有了接待處,可是,國家設立出口特區的事是近在眼前,深圳又打算何時設立市里的‘接待處’呢?”
袁總眼神微動,聽到這話,再想到陳凡邀請自己過來,必定跟這個“接待處”有關系。
不過他并沒有急著點破,而是若無其事地笑道,“還真有。”
說著指了指羅湖方向,說道,“就在羅湖口岸,原來有一座‘50年代地王’,當時也曾轟動一時,只是后來被挪作他用。
不過在去年建市以后,市里已經決定,要用那里進行改造,修建一座涉外高級酒店,那個地方距離新安飯店也不遠,吃在新安、住在羅湖口岸,也算是深圳的‘接待處’了吧?”
陳凡一聽,便知道是后來深圳的第一家高級酒店華僑大廈。
而且還不是后來五層樓高的華僑大廈酒店,而是它旁邊的那座一直運營到22年的僑社客運站,再后來又轉型成了商業綜合體的小建筑。
五層樓高的那個叫新華僑大廈,是1991年才建成的,在此之前,從79年到91年新華僑大廈之前,那座小建筑的華僑酒店,累計接待了50多萬人次的海外華僑。
只可惜,上次陳凡他們過來的時候,這個地方還在翻修,否則也不至于連個像樣的地方都沒得住。
思緒轉念即過,陳凡笑了笑,說道,“那地方我知道,如果用作某個工業區的接待處,還算說得過去,可作為深圳的‘接待處’,未免太過小家子氣。”
袁總一聽,不禁眉頭輕挑,看著他說道,“那你說說,要什么樣的‘接待處’,才不小家子氣?”
陳凡意味深長地笑了笑,說道,“若是有一家參照國際標準的五星級酒店,那么無論誰來,都挑不出理來了。”
袁總一聽,眼珠子都快凸出來,“嚯,五星級酒店?那可不一般啊!”
頓了一下,他滿臉嚴肅地看看陳凡,再看看周亞麗,正色說道,“看你們的意思,是打算投資這個五星級酒店,還是希望深圳能有一家五星級酒店?”
陳凡看了一眼周亞麗,轉過臉來,對著袁總笑道,“如果可以,萬木春公司希望能投資一家五星級酒店,萬一不行,那就希望深圳能有一家五星級酒店。錢,不是問題,問題是這家酒店,能不能建?”
袁總緩緩呼出一口長氣,看著三人笑了笑,說道,“如果是在半年前,我還真不敢說什么,但是現在,我可以很坦率地告訴你們,酒店可以建,也可以接受你們的投資,但是,無論你們投多少錢,都只能占49%的股份,而且還要面臨許多困難。
這樣的話,你們還會投資嗎?”
陳凡眉角輕揚,看著他說道,“聽您的意思,是已經有了先例?”
袁總正色點了點頭,豎起兩個手指,“到目前為止,全國實際使用外資興建酒店的,僅有兩個例子,一個是京城的建國酒店,另一個,則是廣州的白天鵝賓館。”
葉語風提起茶壺,給他的茶杯續滿,笑道,“愿聞其詳。”
袁總手指在桌上輕點兩下,表示道謝,隨即說道,“最早還是在78年8月,旅游管理總局正式成立,主管工作的副局長是莊炎林。當時主管僑務、旅游、外事工作的廖老找他談話,提出明確要求,‘現在的工作,就是招商引資,籌建旅游飯店’。”
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繼續說道,“知道廖老說這句話的背景是什么嗎?”
陳凡眼珠微轉,視線盯著袁總,小聲說道,“我聽說,當時京城只有7家涉外飯店,接待床位只有1000多張,而因為擴大了旅游接待規模,以至于京城的接待能力嚴重不足。
聽說國外的客人到了京城,第一時間不是入住,而是先到景點游覽,到了晚上才拉到酒店等床位。
如果晚上飯店還沒有床位,旅行社就只能用車子、甚至飛機,把客人往天津、南京、上海送,第二天一早上再接回京城?”
說這話的時候,他又想到了廣交會下的廣州,將客商送去番禺、從化住宿算什么?
人家京城才叫牛,游在京城、住在南京上海,別說見、之前他聽都沒聽過。
而聽到他這番話,周亞麗和葉語風都驚呆了,滿臉愕然地看著陳凡,異口同聲說道,“假的吧?”
袁總卻苦笑著搖頭,“他說的是真的!”
頓了一下,他輕輕嘆了口氣,繼續說道,“這事兒當時還驚動了西苑,最后是老政委提出‘外資建旅館可以干嘛!’,才有了廖老交代莊副局長的事。
莊副局長也不負所托,他曾長期從事對外經濟聯絡工作,接到任務后,立刻跟華僑、外商取得聯系,尋求建酒店的資金。”
這時周亞麗忽然在旁邊嘀咕了一句,“他為什么不找我爹地呢,我爹地有錢啊。”
陳凡瞟了她一眼,“別鬧,那時候老舅都還沒開始賣交換機,哪來的錢投資酒店?”
一家酒店就要幾千萬美金,以當時周家的資產,根本不夠看。
周亞麗眨眨眼,“對哦。”
隨即又嘆了口氣,“真可惜,就早了半年。”
看見她的樣子,袁總剛醞釀好的情緒差點崩散,一時間愣在那里,想著怎么把情緒找回來。
葉語風一看,立刻又倒了杯水,主動給了個梯子,“后來呢?莊副局長順利找到資金,就有了第一家合資酒店?”
袁總笑著點點頭,說道,“確實如此。莊副局長主動與華僑和外商聯系,請他們吃飯,為此來引來不少風言風語。
還好廖老信任他,不僅不以為怪,反而還為他引薦了自己的遠房表弟,一位在美國經營4座假日酒店和一家建筑事務所、名叫陳宣遠的美國華商。
最后經過談判,決定中外雙方各投資1000萬美元,合計兩千萬美元的資金,建造一所高級酒店,因為酒店地址選在建國門內,所以叫建國酒店。”
等他說完,周亞麗立刻抓住核心,“外商的權力和義務是什么?”
袁總正色說道,“雖然雙方投資金額相等,但外方只占49%的股權,中方占51%的股權。雙方合作10年,10年后,外方所有股權以1美元的價格轉讓給中方,也就是說,中方將在10年后完全擁有飯店。”
他看了看三人,繼續說道,“你們別以為這個方案就能順利落實,方案遞上去以后,反對的聲音很多,還是老政委同意、最后華先生拍板,才最終得以通過。”
聽到這話,周亞麗不禁微微張嘴,“這明顯是國內占便宜啊,外商連投資都不一定能收回,竟然還有人反對?”
她都想不明白,那些人腦子里面究竟在想什么?
人家外商投資1000萬美元,卻只享有10年的分紅權,經營權還在國內手里,10年后幾乎是將股份白白送上,那些人到底在擔心什么?
聽到她的話,屢屢碰頭的袁總不禁深有感慨,他嘆著氣說道,“誰說不是呢。可是改革就是如此,每走一步,都是千難萬難吶。”
頓了一下,抬起頭繼續說道,“雖然項目得到落實,可酒店具體什么時候才會施工,卻還是未知數。
而幾乎是與此同時,由港商霍先生發起的白天鵝酒店項目,也在去年的1月得以立項,可由于投資金額太高,達到5000萬美元,地方沒有審批權限,只能上報上級,又和建國酒店項目一樣,遭到了阻攔。
最后還是省里的領導求到葉帥那里,得到一句指點,找到可以審批通過的依據,這個項目才順利落實。”
陳凡瞇著眼睛想了想,說道,“是不是去年7月份的,《批轉廣東、福建關于對外經濟活動實行特殊政策和靈活措施的兩個報告》?”
袁總驚訝地看著他,“你還關注這個?”
陳凡笑了笑,說道,“我老舅、老姐都要在這里投資,而且首次金額就多達一億美元,哪怕再不上心,也要關注一下的吧。”
袁總聽了,不禁哈哈大笑,“確實是應該關注。”
他看了看三人,正色說道,“白天鵝賓館和建國酒店的情況差不多,主要資金由霍先生承擔,但經營權卻由雙方共享,另外,達到一定年限以后,股份也是要交還的。
對于國內酒店業利用外資的情況,目前就是這兩個案例。”
說著轉頭看向陳凡,“現在的情況就是如此,你們還打算投資酒店嗎?”
陳凡眉頭輕皺,不得不說,現在投資酒店,條件確實太過苛刻。
在他的記憶中,后來霍先生也確實將股份都送給了公方,收益也全部用于公益事業。。
考慮了片刻,他轉頭看向周亞麗,沒有說話,意思卻很明確,怎么辦?投不投?
周亞麗也犯了難,這么苛刻的條件,還要不要投呢?